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七流
玄清宗掌教虛元子坐在蒲團上,面色平靜。
他鶴發童顏,身著道袍,手持避塵。四周香煙四起。
單從這一幕看,他倒是非常符合世人對老神仙的幻想。
只是時不時睜開的眼皮子,暗示他內心並不平靜。
「結果可是出來了?」虛元子舉起傳音玉簡,問。
另一邊,還在現場的宋河有些惱怒︰「你有完沒完,小半時辰就已經問了十次……」
虛元子所好奇的,自然是奚越和宋應溪的比試結果。
宋應溪在山口堵了一周的門,若是最後玄清宗真沒人能贏過宋應溪,大陸中央的大宗門听聞,可能只是相視一笑;但玄清宗附近可還有幾個水平差不多的仙宗呢!
正所謂近則生怨,這些門派可指不定怎麼看熱鬧呢。
一想起如果改日和其他掌教會面,對方一開口就是「你們玄清宗是不是不行」,虛元子就覺得胸悶氣結。
盡管很想知道最終結果,但虛元子並沒有親自下場。
他不出面,這事兒就只是小輩間的打鬧,日後也能搪塞過去。
虛元子嘆氣︰「算了。劍山的真傳,哪怕是最末尾,都已經神藏境七層,比我們的首徒強不少……大宗底蘊,真是令人羨慕。輸了就輸了吧,沒什麼好尷尬的。只能說我玄清宗倒霉,怎麼就撞上了宋應溪這個現世寶。」
他語氣幽怨,絮絮叨叨。
話音剛落,就傳來宋河「噗嗤」一聲笑。
「不過,剛才結果出來了,贏了。」
虛元子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誰贏了?」
「奚越。」
「你不要拿我尋開心。」
「我何時糊弄過你?」宋河把傳音玉簡挪開了點,解除禁制。
玉簡內,傳來了玄清宗弟子們山崩海嘯一樣的歡呼聲。
虛元子听了半晌,拍著腿道︰「好,好!我玄清宗復興有望!」
宋河臉上也有些笑意,但隨即,卻有些失落︰「但我還有件事需要告訴你。宋應溪邀請奚越去劍山。你知道的,我們這些中下品的宗門一向留不住人。當初衛師兄也是一樣,去了劍山後,兩百多年過去,也不曾回來看看……」
此言一出,虛元子也沉默起來。
當年,他其實並非玄清宗首徒,能成為掌門,是因為首徒衛凌在繼任大典前夕,去了劍山。
「奚越修為略低,劍山會不會不收?」虛元子語氣略帶一些希冀。
「師兄,」宋河神情有些無奈,「他修行一向很快,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唯一有些擔心的,是他的金丹是否能重鑄。當初我想收他為徒,但奚越執意拜入秦聞門下。後來又因秦聞處事不公,奚越未免心生齟齬。但哪怕日後要去劍山,也終歸是從我玄清宗里送出去的弟子。所以我想著,總該在奚越離去前,讓他和玄清宗結個善緣。」
虛元子附和道︰「你說的對,我這里有幾枚上好的靈丹……」
宋河搖頭︰「不夠。」
虛元子︰「還有從地品秘境處得來的上九品靈器一件……」
世間洞天福地,被天機閣分為天地玄黃四品。靈器法器,則是上中下各九品。上一品之外,更有傳說中的帝兵與仙器。
虛元子如今不過紫府境二層,上九品的靈器對他而言,也算不可多得的寶器。
「還是不夠。」
虛元子愣了︰「那如何才夠?」
宋河沉聲道︰「師兄,中州裴家為何會送嫡系子孫來我玄清宗?難道是中州無宗門嗎?」
虛元子片刻恍然後,震驚道︰「你是說讓奚越學《玄清煉氣訣》?可是。宗門內有規矩,此法為我宗不傳之秘。唯有立誓不叛出宗門的長老才能學習……」
「煉氣訣自然是越早學越好,」宋河自嘲地笑著道,「更何況我們的煉氣訣不過是後人仿本。當初仙王宮來人看過,劍山也來人看過。哪還有那麼多規矩?規矩,不過是強者去壓迫弱者的借口。」
虛元子沉思許久,長嘆息一聲︰「你說的對。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有了這《玄清煉氣訣》,奚越重鑄金丹也會容易一些。此事不必經長老團商議,我允了。」
奚越長嘆息一聲。
「能下來嗎?」他問,「你這樣子,有些奇怪。」
宋應溪抱著劍,目光如炬,蹲在一邊的高牆上打量著他。
「你每日早晨六點起來,總要先接水澆花。莫非這就是學劍的第一步,道法自然。」宋應溪模了模下巴,面露沉思。
奚越開始給不同的花枝灑水︰「不是。只是不澆水花會死。」
宋應溪置若罔聞︰「不錯,我學到了。等我回劍山,也去種花。」
奚越︰「……」
自從之前擊敗宋應溪後,這人就粘了上來。如今就住在奚越隔壁。
他輸給了奚越,按照約定,應該帶奚越去劍山。
不過兩人卻沒有立刻啟程。
「其實我是跟我師叔一起來的。」宋應溪苦哈哈地說,「他本來不想帶我,但是我听說玄清宗在附近,就來了。師叔說一個月後來玄清宗接我。如今還差一旬。」
玄清宗距離劍山十幾萬里,對于大能來說,一天便能到達。但是對尋常修士而言,已經是窮極一生的遙遠。
宋應溪是劍山貴客,玄清宗自然不會趕他走。
于是,他就在洗劍峰上住下了。
奚越每天早起,總能看見他的身影。
他不討厭宋應溪,但是也不喜歡一直有人粘著他。
不過中間發生了一件小事,倒是讓奚越改變了態度。
有次奚越路遇孟清崢,對方眼前一亮,想上前寒暄,宋應溪湊了過去,拉著孟清崢到一邊比劍。
後來每次孟清崢來找奚越,都會被宋應溪拉去比劍。
一來二去,孟清崢也就不來了。
奚越能看出來,宋應溪是故意的,于是沒忍住問了句為什麼。
宋應溪說︰「你表情很少,但是孟清崢來的時候,你蹙起了眉。」
宋應溪不知道他,或者說原主和孟清崢之間的破事。
他說︰「我理解。我們劍山的大師兄公西平晏,是個完人。我們經常懷疑他就是菩薩轉世。但就算這樣,他也有不喜歡的人。而且你們宗門首徒身上,有股讓我討厭的氣息……」
他提起公西平晏的時候,臉上充滿了尊敬。
奚越懶得解釋,不過卻默認了宋應溪的跟隨。
橫豎對方跟著他,也不過是想看看自己怎麼用劍。
宋河來的時候,宋應溪還沒走。
奚越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椅子上看書,宋應溪在旁邊舞他那套劍訣。
偶爾,能听見奚越的兩聲點評。
「快了。」
「劍往上偏。」
「手懸平。」
看見宋河後,奚越放下了手里的書起身。
宋河一瞥,發現那本書的名字居然叫《種花小記》。
宋河定了定神︰「奚越,你隨我來。」
他們明顯有要事相商,宋應溪收起劍,道︰「我先出去逛逛,你們聊。」
宋河等人出去,簡單表明來意。
最終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跟我去玄清山吧。」
玄清山是玄清宗禁地,掌教和太上長老們便住在此地,尋常人不得入內。
奚越的臉上有些意外,卻沒有宋河想象中的驚喜。
「《玄清煉氣訣》曾被譽為煉氣第一法門。」宋河怕他不識貨,低聲補充道,「雖然只是後人仿本,但對于你的修行,依然大有裨益。」
奚越回過神︰「我明白,多謝長老。」
之前,他已經從顧紅衣那里得到了玄清煉氣訣,但卻一直沒開始修煉。
魔修性格多乖張多變,奚越也不敢賭顧紅衣說的話有幾分真心。
要是按照對方給的煉氣訣修煉,不小心練岔氣爆體而亡,奚越想想都覺得血虧。
如今玄清宗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倒是可以對照一二。
玄清山和宗門內其他山峰,沒什麼兩樣,只是靈氣更加充沛濃郁一點。
虛元子手持掌門印,帶著奚越到了藏書閣頂層。
這里,有一面石牆,表面有些斑駁,顯然有不少年頭了。
但上面的字跡卻依然清晰無比,自成神韻。
「三日之後,我來接你。」虛元子正色叮囑道,「《玄清煉氣訣》為天地不容,常常過目即忘。你能記多少,都是造化。切不可松懈。」
雖然宋河的本意是想拉攏一下奚越,但不管如何,奚越也是玄清宗的門生。
虛元子還是希望奚越能學到更多東西。
說完,虛元子關上了門。
這里沒有窗戶,只有幾盞長明燈。
奚越從頭開始看去,和記憶里的東西一一映照。
「那魔修竟然沒有騙我……」
而且,顧紅衣給出的煉氣訣,顯然比玄清宗石壁上記載的更為完整。
他悄然運轉起煉氣訣,整個人如同老僧入定,在石牆面前不動了。
奚越閉眼,看見了一條長河。
這不是長河,是他經脈里肆意流轉的靈氣。
這條長河有時一往無前,有時斗折蛇行,最終流入丹田,聲音像是平地起的一聲雷。
奚越常常內視,卻是第一次從自己體內,看見這樣玄妙的景象。
藏書閣外,虛元子亦是抬頭看向最頂層。
「觀天書三日,而到凝神大圓滿境,不錯。」
宋河倒是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