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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

她掙扎——想回頭, 語氣透——股不依不饒。

薛無晦腦中某根弦一跳,手指也跟——微微一抬。

一縷輕煙流過,在她太陽穴上輕輕一觸。

立時, 雲乘月就趴在枕頭上,呼吸平穩下來——她睡——了。

這下總算能安靜地上藥……

薛無晦還沒來得及這樣松口氣, 另一個念頭就出現在他腦海中︰她也只——睡——時候, 會真正顯得恬靜優雅。

這——也不大對。他暗自思忖,等她睡得熟了, 還是會傻乎乎地微張開嘴、睡得口水都流出來, 哪里優雅?

借——這微微——嘲——,帝王找準了自己心態——平衡點;他總算重新放松下來, 一直僵硬而攥——手也放開了。

他站得筆直,垂眸審視——榻上——人, 心想︰不過是給這傻子上藥而。

不過是……

蒼白——手指沾——女敕綠——、半透——膏藥,正要重新落在雲乘月——脊背上, 倏然,卻——重新懸在距離她肌膚半寸——高度。

他盯——她。

她趴在大紅灑金——被褥上, 臉側向一邊, 大半面容隱在黑亮——長發下, 只剩一點嫣紅唇角, 隨——呼吸揚起微微——弧度。

為了方便上藥,她——頭發被他撥開往——邊散去,無意露出整個脊背。

燒焦而發黑——傷口大片地分布在她背。

其中女敕紅色血肉——部分, 是她吃了——陽丹、正在愈合——征兆, 卻襯得她背上——傷更加猙獰。

尤其是,她其余沒受傷——肌膚雪白細膩、光潔無暇,往上是一截縴細——曲線沒入秀發, 往側方和下方是……

薛無晦驀然抿緊了嘴唇,生生移開視線,——些強迫地讓自己——手指落下,也讓藥膏輕輕落在她——傷口上。

心中仿佛——細小——泡沫涌動一瞬。他不去想,專注思考接下來要做——事……是什麼?對了,這傷藥是用帝陵中——藥材制成,專門治愈神魂——傷勢,甚至能反過來浸潤她——肌體,——年也是專用于治療這類傷勢——良藥……

「唔……」

她砸吧砸吧嘴,腦袋一轉,臉朝向另一側,嘴里還模模糊糊地嘟噥︰「涼……好香……不,這個不好吃,薛無晦好吃……」

他听清了,唇角動了動。

……都在說些什麼奇奇怪怪。

他移回視線,開始上藥。只盯——傷口,他——手也相——平穩,沒——任何多余——動。

他用力應該足夠輕,她才睡得很安穩,除了幾句夢——呢喃,其余一聲都沒吭。

女敕綠——傷藥緩緩滲入傷口,也緩緩包裹那些猙獰丑陋——黑色焦肉。

薛無晦擰好盒蓋,將之放在一邊。上完藥,接下來就是愈合。等到——早,她——傷就能全好——

經不需要他再做什麼。他可以走開,繼續去琢磨自己——事。他這樣想。

但……

莫名地,他就是站在旁邊,一直凝視——她。他——到了一種隱秘卻——無法忽視——不悅,但對此他自己——些訝異,想︰——年——戰場上,還——沒——別——人受過這種傷?自然——,很多還更重,還——很多直接丟掉了——命。

如果——時他都能面不改色,為何現在他會——到不悅和煩躁?

然而再過一會兒,——他如此凝視——她,——什麼都沒做,心中那股混亂——戾氣就能一點點平靜下來。

大約這就是烏龜——用處,成天都念叨——想過優哉游哉——日子,時間久了,旁人看她時也就聯想起了所謂——歲月安穩。

「烏龜……」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烏龜其實也——典故。古時某位夫子說過,亂世紛爭,高官顯貴也不過行尸走肉,不如——一只卑賤——烏龜,曳尾于涂,來得更輕松自在。

一時之間他竟疑心起來︰難不成這所謂——烏龜一說,還是大智若愚?

薛無晦審視——她。

片刻——他扯扯嘴角,覺得自己想太多。她應該就是隨口一說。

而且……——

模上去也不像個——烏龜——料。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輕輕一踫她——傷口。她——脊椎縴細,卻能將巨大——傷疤分成——半,與其說像烏龜,不如說更像蝴蝶——身體……

她突然動了動。

薛無晦一驚,這才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不禁——一僵。但是,他沒——收回手。

他只是抬眼望去,仔細看她睡夢中——神態,好一會兒才確定她只是無意識動彈,——未真正醒來。于是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但他還不夠確定,所以謹慎地往前傾了傾,更仔細地觀察她——模樣。

本來只想看看她睡得如何,可看——看——,他卻——失了神。這個人——雲乘月——在距離他很近——地方。安靜地躺——,閉——眼,側臉精致如玉琢,眉毛細長,顏色很淡卻很勻,像山里飄過一陣蒙蒙細雨。

「……雲乘月。」

鬼使神差地,他喚了她一聲,聲音卻異常地輕,不像真心想將熟睡——人喚醒。

她果然沒醒。

他卻不禁注意到,她——唇角卻始終微微地揚——,仿佛夢見了什麼喜樂之事……不,對她來說,能這樣安安靜靜地睡覺,大約本身就足夠喜樂。

睡覺都能——……

薛無晦沒——意識到,他自己也再一次微微——起來。他暗想,她總是說得自己像——哲保身、害怕麻煩,實際每次遇到事,都傻愣愣地往前沖。

還好這世間算得安穩。

若是千年以前,以她這樣——容貌、這樣矛盾——格,要麼——大能庇護,要麼便是被召入宮牆,成為……

成為——什麼?

漫射——思緒驀然收緊,緊得他心口也燙了一下。這燙意令他驚醒,險些以為自己出了什麼岔子,可能靈魂要散了或者——走火入魔……之類之類。

但是沒。他凝神——受自身,發現一切如常;他還是那個冷冰冰——幽魂,——覺不到世界——一切——除了眼前這個人。

——他唯獨能——覺到她。

哪怕是猙獰翻出——傷口血肉,——他——手指劃過,他也能——受到它們具體如何受損、如何跳動。這些細微——受喚醒了他更多記憶,他不禁想,她受傷時必定很疼——

什麼細微——、埋在深淵中——事情露出了神秘——獠牙……不太對。

他——直覺在預警,于是他直起身,想要離開。他發呆——經夠久了。無意義——事,沒必要做。

想是如此想,實際上,他卻仍舊盯——她,還吐出一句。

「傻子……疼死你算了。」

被神鬼異族——攻擊擊中會——多疼,千年前他就——經再了解不過。

「為自己也就罷了,居然為了護住那個女騙子……」

某種沒來由——澀意,還——紛亂而沉郁——心緒,在他心頭盤旋。這種亂不同于亡靈——怨戾,而更像蒙了輕紗,——讓他無端想起千年前一場霧雨中——桃花,那時好像人們愛唱,桃之夭夭如何如何。

「雲乘月。」

他垂——手,——看了一會兒,也——叫了一次她——名字。

她還是沒——任何反應。

看——看——,不——不覺,帝王再一次伸出手。

他——指尖蒼白,這一次,也沒——沾染任何東。他不是為了上藥,而只是,只是……他說不上來。他現在是動——主導者,但他盯——這一幕,——恍惚像個不——所以——局外人。

他看——自己——指尖,輕輕落在她脊背中心。

到這時,她背上——藥——經吸收得差不多了,傷口也好了很多︰發黑——部分成了略深——粉紅色。深深淺淺——粉色交錯——,像雪白——背上開出一朵巨大而奇異——花。

但這朵「花」——溫度,——骨骼——形狀……

生命——溫度,還——……還——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在意識里屏住呼吸,手指不覺輕輕顫動了一下,卻還是一點點順——她——脊椎往下,緩緩勾勒她骨骼——形狀。

順——她背部柔滑——曲線,他——手指滑落到她腰窩最低——一點。他停了下來,指尖卻顫得更——顯了一點。

他在做什麼?他開始惱怒,而且這種惱怒指向自己。但他一時無法讓那只僵硬——手移開……他可能出了某種問題,薛無晦冷靜地判斷,也許是亡靈——軀體還——他不能理解——謎題。

「唔……」

卻也恰恰在這個時候,一直安靜——雲乘月突然扭動起來,本來乖乖放在枕頭上——手臂也動來動去,手指屈起來,掙扎——想去撓自己——背。

極為罕見地,他嚇了一跳。

「……別動!」

他被燙了一下似地,剛才還僵硬不听——手,猛一下就縮了回來。旋即,他猶豫了一下,看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他不得不——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重新伸手,而且是——只手一起,按住她——胳膊。

「你這是做什麼?」他低聲呵責,「傷口快好了,你別踫。」

「癢……」

她醒了,睫毛顫動——,眼簾都睜開了小半。但這醒只是半醒,因為透過濃郁——睫毛,她眼神迷離,與她清醒時大不相同。

薛無晦按——她,听見自己聲音冷酷而嚴厲︰「不行,別動。」

但她不听。他只能收緊手,更用力。

一旦被迫按住她,他就不得不察覺到她胳膊縴細而——力,掙扎時薄薄——肌肉都貼在他手掌里,——且很快將肢體上——溫度傳遞了過來。

古怪——僵硬……再一次代替了他——意識,控制住了他——手。

雲乘月顯然更清醒過來。她眼里水汽似——迷蒙消失了,微微——唇角變得圓圓————她倉促地打了個呵欠。

她試圖起身,——一邊扭頭,可惜因為雙臂都被他鉗制,她只能繼續趴在榻上。

「真——好癢……你別按——我!」她掙扎得更厲害,連聲音都收縮起來,像嗓子都在癢,還癢得很——急,「讓我撓一下……就一下就一下行不行!」

癢比痛更要命。雲乘月顯然——點煩躁了。

薛無晦卻很堅持地按住她,還按得更用力了一些。

「這種藥很——效,但傷口快愈合時會很癢。」他語氣極其冷漠,堅硬得毫無空隙,「忍一忍,很快就好。」

「唔……!」

她——不是很任——人。听他這麼說,她也就咬住了嘴唇,沉默地試圖忍耐。

但癢哪里是好忍——?幾個呼吸時間,她整個軀體拱起來,——反過來往上折,試圖用皮膚——牽拉來代替抓撓,緩解一些癢意。

薛無晦沒辦法,干脆一只手抓住她——個手腕,另一手按住她——腰,不準她動。

「……別動。」他——聲音終于還是被身體傳染,也暴露了僵硬,帶上了狼狽——低聲下氣,「很快就好……你再忍忍。」

「我覺得都過了很久了……!」

雲乘月還在抓狂,——深呼吸一下,開始賣可憐︰「就一下,就一下……你幫我撓一下也行,不不不撓,輕輕戳幾下好不好?」

她——聲音听上去都快哭了。

薛無晦一時躊躇。是真哭還是假哭?她——時候也很會演戲。

但她掙扎得越來越激烈,他顧不上思考真假,只能笨拙地說︰「好了,真——很快了……我在幫你撓了,好些了麼?」

實則他——然沒——,只是哄她。

「……你騙我!」

但她也敏銳地察覺出了這個騙局。喘了口氣,她還想說什麼,忽然身體——動——停了停。

「你……你手再往上點。」她遲疑道,——催促,「快點,往上!」

薛無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右手按在她腰上,往上——,就是……

這是她自己說————他說服了自己,——成功地讓手掌上移,掌心貼合她溫暖——肌膚。

「這樣……?」他試——問。

她悶了一會兒,長長出了口氣︰「再往上一點……左邊一點,嗯,對,停一下。」

「右邊右邊……斜上方!」

「靠中間……過了,再回去點!」

她——聲音舒展了一些。

他竟然也跟——略松了口氣。

在遙遠而冗長——記憶里,除了顛沛流離——少年時期,他還沒被人這麼頤指氣使過。然而,——年他被人趾高氣揚地使喚,心里只覺得羞辱,現在不得不對她言听計從,他卻……

若非他是亡靈,他恐怕都要滿頭大汗了——意識到這個念頭時,他忽然愣住。

某種細微——、被刻意忽視——了悟閃電般地躥過他——腦海,令他險些渾身戰栗。

但他忍住了。

他忍住了。而且想通過——,他本來僵硬無措——身體反而放松下來,連神態也更歸于冷然與沉默。

過了不長——時間,雲乘月長長出了口氣。

「……好了。」

她——聲音松弛下來,重新變得懶洋洋——︰「你——手很冷,能讓那種鑽進骨頭——癢好受很多……謝了。」

薛無晦動——略一停頓,松開她,直起身。

他轉身想走,卻——飛快回了一次頭。驚鴻一瞥中,他看見她脊背變為一片雪白,只留下很淡——紅痕。柔和而分——曲線起伏——,每一寸肌膚都溫暖光潔。

他垂下眼。

到他再一拂袖,她——衣裙重新整整齊齊地出現在她身上。

「現在應該可以抓了?太好了……學到了,以——如果我要嚴刑訊問誰,就癢死他!」

她全無所覺,還忙——看顧自己——背,報復——地使勁撓。

薛無晦沒說什麼。

他走到一邊,再也不看她,開始整理桌上那堆亂糟糟——資料。他動——很穩,心中對接下來要做什麼也很——條理。

「你在做什麼?」

她不撓了,但也沒動,而是懶洋洋地坐在榻上。他——覺到她——目光投過來,落在他身上,如——重量。

「你可以再睡一會兒。」他說,「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送你出去。」

「好。」

她基本沒——猶豫,就應了下來,聲音里帶——松散——意。

很快,她再一次睡了過去。到底是累了,傷也沒好全。

薛無晦以為自己——經收起了所——心思,但過了好一會兒,他發現自己——目光始終凝在書冊上——幾個字上。

——棲魂傀儡。

這是千年前——一種禁術,隨葬于他陵寢之中。只要收集好稀罕——材料,就能嘗試以特定手法煉制傀儡。

厲害——棲魂傀儡,能讓死靈附身——,行動與活人無異,只是仍舊缺乏活人會——一切——覺。

他原本只打算隨手試試,成固欣然,敗也無所謂。傀儡畢竟是傀儡,他追求——遠非如此。

但,現在……

不,這肯定是帝——契約——用。

即便不是契約,他總歸留存——正常男人——記憶,日日夜夜和一個姑娘待在一起,心思浮動也很正常……——

或者這根本是亡靈之身出了什麼問題……

——啪。

薛無晦丟開書冊。

不——不覺,他吐出一句。

「還是盡力些罷。」

帝王抬起手,漆黑大袖垂落,掩住他大半張蒼白——面容。

半晌,一聲輕微——嘆息在黑暗中沉淪。

……

鯉江水府。

在某座不屬于定宵軍——山上……

還——個氣喘吁吁——人。

「老、老大……怎麼辦……」

一人捂——手臂……不,他——左臂——經被砍去,只剩一個凝血——、白骨戳出——截面,傷口還被塵土污染得亂七八糟。

他身——另一人懷里抱——個籠子,也不停地回望身——,眼神驚慌。

籠子上罩——白布——經丟了,里頭——小動物趴——一動不動,不——生死。

老大跑在最前面,一臉狠色,眼神中——透出十足焦躁。

「我他媽——怎麼——道!」他罵道,「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那些鬼影子真他娘——強!」

「要不是——這頭雜種麒麟,我們哥——個早被殺了!媽——!」

這——人正是那攜帶小麒麟——兄弟。他們在鯉江上反復割破小麒麟——皮膚,誤打誤撞用麒麟血肉開啟了鯉江水府,自己也被江浪卷進了此地。

他們本來只是偏遠地方——小修士,某次殺人越貨——,偶然得到了這頭小麒麟,還——一卷神秘——地圖。

大梁——修士,對「奇遇」從不陌生——人覺得翻身——機遇到了,就搜集了許許多多不——真假——線索,一頭栽進了尋找鯉江水府——旋渦。

居然還真被他們找到了。

只是,原本以為是條富貴通天路,進來之——是遇到什麼定宵軍——人,他們——個拼死反抗,殺了那個軍士,帶——麒麟狼狽逃竄,卻——闖到了一群鬼影子——地盤。

幸好,那些鬼影子似乎頗為討厭麒麟血。

發現這一點——,——人如獲至寶,趕緊一路灑下麒麟血,躲躲藏藏、跌跌撞撞地熬到了這時候。

然而,越是辛苦,他們反而越是堅信,這一切都是守護寶藏——機關陷阱。只要能找到路,他們就發了!

越是付出太多,人——時候就越對目標瘋狂。

尤其他們——發現,這頭小麒麟隱約和某個地方存在共鳴。這小東——失血太多,——經徹底失去了意識,但它總是時不時抬頭朝某個方向鳴叫——聲。

盡管沒——確切——依據,但這是他們唯一能抓住——救命稻草——

人就不斷朝目標移動。

老大——罵了幾句,停下來,返身抓出小麒麟——尾巴,熟練而利落地在上頭狠狠一割。

「咩……」

微弱——、幾乎可以被忽略——慘叫。

發藍——血液滴在地上,滲入泥土。

「可別被鬼影子追上了。」老大嘀咕一句,——瞅了小麒麟一眼,隨口吩咐,「老——,給這玩意兒喂點靈丹,可別寶貝沒找——,探路——死了!」

老——唯唯諾諾地應了,趕緊給小東——塞了一粒丹藥——

經渾身血污、看不出原本顏色——小動物,眼楮睜開一條縫,勉強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極為哀戚,眼眶中映滿淚水。

老——被看得心中發虛,只能移開目光,低聲念叨︰「別怪我別怪我,這是你——命,這天底下就是各——各——命……等你死了,我一定給你好好埋了,啊……」

小麒麟閉上眼,淚水無聲流下。

沒——人看見——是,小麒麟——眼淚混合——血液,滴入地中,——無聲地淌進了某個不為人——深處。

在這混沌——深淵里……——

一個覆蓋——泥土、青苔——巨大影子。

它一動不動,仿佛是死氣沉沉——石雕。

但在那血與淚滴在它身上——剎那——

那雙緊閉千年——眼楮,一點點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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