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羞成怒的青鴻一刻也不肯停留, 轉身就走。
直到青鴻的身影徹底消失,任逸飛緊繃的神經才放松下來。此時另一種極端情緒涌上心頭,佔據他的大腦。
他看手腕一眼, 果然有一股繩子已經斷裂。
無數本來快要淡忘的片段出現在他的回憶——,任逸飛緩緩吐出一口氣。
大惡人系統為了他的黑化值,曾強制他進入很——惡心的影像世界, 讓他‘體驗人生’。
任逸飛想起那些‘體驗人生’, 整個人都要煩躁起來。
被食人魔一片片切開生食的獵物。
染了疫病被活埋的孩子。
饑荒年代吞吃樹皮而死的老人。
……
一——一——痛苦、不甘、怨恨疊加,如它所願,任逸飛的情緒受到了極大影響, 甚至生活中也展露出黑暗、血腥、貪欲等人性之惡的一面。
不過很‘遺憾’, 他終究沒有變成無下限的人渣。
所有的惡意, 他都用演繹惡棍的方式——泄出去, 那幾年他接了很——反派角色。
只是這樣還是不夠。
所以通關之後,他就將自己斬作兩半,一半人,一半鬼,鬼的那部分和惡人系統帶來的技能一同封印。
直到如今, 他被另一種存在威脅著,融合一部分極端情緒。
到底逃不開。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
他捂著一只猩紅的眼楮,似哭似笑,胸口黑色的火焰燃燒, 好似無數痛苦靈魂的嚎哭, 哭著要毀掉眼前一切。
若我這樣不幸,世界當與我同入深淵。
任逸飛沉默地模著脖子上的勒痕。
剛剛青鴻攻擊他時,他就有種干脆直接毀掉的暴虐情緒。尤其是被人威脅的時候,這種煩躁情緒膨脹到極點。
該死的荒蕪之角, 該死的副本,該死的青鴻,該死的任務!
冷靜,冷靜,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將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控制住。
就知道這些該死的情緒會影響他的演藝生涯。
任逸飛用了很久——壓下心頭無端的煩躁。既然還未出戲,他就不能讓這種情緒影響自己的表演。
紅繩斷了一股,解鎖的力量是幻戲,非全盛時期的,這會兒也夠用了。
青鴻雖然叫他暫時糊弄過去,事情卻還未結束,或許麻煩還會接踵而來,一次比一次厲害。
他不會輸。
「鶴君。」
某個男性的聲音伴隨著淡淡焦苦香味飄過來。
遠處陰暗處浮出一個人,他慢慢走來,出現在任逸飛的面前。
那種甜甜的——味神奇地壓下了任逸飛心頭的煩躁,讓他想起飄著可可、女乃油、麥粉和糖的香味的面包房。
食物是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進餐則是成本最低的獲得由衷滿足和快樂的方式。
這是個身形高大,比他還要高半個腦袋的妖魔,修眉俊眼,神采奕奕。但是任逸飛看著他,卻像看到個剛烤好的可可面包,配著一杯加了女乃的咖啡。
你好,甜品玩家。
嗅著香甜的——息,任逸飛眼楮深處的紅色退卻,變成烏黑的顏色,尖銳暴虐的——息也收斂了起來,只有舌尖舌忝過干燥的嘴角。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那種想要進食的眼神過于明顯,以至于薩曼生生打了個寒戰︰這個妖魔的食物鏈下級不會是他吧?
「見過鶴君。」
「新來的妖?你看了——久?」任逸飛問他。
薩曼想了一下,彬彬有禮道︰「你與宴會主人對峙的時候。」人前他就是這樣一副斯文樣,容易讓人卸下心防。
壓下突然冒起的食欲,任逸飛斜睨著他︰「這麼說,你都看見了?」
面前這個氣息可怖的妖魔收斂了——勢,聲音雖還冷淡,卻沒有明顯敵意,薩曼心下微松。
「是。」
雙——人格的大妖,他是看見了。這個大妖和宴會主人的糾葛,他也看見了。
「你不怕我殺了你再毀尸滅跡?」
薩曼有底牌在手,自然不怕。但是這種話心——想想也就罷了,他也不會傻到說出來︰「我相信傳聞里孤傲卻也有原則的鶴君不會做這樣的事。」
「傳聞里怎麼說?」
額……這個問題把薩曼問住了,他能知道什麼傳聞?
「我不過避世百年,這世界上倒是出了不少後起之秀。」任逸飛欣賞對方難得噎住的表情,不過逗夠了,也得給個台階下,免得被發現了什麼痕跡。
「久聞鶴君實力強勁,今日得見,果然是盛——之下無虛士。」薩曼判斷這個大妖有些人類文人的清高——,特意用了這樣文縐縐的吹捧方式。
任逸飛收下這虛偽的吹捧——一個剛來的玩家,久聞個什麼大名?怕不是剛剛知道有鶴君這麼個人物?
不過,看在那滿身香甜——息的份上,他就假裝相信了。
「你有求于我?」
薩曼上前一步︰「不知鶴君要去何處?鄙人可有幸與鶴君結伴而行?」
任逸飛看他一眼,薩曼直視,目光不偏不移,隨他打量,以顯自己的誠意。
半響,任逸飛一揚手,轉身就走。
送上門的玩家,正好拿來釣魚。
他什麼都沒說,但是薩曼還是立刻領悟這是‘允許’他跟隨的意思。
這個鶴君果然高傲,倒像個不知道哪里來的國王,而他則是得了許可,‘有幸’跟隨左右的男僕。
薩曼因自己過度的聯想而無語,他快步追上去。
被人指望的任逸飛自己也是玩家,線索更是無從找起。但他不動聲色,走路四平八穩,好像自己真的是受邀前來的客人,大大方方逛宅子。
薩曼在後方看不見任逸飛的表情,無從判斷他此刻的心——,更不知道他以為的npc閉眼走迷宮,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會去哪兒。
以任逸飛此刻的狀態,‘貪婪’剛剛出籠,積壓的情緒在身體——橫沖直撞,他能控制住自己不——瘋已經用盡了力——,方向?隨意吧。
這麼著,一個敢走,一個敢跟,兩人穿過——無人的走廊,進入到某個不認識的地方。
走廊上的甜香味突然濃烈起來,順著香味一直走,他們一路走到了某處露天花園。
這個看過去圓形的露天花園里只有一種花木,一朵朵瑩白發光的花兒在空中飄來蕩去,照得花園亮如白晝。
這還有自己——光的花兒?
「鶴君,不知這——是?」薩曼一眼就看到守著花園的四個侍女,遠遠的都轉過臉來,因為遠,只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很是滲人,也不知上面的表情是笑是哭。
薩曼白日幾乎將整個停雲閣走一遍,完整的路線圖就在他的大腦。雖然沒有走完所有地方,但是他可以肯定,若是按著之前的行走路線,這——不該是這樣一個沒見過的露天花園。
不,其實剛剛走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不對,但是看白衣妖魔走得這樣自信,薩曼就疑心這建築白日夜晚本就不同,因此沒問。
然而如今再看這妖魔的面無表情,薩曼又不那麼確定了︰這個妖魔,他真的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麼?
「花園。」任逸飛平靜回應,並輕輕搖著扇子。
他是隨著空氣中香甜的——味來的,源頭就是在這兒,這個花園。
這兒的甜香味簡直到了刺鼻的程度。可是邊上這個甜品玩家完全沒表情變化,他也聞不到這種古怪的甜香——?
遠處四個侍女小碎步飄過來,足尖點地,悄無聲息。
她們的眼楮黑白分明,只是眼瞳大得過分,看得人毛骨悚然。
待走近些,他們發現這些侍女竟然沒有影子,任逸飛握住扇柄,一手捏著鬼卡,薩曼也握著道具,都作了攻擊的準備。
又近一些,侍女們褪去眼白,整個眼楮烏黑,腳尖貼著地飄著,頭發無風自蕩。
「誤會,都是誤會。」
關鍵時候,黑帽鳥嘴的小老頭化成煙——從地板里鑽出來。
侍女們一下停住腳步,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小老頭一手指著花園,一手攔住任逸飛,滿臉陪笑︰「大人,這是主人為即將出世的小主人準備的小花園,您……不方便入內。」
這是一個不大的花園,圓形的,——面種著——光的植物,照得這片地區都亮如白晝。
如果沒有人守著,這樣的小花園,可能他們未必會停留。但因為有人守著,反而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暗示意味。
任逸飛低頭看這小老頭,臉上帶著淡淡不耐煩。
小老頭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恨不得跪下來抱著他的腿求他︰「大人,實在是主人早有命令,非小人不願。」
這更證明了這個花園有古怪。
薩曼抱胸旁觀,他知道這個小老頭,是這——主人的一個管家,之前宴會上就是他在負責,侍女和守衛都要听從他的吩咐。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驕傲的小老頭這個表情。如此惶恐,仿佛只要白衣妖魔不滿意,他就會送了命。
小老頭听從的是他主人的命令,所以這個白衣妖魔,對這——的主人來說是極為特別的存在。這種特別對他們很有利。
薩曼看著任逸飛的背影︰他的身上,說不好會有些關鍵性線索。
數秒後,任逸飛搖著扇子道︰「走吧。」
「——謝大人體諒。」黑帽小老頭哈腰道謝,還做了個‘請’的手勢,「您請這邊走,不知您要去何處?」
「我不喜歡有眼楮跟著我。」
「是是,大人請。」
任逸飛又看了花園一眼,轉身離開,大氅的衣擺帶起一點波痕,他們走的是另一條路線。
黑帽小老頭見‘人’走遠,消失在另一邊,——松了一口氣。他抬手擦擦汗,吩咐——個侍女︰「守好這——,任何人來,格殺勿論。」
四個侍女本來木偶一樣僵硬的臉齊齊露出微笑,咧開的嘴巴——黑洞洞的,——面根本沒有牙齒。
小老頭就像來時一樣,化作青煙消失,四個侍女也各自散開。
小花園的白光下只有任逸飛和薩曼二人的影子。
是的,他們根本沒離開。
而這,就是幻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