35/七流
在比賽結束的第二日, 劍山春風堂的長老便送來了此次內比第一的獎勵。
仙鶴馱著各種天材地寶,像是流水一樣飛進承影峰,很是熱鬧。
每到一樣東西, 還有劍僕裝模作樣的報數︰「劍山蘇繡,贈, 紫金竹王三株。」
「瑤池西王母,贈, 菩提靈珠一對。」
「中州裴家, 贈, 金蠶絲一匹。」
……
其余人紛紛眼熱︰「紫金竹誕生于仙品靈池旁,能聚攏天地靈氣, 栽種在住宅附近,據說百年能聚成一股小靈脈。紫金竹王更是可遇不可求……蘇真人還是如此大方。」
「菩提靈珠能令人四根清淨, 于走火入魔時有大用。亦或者助人悟道, 乃稀世之寶……菩提悟道樹千余年前枯萎,菩提珠也愈發少了,沒想到西王母竟然送了兩枚給奚越。真是好大手筆。」
蘇繡雖然嫁去了昊天宗,但是在外依然以劍山人自居。好在昊天宗和劍山年誼世好,多有往來, 倒是毫不介意。
因為承影峰不曾隱沒山形, 這些消息很快傳地到處都是。
「劍山真傳弟子內比並非定期舉行,上次似乎是七年之前, 那時候你是第一,各大世家門派也送來了東西, 李無心模了模下巴,問身邊的人,「有這麼多嗎?」
公西平晏︰「……」
那自然是沒有的。
這次劍山對第一名的賞賜已經十分豐厚, 足以抵得上紫府境修士數百年珍藏。
但相比各大世家門派送來的珍寶,不免顯得有些稀疏尋常。
公西平晏道︰「畢竟他是劍山的小先生,師從席如生,大家估計是在向劍山示好。」
遠遠的,藏書閣每,衛天衍也有相似的困惑。
他是上一任掌門的二徒,如今在劍山內並不任職,領了個虛餃。
張良玉把一本劍譜收進書櫃,淡淡道︰「這哪里是向劍山示好,分明是在向小師弟示好。」
「他們又不知道奚越和小師弟的關系。」衛天衍道。
「但是奚越拿著小師弟的木劍;突破神藏時,用的也是飛來峰上的洞天福地。」張良玉道,「小師弟幾百年來對誰這麼特殊過?稍微一想,也能明白。」
衛天衍沉默不語,良久,問︰「那這是好還是不好?」
「這種事情,你應該問掌門師兄。奚越還不知道,但有因必有果。」張良玉的神色格外平靜,「劫難會應在小師弟身上,那也自然會和他息息相關。」
劍山來的賞賜,白鶴往來三日,才逐一搬完。
承影峰上,除了席如生還有幾位太上長老,被這熱鬧的架勢驚動,紛紛立于山頭看了會兒熱鬧。
「劍宗大人倒是收了個好徒弟。神藏境三階可戰神藏大圓滿,劍心又如此純粹,怪不得他要冒著被天道察覺的風險,去收這麼一個徒弟。」
他們活的太久,叫席如生「劍宗」也叫了太久,以至于常常忘了改口。
修士壽命到了晚年,修為難以寸進,總是在閉關中度過。
有時候,這些老人閉關並不是為了尋求突破,而是為了躲避天道的探查,免得直接坐化。
畢竟以他們的壽命而言,早就應該入土為安,只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奚越住的小地方靈氣氤氳,濃稠的像是要下雨。
小青被燻的打了好幾個噴嚏,頭上的龍角長的更大了。
他養的幾株花大多澇死,剩下幾株,則盛開的更為嬌艷。花瓣光滑流轉,顯然已經超凡月兌俗。
席如生隨手從奚越的茶葉罐里抓了把茶葉,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不錯,菩提茶葉我都快喝完了。也不見有人給我送來,你這次拿了個第一,倒是從劍山庫藏里分得了幾百片。」
菩提悟道樹又被稱為慧木。在許多修士那里,只有修煉遇到瓶頸時,才會珍重無比地拿出一片服下。然而奚越自從進入劍山,但凡席如生來找他,必定會泡上那麼一壺。
第一次喝的時候,奚越還有些驚嘆,感覺對周身靈氣運轉的感觸更為清晰,有些晦澀的劍意也無比明確。
不過喝多了以後,那種玄妙的狀態卻變得極好進入,哪怕不用菩提茶葉也能自行感悟。因此,菩提茶葉對他來說,和那些金駿眉、雨後龍井都沒什麼兩樣。味道反而更加清苦一些。
這就是在大宗門的好處了。
如果還留在玄清宗,奚越恐怕只知道有這種天地靈寶,卻無緣一見。
「先生如果喜歡,盡管拿去。」
席如生擺了擺手︰「喝多了,也就那樣。更何況我年紀大了,茶喝多了睡不著。你留著吧。如今你是什麼打算?」
人妖兩族盟會在還差幾年。這段時間無論是在劍山上修行,亦或者是出世歷練蹈紅塵,席如生都是很贊同的。
「我想進九峰劍山。」奚越放下茶盞,鄭重道。
他原本來劍山就是為了去九峰劍山,後來,又從宋應溪那听說衛凌最後消失在劍山第九峰。無論如何,都該進去看看。
只是九峰劍山十年一開,如今還差個好幾年。
席如生眉頭微蹙︰「現在嗎?」
奚越坦然回答︰「如果能早一些,就最好不過了。」
「但你已經有了木劍。」
奚越︰「劍山內,不僅有劍,更有劍意。我想去觀摩一二。」
席如生︰「那看來只有我腆著老臉去問問了。」
席如生的臉雖然是一張老臉,但是面子還是挺大的。
隔了幾日,席如生回來,說了句︰「好了。」
「不過開九峰劍山畢竟耗資不菲,說是給你開的,未免有些遭人恨。」席如生道,「所以我說的是馬上就是兩族盟會,想開放一下九峰劍山,讓幾大宗門的年輕弟子都去試試。」
橫豎九峰劍山內的劍都是飛來的,雖然被劍山劃了地盤,但靈劍有靈,進劍山的人自有造化。劍山自己吃肉,也不介意其他人來喝點湯。
而且大宗門多半要臉,人家劍山都把禁地放出來了,自然也不好意思什麼表現都沒有。送來的靈玉湊一湊,也和開啟劍山的消耗差不多了。
九峰劍山畢竟幾年前才開過,劍山內部要去的人並不多。開山大典當天,奚越環顧四周,大多是他不認識的面孔。
他不認識別人,倒是有不少人認識他。
「那位就是劍山的小先生嗎?」
「听說就是他贏了公西平晏,為此,劍子閉關突破至紫府境。引得其他天驕紛紛效仿。天機閣兩個月時間改了三次青雲榜,倒是件稀罕事。」
「不知道小先生是否婚配?」有人自恃貌美,眸光微動。
「听聞瑤池齊娥眉也有此意,然而被當眾拒絕。你若是自認為比她更美,倒是可以一試。」
裴餃玉混在昊天宗的諸位弟子中,隔了老遠,朝奚越使勁招手。
奚越微微點頭致意,收回視線。
宵練峰與承影峰的中間,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頭正在做法,手持寶劍,嘴里念念有詞。
天上雲霞繚繞,仙鶴齊鳴,很是不俗,看的外宗來的弟子一愣一愣的。
奚越身旁,宋應溪低聲道︰「我跟你說,其實平常都是陣杵一插,就開了。這次估計是怕各大宗門覺得這錢花的不值,才搞出這些陣仗。」
兩岸青山相對開。
巨大的山峰緩緩挪動,開闢出了一條狹長的棧道,宛如一道天梯,掛在懸崖峭壁之間。
遠處的路隱沒在雲層中,不知通往何處。
大多弟子,一生只會進九峰劍山兩次。
第一次是剛踏入修行的道路時,選一把趁手的靈劍。第二次則是學有所成後,挑個好時機,去劍山換把劍。
但也有人會去三次,那就是壽命不多時去劍山還劍。
只不過三次入九峰劍山後,修士會成為劍山的劍奴,喪失神智。
這一批進入劍山的人里,確實有一些鶴發童顏的老人。都是自覺壽命無多,打算去劍山還劍的修士。
進入劍山時,大家走的都是相同的路。
奚越婉拒了和其他人同行的邀約,選了個夜里獨自進山。
劍山內不得御劍而飛,倒是很少有人選擇走夜路,就怕一不留神摔下山,過于丟臉。
棧道前,春風堂的長老把腰牌遞給了他︰「你進入九峰劍山後,我們很難進去幫你。這個腰牌會告訴你最近的出口。小先生務必小心,另外,最好不要進劍山第九峰。」
劍山九峰,越往後越是險峻。收錄的名劍和劍意也就越多。
原本第九峰還只是威壓過重,不太適合普通弟子生存。
但是最近幾百年,已經發生過數起劍山弟子在第九峰失蹤的傳聞。因此,每有弟子想去第九峰踫踫運氣時,這些長老總不免提點一二。
「你在第九峰入口前站著就行,靈劍有靈,若真有心,會自己出來尋你。」
奚越點頭,謝過長老,把腰牌掛在了腰間,走上了棧道。
這條棧道,又被叫做「劍道」。沒有圍欄,一側是絕壁,另一側是萬丈深淵。
听說每個人走在上面,看見的景色都不太一樣。更奇特的是,有人曾經試過手牽手走劍道,然而走到一半時,同伴卻驟然消失,只剩自己面對這條大道。
奚越行走在其間,步履很快,很穩。
只是他走了很久,山依然是那個山,路也還是那條路,毫無變化。
奚越停下腳步,前後的道路都很長,不知起點和終點是在何方。
在來之前,他問過不少曾經進入過九峰劍山的弟子,問過這劍道要走多久。
大多數人的回答都在一刻鐘左右。
然而奚越從踏入的第一步起開始計數,如今已經過了萬息,絕對不止一刻。
他眉心微蹙,但是在轉了個彎以後,面前的場景卻驟然一變。
他站在了城門之上。
遠處的烽火連天,殺喊聲震天。
穿著甲冑的士兵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存在,徑直穿過了奚越的身體。
這里是一片戰場。城門前,一批脖子上系著黃巾的士兵正在攻城。
奚越的鼻尖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古往今來,他已經見過這樣的廝殺很多次。
他收回視線,看向了城門內。
七旬老叟想領把刀槍上戰場,被登記的主薄攔下;軍屯里,大夫緊張的指使人熬藥,這里也是傷員,那邊也是傷員,缺藥材,藥童對著空了的藥櫃嚎啕大哭;城里的富商跟在家丁身邊,打開自家倉庫讓府軍搬走了余糧,心疼的眼淚直流……
這里的一切都很真實,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奚越。」有人叫了他一聲。
奚越轉頭,看見了一個長得很像席如生的老人。
但奚越確定,他並非席如生。
老人道︰「這支起義軍被叫做黃巾賊,領頭的將軍名為黃巢,生性殘暴,凡破城必屠城,因缺少糧草,鼓勵士兵生啖人肉,軍中人人帶煞,鬼神不敢近……奚越,你是修士,結束這場焦灼的戰役自然不在話下。」
他的手臂抬起,指向了城里的百姓,語氣里帶上一些懇求︰「你能救救這些人嗎?」
奚越的眼眸里倒映出遠方燎原的火。
按理說,這應該是很好做出的選擇。
但奚越沉默片刻,回答︰「我不救。」
老人的臉上露出驚愕,語氣里很快帶上怒意︰「你有能力去救,為何不救?」
「這是你的一面之詞,我為何要信?更何況修士的確有能力改變凡人的命運,所以才不應該輕易干涉凡間之事。過分相信自己的能力並因此濫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你修道是為了什麼?」
奚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長生。」
老人面色逐漸變冷︰「你的劍道,和我劍山不符。還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