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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烏雲蔽月, 月影朦朧。

觀溟反過來問他︰「怎麼了?」

燭方擺擺手︰「沒事,可能是我看花了。」

但方才那句話,確實很難想象會從觀溟的嘴里說出來。

觀溟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 同樣不解,他剛剛好像抱了自己的師兄?

兩人提著劍推開了柴房的門, 只見一個少年蜷縮在牆角, 里面除了他沒有別人。

少年的皮膚帶著不自然的白,頭發卻是亂蓬蓬的,身上的衣服還打著補丁。

誰也想不到,這白家藥坊的後院里竟然關了一個人。

少年見到他們手上的佩劍, 抱著頭, 不停地重復著︰「別殺我、別殺我……」

燭方同觀溟交換了一個眼神, 由他開口詢問︰「誰要殺你?」

少年面露驚懼,渾身打著哆嗦︰「五哥別殺我、五哥別殺我……」

最後, 兩人帶著少年離開了藥坊。

燭方去廚房給他找了些夜宵, 一邊看著他進食,一邊從他嘴里套話。

從少年的口中,他們得知了他的身份。

少年名叫白憐,是白老家主的第六個孫子。但因是庶出,母親又出身花樓,所以在白家極不受待見。

雖然他樣貌清秀, 可白老爺子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而少年所說的五哥, 正是白家的未來家主白采。

「你說白菜要殺你?」燭方見他吃得很香, 翻出了狐綏送他的那盒荷花酥, 自己給自己糾正︰「是白采, 剛才說錯了。」

白憐點了點頭, 他只挑菜吃, 肉全被剩下。

接著,輪到觀溟問道︰「他為何要殺你?」

白憐這下沒說話了。

觀溟索性開門見山︰「那些失蹤的人也是他下的手,對嗎?」

白憐仍是沒說話。

燭方見他不應,故意激他︰「他都要殺你了,你還護著他?你們真是手足情深。」

白憐這才動了動嘴唇,微微皺著眉,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以帶我離開白家,讓我去靈山宗嗎?」

「去靈山宗?」燭方道︰「為什麼?」

白憐喃喃回答︰「我不想再留在這里,我不想死……」

「可以。」

「真的?」白憐懷疑地看著他︰「你說的話算數嗎?」

「我可是靈山宗的大師兄,說話當然算數。」

「好。」

白憐說,白采和他一樣都是庶子。兩人同父異母,自幼一起長大。因為年紀相仿,在白家眾多後輩之中,他們的關系還算要好。

但不一樣的是,白采的性格更敏感怯懦,身體也更羸弱。

「比起做一名優秀的醫修,五哥更喜歡作畫,喜歡詩詞歌賦。」白憐蹙著眉尖︰「可是,這些都是爺爺不喜歡的。」

燭方不由插了句嘴︰「這又和你爺爺什麼關系?」

「爺爺不喜歡膽小懦弱的人,也不喜歡那些文縐縐的東西。有一次,爺爺還差點弄瞎了五哥的眼楮。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他畫過畫。」

听到此處,燭方不禁想起了剛來白家的時候,當時白采認錯了人。

「後來呢?」

「後來……」白憐神情恍惚︰「後來,大哥、二哥和三哥都死了。」

兩年前,本該繼任家主之位的三公子白落泊死于意外,白采不得已成為下一任未來家主。

至于白家四公子,如果燭方沒記錯的話,這位四公子便是魔君白乘霧。

曾入過靈山宗修仙,是掌門師尊的師弟,算輩分他們還得叫聲師叔。

後來不知怎麼墮入魔道,成了書中的第二大反派。

燭方正想著,白憐的聲音拉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成為繼任家主後,五哥更加少言寡語,也與我慢慢疏遠了。只有我知道,他根本不想做什麼家主。」說到這里,白憐咬了咬牙︰「爺爺在不需要他的時候把他一腳踢開,又在需要他的時候逼他做不喜歡的事。」

屋內的兩人默默地听著。

「一直到不久前,我才發現五哥和平時不太一樣。白日的他依然是他,晚上的他卻儼然變了個人。」

既然連白憐都這麼說,看來這不是他的錯覺。

燭方催促︰「繼續說。」

白憐道︰「晚上的五哥給人感覺很陰冷,整個人透著詭異,那天我還看見……」

說著說著他突然嘔了起來。

觀溟遞過一杯茶,白憐接到手上說了聲謝謝,同時看了他好幾眼。

燭方好奇道︰「看見什麼了?」

白憐喝了口茶水,接著道︰「我看見他在吃肉,滿嘴都是血。那些失蹤的人,全都被他吃了……」

說這話時,白憐捧著茶杯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燭方更是無比震驚。

那些人被白采吃了?!生吃人肉?!

「這也太重口了……」燭方趕緊給自己倒了杯茶壓驚。

觀溟則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然後他就把你關在了柴房?」

白憐顫顫點頭︰「對。」

觀溟打量著他︰「白采沒直接對你下手?」

不等白憐馬上回答,觀溟又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白憐搖了搖頭︰「不知道。」

燭方听完他們的對話,說道︰「那現在怎麼辦?直接揭穿他肯定不會承認。我們已經有了人證,接下來就是物證了。」

「嗯。」觀溟目露沉思︰「不過可能來不及了。」

此話一出,氣氛驟然緊張。

「來不及了?」燭方愣住︰「什麼意思?是因為白憐被我們救走了嗎?」

「也有這個原因。」觀溟從容道︰「消息是白老家主傳來靈山的,可我們來白魚鎮後卻並未見到他。要麼他已經不在人世,要麼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燭方皺了皺眉︰「白采會狠下心殺他爺爺?」

「五哥不一定會。」白憐道︰「但另一個他一定會。」

一大早。

因為狐綏的出現,耳邊又變得聒噪起來,沖散了昨夜的沉重。

「哥哥,他又是誰!」狐綏連頭上的狐狸耳朵也不管了,指著小白花模樣的白憐便不停追問︰「他昨晚也是跟哥哥一起睡的嗎?」

白憐看著那對狐狸耳朵,哆哆嗦嗦︰「他、他是妖怪?」

「嗯。他是妖怪,但不會輕易傷人。」燭方回答完他的話,轉頭對狐綏道︰「白憐昨晚不是跟我們一起睡的。還有,這麼早叫你來,是想找你幫一個忙。」

狐綏的眼楮亮了亮︰「哥哥盡管說!」

「行,一會兒就告訴你。」

同樣被叫來的還有鏡玄,和狐綏一樣臉帶茫然︰「二師兄,他是誰啊?白家的人?」

「嗯。」觀溟道︰「你去通知一下其他師弟,收拾東西今天回靈山宗。」

「啊?今天?」

「嗯。」

鏡玄雖有不解,仍是應了下來︰「那我這就去通知他們。」

听說了他們即將離開的消息,白采沒過多久便帶著管家來到了廂房。

「幾位這便要走了嗎?」白采道︰「莫非那妖怪……」

「已經確認了,就是我們上次捉的妖怪。」燭方搶過話道︰「這幾日多謝白公子熱情款待。」

白采朝被困住的狐綏看了看,收回目光,十分有禮道︰「哪里,是我們該多謝燭公子才對。既是如此,那白某這便安排人手送幾位回靈山。」

「就不麻煩白公子了。」燭方婉拒了他的好意,微微一笑︰「是這樣的,我們是受了白老家主之托才會趕來白魚鎮。來之前掌門師尊千叮萬囑,讓我和師弟切莫忘了去探望他老人家。所以想問一下白公子,老家主今日身體如何,可以去看看他嗎?」

「自然可以。有勞掌門掛念,爺爺的身體已經好多了。」白采說完吩咐管家︰「給兩位公子帶路。」

他們跟在白采和管家的身後,到了一間離廂房很遠的書齋。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坐在太師椅上,正望著窗外的矮松出神。

「爺爺。」白采喊了一聲,走到他的旁邊道︰「燭公子和他的師弟來看你了。」

白覓繁穿著寬松的長袍,听見這話,慢慢扭過脖子。在打量他們片刻後,簡單問了句︰「妖怪捉住了嗎?」

燭方道︰「白老家主請放心,吃人的妖怪已經被我們捉住了,一會兒便帶回靈山。」

他故意說了‘吃人’兩個字,小心留意著白采的臉色。

白覓繁點頭說了聲多謝,然後慢慢闔上雙目,不再吭聲。

既已確定了白老家主的安危,他們也就沒有多留,客套話說完便出了書齋。

出門時,燭方的余光不經意間瞥見桌上那碗骨頭湯,連忙忍著惡心撇開視線。

從白家離開之後,白采一路將他們送出了白魚鎮,直至目送他們遠去。

夜色無邊,天地無邊。

黑暗天穹之下,是被殷紅血跡染遍的地面。一顆顆頭顱錯亂地堆在腳下,黑洞似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道惡靈般的身影。

「他們都走了。」白采看著被綁在太師椅上的白發老人,笑容邪肆︰「沒有人會來救你。」

白覓繁一頭散發,形似枯槁。他抬了抬唇,神態從容︰「人在做,天在看,你會遭到報應的。」

「呵。」白采輕蔑一笑︰「該遭報應的人是你。」

他仰頭飲了碗鮮血,走到白覓繁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如果不是你,白乘霧會入魔?如果不是你,大哥他們會死?如果不是你,我會變成這樣?」

說完,松開手把他往後一推。

白覓繁一言不發。

「這就是報應,白家很快就要完了。」白采慢慢抽出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白覓繁定定地看著匕首上的倒影,終于遲遲反應過來︰「你不是白采。」

白采彎了彎唇︰「我當然不是他,他不敢殺你,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語罷,匕首對準白覓繁的眼珠,緩緩落下。

而在白采不注意的地方,一股水流悄悄爬上了他的腳踝。

與此同時,少年清脆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五哥!」

白采的動作被中途打斷,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被攔在結界之外的幾條人影。

少年的聲音好似喚醒了他的某處記憶,在看見那張臉後,白采眼中的狠戾消退了幾分,由詫異轉為平靜︰「還好,小憐你還活著,真好。」

白憐道︰「五哥,停手吧。」

「停不了了。」尾音方落,白采扭了扭脖子,又變回了剛才的那個他,「原來你們沒走。」

這里是柴房後的別院,沒人知道白家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除此之外,還夾雜著濃濃的藥味。

燭方這才明了,為何那晚的味道如此難聞。

「為什麼?」白憐追問︰「為什麼你要把自己折磨成這樣?」

「你想知道嗎?因為……」白采笑到一半,突然抱住頭,整個人恍如陷入癲狂︰「因為我不想死,大哥二哥三哥都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只要入了魔,我就不會死……」

他時而邪肆,時而瘋癲,叫人琢磨不透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入魔?

燭方道︰「所以,你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就是為了入魔後獲得不死之身?」

「是又如何?」白采牽了牽嘴角,掃視四周︰「既然你們都來了,那就誰也別想走。」

見他動了殺機,燭方急忙往觀溟的身後挪了挪。這種時候,當然是站在主角背後最安全。

「我知道了,你是另一個白采。」就在這時,白覓繁忽然開了口,深深嘆了口氣︰「你若要殺我,便動手吧。」

「你想先死?可以。」白采唇角微勾︰「看在爺孫多年的份上,我會好好成全你,把你的老骨頭剔干淨些。」

便在他即將揚起匕首之時,一股水流緊緊抓住了白采的腳踝,同時如綢帶般纏上手腕和脖頸。

白采不耐地皺了下眉,可不管他如何揮著手中的匕首,也無法斬斷阻礙他的水流。

他把目光放向不遠處的觀溟,眸底結了層冰冷的殺氣,眼睜睜地看著水流凝結成冰將自己凍住。

同一時間內,結界化作微芒漸漸消散。

燭方模了模下巴︰不愧是他的師弟,一招就把小反派給解決了。

制伏的過程相當順利,雖然白采性情大變,但畢竟是醫修,身體又羸弱,自然比不過劍宗出身的觀溟。

燭方戳了戳被冰封的白采,問另一邊的白覓繁︰「老家主,你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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