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街燈微亮,光暈打在那張清冷絕塵的面容上。
月白色的身影在這不大不小的食肆內尤為顯眼,引得周圍食客頻頻送來打量的目光。
觀溟怎麼會在這里?
觀溟會來這種地方?
一定是幻覺!
燭方揉了揉眼, 再看時, 那張臉又變成了鏡玄。
他小聲犯著嘀咕︰兩個鏡玄?怎麼多了一個?
果然是出現幻覺了。
觀溟的視線掃向桌面,被消滅了一大半的麻辣燙,吃得干干淨淨的烤串, 差不多喝光的梅子酒。
難怪會喝醉。
他又看向眼前的醉鬼︰「食量小?」
燭方立馬反駁︰「誰說的!」
說完,抬手搭上觀溟的肩膀。因為沒夠上,不得已踮了下腳。
鏡玄看著燭方不小心沾在觀溟衣服上的油漬, 暗自替他的大師兄捏了把汗。
「二師兄。」他趕緊出來緩和氣氛︰「你怎麼來了?」
「路過。」
這也太巧了……
鏡玄往他身後看了看,沒忍住多嘴問了句︰「二師兄一個人?」
「嗯。」觀溟接過東倒西歪的燭方,竟然沒有要把人給推開的意思,一把扶住道︰「我們先回去了。」
「好。」
目送著他們出了食肆, 鏡玄朝著燭方的背影揮了揮手︰大師兄,保重!
喝醉酒的燭方不僅手不規矩,還暴露了話癆屬性, 一路上嘴就沒停過。
他一邊玩著觀溟的頭發, 一邊露出好奇的小眼神︰「鏡玄, 你什麼時候偷偷染發了?」
觀溟默不作答。
燭方沒放過他的耳朵,繼續道︰「你不是想知道你二師兄的道侶是誰嗎?我可以悄悄告訴你。」
醉是醉了,吐字倒是挺清晰。
觀溟鬼使神差地問了下去︰「誰?」
燭方笑了笑,勾勾手指︰「你湊近一點。」
聞言,觀溟往他的方向微微俯過去。因為離得近,能夠清楚地看見對方柔軟的嘴唇。再往下, 還能看見精致白皙的鎖骨, 染著微紅。
「這個人就是……」臨了嘴邊, 燭方忽然話鋒一轉︰「一百靈石一個字。」
不只是小酒鬼,還是小財迷。
「你不是很想知道嗎?」燭方攤開手心︰「看在同門師兄弟的份上,大師兄給你打個九折。」
「先回去。」
「哎,你今天怎麼變高了?不過,還是你二師兄最好看。」
觀溟沒再理會他的醉言醉語,直接將人抱了起來,燭方則順勢靠在了他肩上。
途經山門時,守門的弟子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回到靈山宗後,天已經徹底黑了。
觀溟沒把燭方送回他自己的住處,而是順道帶回了霜雪居。
酒氣已隨著夜風散了大半,燭方睜著朦朧的雙眼打量四周︰「到家了?」
頭次听見‘家’這個字,觀溟怔了下神。
「我要下去。」燭方掙開他的懷抱,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回頭問︰「在哪兒放水?」
「前面。」
「你帶我去。」
觀溟送他到門口,剛轉過身,便听見了燭方的喊聲。
「鏡玄,鏡玄,鏡玄你到哪兒去了?」
直到觀溟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他的視野內,燭方適才停止了呼喊,整個人依然是半醉半醒的狀態︰「快來,幫大師兄扶一下。」
觀溟遲疑片刻,走了進去。
放完水,燭方嘴角抿著笑問︰「大不大?」
觀溟看了一眼,默不作聲。
燭方卻是心滿意足︰「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次日。
外頭天色大亮,日光明亮而刺眼。
屋內燃著淡淡的檀香,燭方騰地坐了起來。
這里很眼熟,正是觀溟在霜雪居的房間。
昨晚發生了什麼?
他和觀溟睡了同一張床?
回想起和鏡玄在山下食肆說的那些話,燭方抓了抓頭發,又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不僅對著觀溟喊了一個晚上的鏡玄,還讓觀溟給自己……扶鳥!還問他大不大!
涼了。
涼透了。
外面靜悄悄的,好像沒人,也沒見到觀溟的身影。
燭方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思緒逐漸飄遠。
醉酒後的話他記不太清了,醉酒前的聊天內容還剩下一星半點。
鏡玄說,他之所以會知道觀溟有了道侶,是因為觀溟的命燈變了顏色。
既然每一個靈山宗弟子都有命燈,那為什麼沒听鏡玄提到他?
是鏡玄有意試探?還是別的地方出了問題?
燭方沉吟半晌,最後決定去燈樓看看。
他穿好鞋襪出了房門,前院有個外門弟子正在清掃落葉,看見他禮貌地喊了聲大師兄。
燭方趁機問起了觀溟的去向︰「你們二師兄呢?」
「回大師兄,二師兄去碧潮峰了。」
靈山宗的人都知道,掌門師尊最看重他的二弟子。看這樣子,觀溟應該是去碧潮峰見掌門師尊了。
燭方正不知如何面對他,如此一來,倒正好免了見面的尷尬。
燈樓在夜霧峰,是靈山宗最高的樓宇。峰脈與峰脈之間飛橋相連,遠看就像一座座架在雲間的天梯。
去的時候,守燈弟子正在那兒打瞌睡。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燭方沒打擾他的美夢,獨自上了燈樓。
為了更好地約束宗內的弟子,除了曉姻緣、知生死,命燈還有自動錄入的功能。從拜入宗門之日起,在靈山宗發生的大小事件都會記錄其中,只有掌門師尊、本人及其道侶才可查看。
燭方找了一圈,沒尋見自己的命燈,反而看到了觀溟的名字。
那盞命燈正散發著紅色光芒,好看又醒目,在無形中吸引著他不斷靠近。
燭方走到它的面前,湊近仔細看了看,好奇地伸手輕輕踫了下。
一瞬間,眼前紅光乍亮。
接著,一個個畫面如走馬觀燈般在他腦海中閃現。
第一幕是觀溟剛入靈山宗時的場景,之後是三宗劍會、閉關仙域,其中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宗門日常。
在那些畫面里,燭方不僅看見了一步步變強的觀溟,還看見了站在觀溟身邊的原主。
不知為何,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大、大師兄?」守燈弟子的聲音將他從命燈的幻影中拉了出來,余光瞥了眼那盞命燈,怯聲聲地說道︰「大師兄是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燭方收回視線問他︰「為什麼沒有我的命燈?」
「啊……」守燈弟子愣住︰「大師兄忘了嗎?」
「嗯?」
「早在之前,大師兄便把自己的命燈取走了。」守燈弟子如實道︰「大師兄當時說,已經得到了掌門師尊的許可。」
原來是原主早把命燈取走了,這也難怪沒人將他和觀溟聯系在一起。
但讓燭方感到不解的是,原主為何會取走命燈?
「哦。」他模了模鼻子,假裝突然想了起來︰「最近記性不好,還真把這事給忘了。」
「那……大師兄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走之前,燭方拍了拍他的肩,學著觀溟的樣子冷聲道︰「我來過燈樓這件事不準說出去。」
守燈弟子縮了下脖子,連忙點了點頭。
數日不到,觀溟結契的消息很快便在靈山宗傳開了,甚至被寫成了當下最流行的話本。
因為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連續幾日燭方都沒去霜雪居找他修煉,每天睡到天昏地暗不亦樂乎。
這日,燭方提前打听到觀溟被師尊安排去了雪離宗,收拾好心情準備著下山去吃蛋包飯。
出門不久,便听見了一陣談論聲。
隔著假山望去,好幾名弟子圍在一起嘮嗑,有男有女。細听之下,話題的中心正是觀溟。
「我听說啊,二師兄的道侶是個溫溫柔柔的小師妹……」
「不對不對,不是溫柔的小師妹,是個英氣逼人的師姐。」
「你是從哪兒听說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三師兄從大師兄口中听來的。」
「大師兄的話你也信?」那名弟子翻了個大白眼︰「大師兄最看不慣二師兄,怎麼可能會知道二師兄的道侶。」
便在這兩人爭辯時,另一名女弟子加入了對話︰「那天晚上,有人看見二師兄抱著大師兄回來。對了對了,還有上次蒼雪秘境,二師兄也抱了大師兄。有沒有可能……大師兄就是二師兄的道侶?」
燭方听到前面正準備走,又被這話給收住了腳。
「二師兄和大師兄是道侶?絕不可能!」
「師妹一定是近日話本看多了,二師兄怎麼可能喜歡男人,更別提這人還是大師兄。」
「為什麼?」女弟子不以為意︰「明明大師兄長得那麼帥。」
燭方︰不錯,這話我愛听。
「你才來靈山宗半年,對很多事都不了解。如果不是二師兄入門晚,憑燭方的本事怎麼可能當得上大師兄。」
「沒錯。」另一人跟著附和︰「他以前可沒少刁難二師兄,也就二師兄不跟他計較,換作旁人早便把他踢下大師兄的位置了。」
「大師兄有這麼糟糕嗎?可我听說鳳族的人都很友好。」
「整個靈山宗的人都知道,大師兄心眼小,還特別嫉妒二師兄。所以啊,他絕不可能是二師兄的道侶,二師兄找誰結契也絕不可能找他。」
燭方知道原主在靈山宗不太受歡迎,但還是頭次听見這些弟子在背後吐槽自己。他倒是沒放在心上,本來原主的事就和他沒多大關系。
他們越是不相信,他越是放心。
就在燭方轉身欲走時,回頭不小心撞上了一堵肉牆。
定楮一看,除了觀溟還能是誰。
燭方愣了愣。
這人不是走了嗎!
他心里咯 一聲,勉強笑著打了個招呼︰「師弟早。」
幾天不見,觀溟的臉色變得更冷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無情渣男。
他攔下試圖離開的燭方,冷冰冰地發問︰「為何沒來雙修?」
初吻沒了!
這是燭方第一次與人接吻,在大腦空白了三秒之後,終于反應過來要把人推開。
推了兩下,沒推動。
狗師弟!
觀溟吻得很認真,也很生澀。
他的眼楮微閉著,整個人仿佛已然完全沉浸其中。因為距離近,還能看見他縴長的睫毛。
燭方被吻得嘴皮發麻,險些呼吸不過來。他心頭一橫,在觀溟唇上用力啃了一口,對方這才放緩了動作。
緊接著,觀溟慢慢松開,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喂?」
燭方喊了一聲,沒听見回復。
他偏過頭看著觀溟的側臉,在看到那被他咬過的痕跡時,耳廓爬上一抹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微紅。
這人不會睡著了吧?
親完就睡了?
燭方皺著眉推了一下,見觀溟的身體朝另一邊倒去,趕緊伸手拉住他。
還真睡著了……
酒後親人,親完秒睡。
呵呵。
燭方費盡力氣將人扔到了床上,正打算直接走人,扭過頭時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看在剛才逗過他的份上,就幫忙蓋一下被子好了。
絕對不是因為擔心他會著涼。
燭方拉過被子給觀溟蓋好,余光在那張微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任誰也想不到,他們的高冷二師兄在醉酒後竟有親人的毛病,這要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