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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林然很憂愁

因為她突然發現, 她以前好像是個人|渣,是…很渣很渣的那種。

天一在發現那本《林道尊登天雜傳》還真是一本名副其實的雜傳、還是帶顏色的那種之後,氣得差點當場把書撕掉, 但林然卻抱住不讓, 她真的很好奇以前的事, 而且這看起來好好看的樣子,比什麼千字文滄瀾圖鑒好玩多了, 她要看。

她不僅要攔天一,還要攔那個不給她看見的人,那天房子被震塌了沒多久,又原模原樣搭了回去,但林然發現那個人還是很生氣, 因為這本書總是莫名其妙往灶台飛, 火自己燒起來,這本書一個勁兒往里跳。

林然更好奇了, 越不讓她看她越想看, 她把書揣到自己懷里,緊緊貼著衣領

然後這本書就再也沒不翼而飛過了。

林然這才滿意,心滿意足打開書,然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在這篇雜傳里的林某,是個修煉無情道的天之驕子、莫得感情心狠手辣的劍道奇才, 為了突破無上境界,毅然走上絕情斷愛的道路,在師門時先和自己的師尊生情,又與大師兄神魂雙修,在探索秘境的路上,還和二師姐和隔壁宗的師姐暗生情愫, 一眾人在復雜的感情漩渦中廝打一段時間後,林某意外受傷跌落人間界,中了情毒,不得不與一個凡人少年同行解毒——

「……」林然合上書捂住心口,深呼吸幾口氣,再三做好心理準備,才顫顫兢兢打開接著看

——毒剛剛解掉,林某和已經變成刀道天才的凡人少年分別,就又被一個大妖怪擄走,做了他的愛姬,後來大妖怪被一個正道大和尚滅掉了,和尚又送她去治病,但和尚命里有劫難,林某不願意欠人情,為表感激,霸王硬上弓硬是把和尚的劫難化作情劫解掉了,等到了治病的地方,那附近有一座海,海上住了一個雲霧精怪,以害人為樂,林某毅然仗劍而出,與雲霧精大戰三百回合,終于把雲霧精干掉,但這個時候,更大的危難巴拉巴拉來臨了……

反正,最後,在滿篇的醬醬釀釀釀釀醬醬之後,林某終于能提上掉了一路的褲子,一提上就翻臉不認人了,冷酷無情與所有紅顏藍顏妖魔鬼怪決裂,把師尊強逼上天後,自己霸佔他的位置當上劍尊,自此權傾天下說一不二,絕情斷愛劍道大成後,自己也登天去了

——是的,這本包含著人妖人精百合三角戀親情變質強取豪奪霸王上弓、情節狗血曲折離奇之大成的故事,最後居然以一個正劇的方式結尾了!不僅當劍尊遼,還登天遼!不僅登天遼,世界還和平遼!

「…」

「……」

林然看完之後,當場哇的一聲哭出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以前玩這麼大!

雖然天一痛罵全是瞎扯淡,說雜傳不是正傳,根本不能信,但林然覺得,人家編這個話本,怎麼也得是參考正傳寫的吧,就算去掉滿篇不靠譜的掉褲子情節,那劇情梗概總是有幾分按照事實寫的吧

哪怕只是幾分,林然光想一想,也覺得眼前發黑

扒著指頭算一算,現在滄瀾界數得上號的大人物們,居然都和她有關系

——不是什麼好關系!

按雜傳里描述的,就算她沒有玩弄大家感情那麼夸張,肯定也沒干什麼好事,說不定就騙了誰,坑了誰,逼迫了誰,或者甜言蜜語花言巧語欺負的誰去倒霉……

雖然她什麼都忘了,但林然莫名覺得這是她干得出來的事

ovo

林然啃著手指盤坐在床上,越想越覺天昏地暗,淚眼汪汪。

嗚嗚聲傳出去,天一翻了個白眼

真是夠了,這傻蛋

但它不急,卻有人著急了,床簾一下被掀起,風吹進帷帳里

「怎麼了。」男聲低柔心疼︰「好生生的,怎麼哭了?」

林然看見床邊沿被褥微微陷進一小塊,像是有人坐下,然後感覺自己臉頰被模了模,那只手像是想為她拭去淚水,然後就頓住

……她其實只是隨便嗚嗚一下,干打雷,沒有下雨

「我沒有哭…」她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謝謝你。」

那手頓住,沒有收回去,而是壓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

「說什麼謝。」他幾乎在嘆氣,氣息像是年長的獸低頭溫柔舌忝舐著幼崽濕漉的絨毛︰「好孩子,你永遠不該對我說謝。」

林然抿著嘴唇,半響低低「嗯」一聲。

他這才輕聲問︰「剛才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好…凶的。」她摳著手指,小聲說︰「我是不是辜負了好多人,如果再見到,他們會不會氣到想打死我?」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

林然心拔涼拔涼的。

「打是肯定不會打你…」他盡量委婉︰「但也許…會生氣。」

林然︰ovo

「你知道嗎。」他嘆氣︰「你離開的時候,誰也沒有說,是一個人悶不吭聲走的,她們都很關心你,你想一想。」

不用想了,林然確信她是完蛋了。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完蛋了。

林然再次淚眼汪汪,嗚嗚撲倒在床上,不願意面對現實。

他坐在床沿,看著她蠶寶寶一樣蠕動進被子里,蜷巴蜷巴把自己裹成一團,倒在那里嗚嗚自閉,又無奈,又好笑,模了模她垂散在外面的發尾,沒有打擾她。

天一往床邊瞥了一眼。

細風吹進帷帳,微微拂起一角,虛無的清 人影側坐在床沿,垂眸溫柔望著少女,靜靜地,像望著一塊含在口中呵護的珍寶。

外面傳來嘈雜的人聲,林然瞬間活了,一下從被子里擠出來︰「我要出去看看。」

那聲音不再說話,仿佛離開了,可仍然有輕柔的風拂過她鬢角,把她凌亂的碎發掖進耳後

「……」

林然莫名很開心,說不出來哪里開心,但就是很開心。

她輕快跳下床,到桌邊把天一抓起來︰「走啦,出去看熱鬧。」

天一正曬著太陽,也隨便她,只懶懶說︰「別把我和你那本小黃書挨在一起。」

「…」林然強撐著表示自己是正經人︰「不是小黃書,是雜傳,雜傳。」

媽的,天一想,江無涯怎麼就不狠狠心掏出來給她撕了。

林然只好把核桃握在手心里,背著手老大爺一樣溜溜達達出門去。

外面很熱鬧,各家各戶的村民都出來,在土路上來回忙碌走動,林然看見十幾個身著統一紋飾道袍的人站在村口,中間架起一口巨大的青銅鼎,著東西出來,扔進大鼎里。

「林姑娘」陳大娘看見她,連忙過來︰「亂糟糟的,吵到您了?」

「沒有沒有,我正巧出來看看。」林然好奇︰「大娘,這是怎麼了?」

「落鳳城的仙師們來了,說之前那個歹人是個大魔頭,殺了許多人做祭,如今死了,叫我們把亡人生前的貼身事物都拿過去一起燒掉,免得沾染了什麼魔氣,耽誤亡魂走輪回路。」說到這兒,陳大娘沒忍住擦了擦眼楮,但也並不算太悲戚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有輪回路,人人死後都要輪回轉世的,如今歹人償命、逝去的親人也能踏踏實實轉世,對于活著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林然點點頭,感受到注視在身上的目光,她抬起頭,對上村口幾個修士探究的眼神。

其中為首中年修士對老村長問了幾句話,老村長恭敬說了什麼,中年修士點點頭,帶著幾人走過來,向林然拱手︰「听此處村長說,是道友您斬殺了魔修,救了整村的百姓,我為落鳳城執法堂堂主寇信,代表落鳳城所有百姓謝過您的義舉。」

林然愣了一下,回憶著天一教她的禮儀,學著他的樣子生疏地回禮︰「沒關系,我也是意外撞見的。」

「道友謙虛,但恩義我們不能不認。」寇信嘆氣︰「這個魔修自潮州流竄而來,一身隱蔽詭譎的奇門法術,藏入人群便如水珠落海,神出鬼沒難以尋覓,誰想到突然就在落鳳坡出現,落鳳坡被他視作據點盤踞不過半月,周圍已經被魔氣侵蝕得荒無人煙、寸草不生,場面駭人至極,若不是有您在這里斬殺了魔修,還不知要多出多少無辜的亡魂…」似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寇信不再多說,轉而恭敬問︰「不知道友可有閑暇,上州有貴客蒞臨,城主不能抽身,特意囑咐我等務必將您奉為貴賓,邀您入城作客。」

林然搖頭︰「不了吧,我再過幾天就要走了,就不去了。」

寇信又誠切邀請了幾次,見林然確實沒有作客的意思,才深深鞠躬︰「那便祝道友一路順風,將來若再來落鳳城,請務必讓我等做東。」

林然笑著說好,轉身回去了。

寇信看著她背影,衣角隨著她走動輕快地起伏,好像那不是凡人農家粗制的布匹,而是飄逸的流雲,柔軟的春風。

旁邊年輕的後輩忽然吞了一下喉嚨。

寇信轉過頭去,就見這傻孩子怔怔凝視望著人家背影,被他一看,倏然紅了臉︰「堂主,這位道友她……」

寇信說︰「我是元嬰,卻絲毫感受不到她的修為,一絲一毫都感受不出。」

後輩愣住。

就算是元嬰後期、元嬰巔峰,甚至是化神修士,也不該一點威壓都感受不出。

「你看她,一身粗布,禮節生疏,不知名姓,卻體如碧玉,行路無聲,神鬼一樣無聲無息來到這里,查不到之前任何進出城隘的蹤跡。」寇信嘆氣︰「她還有那樣一雙眼楮,什麼樣的世族與宗門,能養出那樣一雙眼楮。」

得什麼樣的膏腴簪纓、金玉成山,千山萬代之門,能養出這麼一個玉做的仙人。

也不知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寶貝,怎麼就自己孤零零跑到外面……咦?

寇信突然想到什麼,猛地問︰「上州的那些貴客,究竟是來做什麼?」

後輩被嚇一跳,遲疑說︰「難道不是為這魔頭來的?」

「這魔頭不過個半步化神,上州錦衣司來人便罷,哪里要得那麼滔天的陣仗,更何況…」寇信想到他出城時,正望見那列列旌旗蔽空的陣仗,其間中央一座鑾金獸車分明是——他忽的心頭一凜,肝膽震動。

寇信眼神驚疑不定,深深望了一眼那已經消失在轉角的縴縴背影,低聲勒令︰「走,我們回去。」

落鳳城執法堂的修士在村里燒了半天東西,當晚就回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有幾個修士留下了,也不進村,就是在村子周圍守著,也許是防備那個魔修的同伙兒來報復?

魔修的事過去了,陳家村恢復了平靜,村民們終于能放心下來,又開始下地收拾靈田,家家戶戶溜達串門。

執法堂把大鼎帶走了,但那個巨大的燒火台留了下來,老村長讓改成灶台,每天點火,照得村口周圍一大片都特別暖和,每天沒事做的大爺大娘就去哪里推牌九嘮嗑,如果饞了,往火台里扔兩根玉米棒子或者甜薯,一會兒燒熟了再撥弄出來,香味能飄出一里地去。

林然最喜歡抱著她的小黃…雜傳去村口听熱鬧,她就坐在牆頭,津津有味听他們嘮各種家長里短,方言土話里夾雜著滄瀾界的歷史傳聞,每當她听到有點熟悉的東西,就不時翻她的書對比一下

然而越對比,她越發現這本雜傳並不是空穴來風……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嗚。

這一日,也是個平凡的黃昏,太陽快落下去,正是吃晚食的時候,村民扛著鋤頭三三兩兩回家,村口嘮嗑的大爺大娘們也領著小孫孫回去,各家升起裊裊炊煙

林然懶得再回去生火了,抱著幾個甜薯來蹭村頭的大灶台,她彎腰把甜薯一個一個塞進去,然後美滋滋伸著手烤火。

「天天傻樂。」天一嫌棄︰「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走,真在村里躲一輩子啊。」

林然頓時傻樂不起來了,有點心虛︰「我想再等想起來多一點…」現在出去,她連曾經坑了誰怎麼坑的都不知道。

「這你不必擔心。」天一慈愛說︰「但凡能叫出你名字的,基本沒有不想搞你的,你就躺平等著挨宰就行。」

林然︰ovo

「看你那慫樣兒。」天一冷笑︰「怕什麼,以前他們都是你的手下敗將,你鎮坐祁山,一人在上,蒼生萬人俯首,可是真正的滄瀾第一人。」

「但現在又不是了。」林然垂頭喪氣︰「這麼多年過去,他們現在肯定更厲害了,而我什麼都不會,他們現在說不定可以一拳打十個我。」

天一撇嘴

別說你這副用雲膏玉霞捏的身體,就算你弱成菜雞、就算真能打十個你,你只要活生生坐在那里,多的人甘願拱衛你的高高在上,恨不能把你捧在雲端,裙角永遠不沾一點凡間的泥。

「算了算了,跟你說不明白。」天一懶得和她說︰「你先把甜薯撥出來,都糊了。」

「!!」

林然如夢初醒,趕緊團團轉找木棍,抓著木棍往柴火里努力撥弄,火花爆開焦煙,把她臉燻成個花貓。

「……」

空氣中像有誰無聲嘆了口氣,煙塵與散亂的柴火倒飄回灶台底,烤得焦脆的甜薯自己咕嚕嚕滾出來。

林然把木棍扔掉,開開心心捧起甜薯,燙得不停吹氣,一邊吹一邊撥皮

撥著撥著,忽然听到低低溫柔喚她︰

「阿然。」

林然愣了一下

她听見大地沉重的、整齊的震動。

她懵懵扭過頭,望見天邊紅霞漫天,光芒萬丈,連綿群山處煙塵一路蜿蜒,千乘車馬次第相餃,儀仗人影幢幢,大駕鹵簿巍巍,旌旗蔽空

儀仗大軍前簇後擁,踏馬列隊隆隆而過,蛟龍鸞鳳尖嘯著拉來一座金鑾帝車,金鑾駕浩浩停下,龍鳳恭順俯首匐地,不等甲士上前拉開車門,金色的沉門已經從里面撞開

一人站出來

眉如峰,鬢如裁,山稜簇成冷峻的刀光,金褐袞冕的王紋在晚霞淒燦的光芒下龍飛鳳舞,他高大站在那里,腰間斜掛金刀寒冽森然,那雙金眸熠熠地燃燒,像倒懸的熔鑄金瀑,以磅礡不可阻擋的力量,向她傾瀉

手里的甜薯倏然掉到地上

林然呆呆望著他

她的頭突然疼,疼得她眼前發黑,神志顛亂

她不認得他

她像只折翼的鳥兒倒在地上,可她在閉眼之前,還是能叫出他的名字

「景爍」

她說︰「元景爍」

「……」

哪怕許多許多年以後,元景爍都不能忘記,那天荒僻灰暗的小村村頭,她倒在地上,努力睜開眼楮望著他,叫他的名字

黃昏不落,雀鳥脆鳴

那是他听過,最動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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