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七流
天刑峰的確夠冷,哪怕是有真氣護體,奚越依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他從妖皇墓里帶出來的小蛇直接陷入了冬眠,窩在奚越裹著的貂上,梆硬,甩都甩不醒。
被放逐前,奚越的手腕上帶了個環,作為定位用。
來押送他的人是宋河。
宋長老道︰「一個月後,我來接你。」
奚越不置可否。
冰天雪地,倒是正好適合練劍。
奚越走了兩天,才發現一處山洞,興許是什麼妖獸的巢穴,很是幽深,一直往山體內延伸。
外面冰天雪地的,雖然凍不死,但是總歸有些冷。
奚越燒起枯木取暖,運出丹田里藏著的那篇《太虛劍意》。
除了標題,金色的紙張上依然空白一片。
但連蒼都要求還回去的劍譜,總歸不該如此空曠。
奚越的神念緩緩附著于紙張上。
紙上,「太虛劍意」四個字仿佛游走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很冷,呼吸都變的遲緩起來。
奚越的眼前一陣昏暗,像是回到了自己還是盲人的那段歲月。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茫然地朝前走。
在一片漆黑之中,他模到一把劍。
奚越神魂一顫,還沒來得及思考,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是第一次學用劍時那樣。
「別怕。」對方說,「我教你。」
奚越心想,自己難道還需要他教?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莫名點了點頭。
夢里的自己應該是個小孩,因此劍拿的很吃力,不到半晌胳膊就開始疼。
對方絮絮叨叨,聲音緩慢而沉穩。
「太虛之劍,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一念可萬物生,一念可天地滅。」
他所在的山洞,冰雪消融,萬物復生。
奚越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枕著那頁劍譜睡覺。
小蛇趴在一邊,不知道守了多久,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在發現奚越醒了後,直接頭一歪,鑽進了貂皮里癱著。
金色劍譜上,「太虛劍意」四個大字不見蹤影,宛如黃粱一夢。
而他的丹田內,多了一柄小小的飛劍。
這把劍由真氣構成,朦朧一團。但是隱約又有種蓋世無雙的錯覺。
原來《太虛劍意》不是劍譜,而是像它字面意思一樣,是一股「意念」。
現在這道劍意,扎根在了奚越丹田,用起來和木劍很是般配。
「……」奚越陷入長考,「希望劍山的前輩不會跟我計較這種小事。」
入夜,奚越抓了只兔子喂蛇。
這條蛇被他取名為小青。
小青依然只有筷子那麼粗,但是胃口卻不小,一只兔子被它吞的只剩骨頭,也不知道是哪來這麼大的胃。
就在奚越坐在篝火邊看寵物吃播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陣呼喚聲。
「外面……可是有人……?」
他轉頭,看向了山洞內部。
里面漆黑一片。
這道聲音很孱弱而蒼老︰「可是玄清宗弟子?」
奚越確定,這不是幻听。
「不知幾千年過去,玄清宗可曾留下我顧紅衣的名字。」
顧紅衣?
奚越努力回想著原文劇情,確信自己沒有看見過。
他張嘴,想要說話,卻在下一刻咬住自己的舌尖。
奚越驟然清醒過來。
好厲害的人,竟然光靠聲音就能亂了他的心智。
反正自己半個月後就能出去。
奚越倒是要看看,這個自稱顧紅衣的人,會耍什麼花樣。
沒想到奚越並不回應,里面的人也十分意外。
第二晚,洞穴內又傳來了顧紅衣的聲音。
「小友,我被困于此地多日,現在外面已經是什麼時日?」
「小友,你莫不是听說過我的名姓?……呵呵,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罷了……」
如此,顧紅衣一個人自言自語了七天。
第七日,顧紅衣一直沒有說話,卻在後半夜突然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一直在听。」
「我曾是尊上座下首徒,也是玄清宗太上長老。算算時間,和我同年的應該都已經坐化……我從十六歲那年,被尊上收養,加入玄清宗,現在的玄清宗卻已經不是他的玄清宗。」
「我被劍山的那群衛道士囚禁在天刑峰內,興許是過了太多年,陣法已破損,才把你放了進來。」
「我現在時日無多,唯有一件心願,就是把玄清宗的無上秘法《玄清煉氣訣》傳下去。當初尊上一怒之下毀了天碑。這世上,除了我,恐怕再也沒人記得這東西。」
奚越靜靜地听著,手里卻一直緊握著木劍。
「前輩。」他道,「我的確是玄清宗弟子。」
顧紅衣道︰「不錯,你又是為何進了天刑峰?」
奚越思考片刻,回答︰「有人欺負我,我欺負了回去。」
顧紅衣發出了幾聲痛苦的咳嗽︰「我常年枯坐于此,年老體衰,視力衰退。但我依然能感知到,你心如明鏡,並非窮凶極惡之人……你過來,我傳你《玄清煉氣訣》。」
如果是普通人,此時恐怕已經心神搖曳,迷迷糊糊被哄騙入山洞。
但奈何,他遇上的人是奚越。
木劍反哺給他溫潤的靈氣,讓他在蠱惑中依然保持清醒。
奚越思考片刻,緩緩踏入山洞深處。
里面是一片鐘乳石洞,地上有淺淺的水痕。
奚越行走了幾分鐘,終于遙遙看見了顧紅衣。
說是人,未免有些抬舉。
顧紅衣被鎖在石柱邊上,底下則是如同觀音菩薩似的蓮台。
頭頂有微弱的光線灑下,照亮了他的臉。
一具骷髏上,貼著一張干黑的人皮。
若非眼珠子偶爾轉一下,壓根都不知道這竟然還是個活人!
顧紅衣的聲音愈發輕柔︰「好孩子……快過來。」
奚越停在了遠處,突然道︰「算了,我不要了。」
顧紅衣一愣,隨即愕然︰「你難道不想要?這可是《玄清煉氣訣》!其余煉氣訣,最多能鑄成九層道紋的金丹,唯有我玄清宗的功法,有機會鑄成十層道紋的極致金丹!」
奚越嗤笑了一聲︰「我被剖了金丹,丟進天刑峰,本來就沒什麼希望重新鑄金丹。」
顧紅衣的臉頰抽搐了片刻︰「金丹重鑄雖然有些困難,但並非沒有可能……除了《玄清煉氣訣》外,我還有無上秘法,可助你重臨神藏境。」
他等了幾千年,就遇到了一個奚越,自然不可能輕易放走。
奚越跟個無賴似的,大聲嗶嗶︰「那你倒是說啊!」
顧紅衣︰「……」
「你不說我就走了,沒勁。」奚越搖頭晃腦轉身,拔腿就想走。
「等等!」顧紅衣咬牙切齒道,「你是都看出來了吧……」
他也不是傻子,哪還看不出,奚越分明就是在耍他。
奚越十分坦誠地回答︰「前輩,我知道你魅術了得。但是你現在都成骷髏架子了,在你會幻術前,能不能把神通收一收?
顧紅衣心里一陣氣結,怒道︰「金丹重鑄的確只能靠自己,但我確實有《玄清煉氣訣》。要不要?」
奚越隔著數百米遠,抱著劍坐下。
「你說。」
「你不過來,我怎麼說?」
奚越︰「你沒長嘴嗎?你現在怎麼說的,就怎麼說。我又不聾,愛說不說。」
他好歹也活了幾千年,算得上見多識廣。
前世,經常有些活了太久又不想死的大能,靠後代新鮮血肉續命。
他現在要是過去,完全就是給人家送菜。
這里靈氣匱乏,又缺少食物,鬼知道顧紅衣是怎麼活下來的,說不定都騙了好幾個傻不愣登的玄清宗弟子了。
更何況,刻在顧紅衣身邊的,分明是絕殺大陣。
有時候人殺不死,就只能靠陣法熬。
現在刻陣的人估計都死了,顧紅衣還沒被熬死。
這人巔峰時期,最低也應該是歸一境的蓋世魔頭。
顧紅衣︰「……」
兩個人僵持了幾天。最終,還是顧紅衣敗下陣來︰「好吧……無論如何,《玄清煉氣訣》也不該在我這里失傳。」
于是,奚越的耳邊響起了誦經的聲音。
宛如醍醐灌頂,他的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相比于他現在的煉氣訣,《玄清煉氣訣》的確精妙玄奧不少,甚至有讓奚越都感覺頓悟的地方。
但,奚越並沒有全信。
他睜開眼,神情十分誠懇,又十分真摯地詢問︰「前輩,我忘了。能再來一次嗎?」
這是審訊時常用的手法,看看犯人前後兩次交代的東西是否一致。
顧紅衣沉默片刻,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滾!」
天刑峰內,秦聞手持羅盤,表情嚴肅。
身為玄清宗的護教長老,他自然有權利出入天刑峰。
就在幾日前,他已經把獨子秦九送走。
修行魔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在修真界,修為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只要秦九不說,誰知道那是魔功。
如今,是時候輪到他清理門戶了。
「奚越啊奚越,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我跟掌教師兄說閉死關,實則偷偷潛入天刑峰,無人知曉。這次,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秦聞冷笑著,朝羅盤指引的方向快速飛去。
他境界已達神藏大圓滿,奚越不過凝神境。無論如何,都沒有生還的可能。
今天,就是那孽徒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