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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圍觀與被圍觀

听了王夫子的話, 盧桁喜憂參半。

他深知這位——院長的影響力,如果他真的願意破例,雲乘月必然能入明光書院。

然而, 另一方面……

如果真的以破例的形式進入書院,人們不敢質疑——院長, 風言風語豈不就對準了雲乘月?

如此一想, 盧桁開始暗暗希望,幻境中的其他孩子也能入學。這樣一來, 壓力起碼——有所分散。

心思一轉, 盧桁就更仔細地看了看其他人的試煉畫面。

水鏡映照中,鯉江水府處處都是血與火。畫面中, 到處都是今人視若珍寶的靈草、靈花,卻被戰火毫不留情地付——一炬——

那些被稱為「神鬼異族」的影子, 舉手投足間帶來恐怖的破壞力,往往要合三、四為人族軍士之力, 才能誅殺。

在碾壓的實力面前,那些參加試煉的孩子們毫無還手——力, 都在各自處境下狼狽逃竄。

盧桁一時擔憂晚輩安全, 一時又被這場試煉吸引心神。

「這……果真是千年前的世界?」盧桁不禁——慨, 「神鬼異族竟真有這般可怕?」

虞寄風笑道︰「盧老頭, ——嘆什麼?這些東西不早就被人類鎮壓,說不定他們也沒這麼厲害,只是試煉調——了它們的實力。」

幾人談論鯉江水府時, 都直言「試煉」, 顯然非常清楚所謂「奇遇」的本質是什麼。

熒惑星官看似爽朗——不以為然,實則眼神暗暗飛——院長。

王夫子捋捋胡子,笑了一聲︰「熒惑星官是想問老夫, 試煉中的景象是否屬實?」

此言一出,連沉默觀看的辰星星官都看了過來。她冷艷的容貌映著淡藍的光,雙目幽幽,顯出一種專注的神色。

千年前……那個時代充滿了謎團——

這位王夫子,就是世上少有的幾位知情者。

因為他們就是千年前的存在。

王夫子望著水鏡,神情中漸漸浮出一縷追憶,還有幽微的唏噓。他往前走了兩步,如此一來,水鏡的光芒更多地灑在他身上,也照亮了——他虛幻的衣擺。

這位夫子,原來根本不是活人,——是幽魂,也就是世人所說的——死靈!

「是啊。」

王夫子悠然神往,——輕輕嘆了口氣︰「一千多年了……現在的修士們,已經開始懷疑神鬼異族是否真實了,——我當年所見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景象,現在想來卻仍清晰如昨——」

他伸出手,蒼——的手指指——某個畫面。

其余人順著指——看去,正看見一只幽影高舉雷電,將一位浴血怒吼的將士劈成一團焦肉!

然而那位將士竟還未死,還拼著一口氣扭身撲上,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也同時噴出一枚血淋淋的「抗」字,一舉貫穿了幽影的頭顱!

王夫子平靜道︰「我的第三個弟子,死法與之相類。其余種種情景,我也一一見過。」

其余人沉默片刻,虞寄風也站起身。

他們低下頭,肅穆一禮。

虞寄風少有地嚴肅起來,恭聲道︰「冒犯仙長,見諒。」

須發皆白的——人笑了笑,擺擺手︰「我就是一個教書的,什麼仙不仙長。」

他們所說的「仙長」,指的是鬼仙。

人死——後,魂魄戀棧不去,便可能化為幽魂,也被稱為死靈。但是,如王夫子這般的千年大能、古時聖賢,卻被世人銘記、頌念,並受到種種供奉。

一旦這種供奉被星祠納入,他們就——與歲星網產生某種聯系,進——被稱為鬼仙。

世上如王夫子這般的鬼仙,還有幾人。他們無一不是響當當的大人物,每個人的——字都如雷貫耳。

但……

虞寄風非常清楚,這些鬼仙並不能等同于古時候那批修士。

他們不是完全的三魂六魄,——是借助世人的懷念、想象,還有歲星網的力量……種種雜糅——塑造出來的。

因此,王夫子並不是真正的、千年前的「王夫子」,——只是擁有那位大能記憶的微妙存在。

甚至于……王夫子擁有的記憶,也並不完全。

虞寄風眼神忽閃,與那一頭的辰星星官對視一眼。他們雖然彼此有些過節,但到底相處多年,一眼就能明了對方的想法。

虞寄風再行一禮,試探道︰「可是,王夫子,過去我們向您請教千年前的事情,您總說記憶模糊不全……何以今日如此想得清晰?」

盧老頭立即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不悅地皺起眉毛,斥責道︰「虞寄風,——在暗示什麼?」

虞寄風在心里沖這剛硬過分的——頭兒翻了個白眼。盧桁這——頭兒就是這樣,一門心思維護他認為正確的人、正確的事,所以才容易被人當槍使。嘖,還好把他從星官位置上順利弄下去了……

王夫子拍拍盧桁的肩︰「穩一些。熒惑星官的疑問……有些慚愧,我其實也不太清楚。」

「……哦?」虞寄風帶著幾分審視,看著這位鬼仙——

人雲淡風輕,目光平和地在他身上一掠,——轉而望——水鏡。

「仿佛就是見了這鯉江水府的景象,見了這些將士,見了這……些孩子,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來了。」

他笑了笑,似乎還從中得了一絲趣味︰「自然而然,誰說這——不是大道真諦?或許這便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也未可知。」

他定定地注視著雲乘月。蒼——的眼眶下,這雙眼楮依舊清澈、好奇、平靜——坦然。

虞寄風突然產生一種怪異的——覺︰剛才王夫子說見了誰?「這些孩子」?他那個細微的停頓,是不是說明,他真正想提到的其實只有雲乘月一個人?——

且,他忽然覺得王夫子的眼神、氣質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見過?

熒惑星官輕輕地眨了眨眼。他想起來了,同樣的眼神和氣質,他在雲乘月身上見過。只是,她的平和寧靜顯得更疏離、更縹緲,帶著更多不自知的迷茫,——王夫子的氣質卻端厚、凝實、包容,更入世也更高大。

這些蛛絲馬跡……究竟是他想多了,還是確實存在某種可疑的聯系?

虞寄風一時陷入了沉默。

盧桁瞥了他一眼。

這位嚴肅剛直的——人暗暗搖頭。其實他剛才出聲斥責,並不是反對虞寄風懷疑,只是他很討厭這種試探。對待王夫子這樣桃李滿天下、無私育人的聖賢,有什麼疑問直接問便好,試探未免失之輕浮,說不定還惹人反——,徒勞生事——

人暗忖,虞寄風自然很聰明,可聰明人有時就容易被聰明誤,反——弄巧成拙。

不過,他有這毛病也不是一兩天了。總歸他有任性妄為的本錢,就由他作天作地去罷——

人暗中一想,也就將剛才的插曲拋諸腦後。

他更在乎另一件事。

見王夫子專心致志地看著水鏡,盧桁猶豫片刻,還是放心不下,出聲問︰「王夫子,您說要以推進試煉為標準……但現在這試煉究竟異變到了何種程度?」

「唔?」

王夫子有點好奇︰「嘉樹,——好像相當擔憂。」

嘉樹是盧桁的字。盧桁早年也曾在明光書院求學,是以與王夫子格外親近些。

盧桁——實實道︰「是,學生想著,萬一這試煉太過危險……那無論如何,還是孩子們的性命為重。王夫子,學生想知道如何救人。」

「哦,原來是這樣。嗯,嘉樹一生宅心仁厚,是個好孩子。」

王夫子——興地夸了他一句,——搖搖頭︰「不過,我們怎麼想,其實沒有用。」

「沒用?」盧桁一愣,急了,「您的意思難道是……就算出了什麼事,我們也束手無策?您……難道您也不行?」

他一下有點著急上火。剛才他一直能沉住氣旁觀(最多罵罵虞寄風),是因為他下意識覺得,有王夫子在,總會有辦。存在千年的鬼仙大能,手段變幻莫測,遠非尋常修士能夠想象。

王夫子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

「鯉江水府是……當年樂陶設下的試煉之地。」

王夫子面上出現追憶——色。他語速不快,似乎自己的記憶也才隨著敘述,一點點復蘇、一點點清晰。他重——凝望著水鏡中的一草一木,借著千年前的幻象,找到更多記憶。

「——們看到的這景象,樂陶大約還是洞真境初階的修為,到她後來設下試煉之地時,她應當差不多接近飛仙境了。」

「試煉之地本身就被設計為嚴禁外力干擾。當年外界動蕩,外力干擾大多是不懷好意的偷襲,所以防御這塊做得尤其完善。」

「假如鯉江水府沒有異變,我還可以出手試試,但經過千年的異變,其中還有申屠侑的干涉……這試煉之地現在完全處于封閉狀態。」

王夫子嘆息道︰「或許,若是當年的夫子復生,或是夏皇——世,還有挽救的可能。」

當年的夫子,自然不是現在的鬼仙,——是真正的仙人、聖賢。

至于夏皇……

旁人一默。

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王朝核心的人們有意無意都對這個名字保持緘默。

虞寄風忽然出聲︰「申屠侑?那個樂陶的副將軍?他難道不是幻境的一部分?」

王夫子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們沒看出來?」

他點了點畫面的某處。

「這試煉之地中藏著的死靈,不是別人,正是申屠侑。」

「這試煉看起來,原本應該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書文對戰,考驗試煉者的協作和學習能力。第二部分是軍演,考驗試煉者的軍事戰略眼光。」

「第三部分應該是最重要的,是由樂陶帶著他們在神鬼戰場上廝殺,傳授他們真正的作戰技巧,磨礪他們的書文大道,通過實戰展示人類的大道傳承。」

「第四部分,才應該是戰場異變,以生死無情、戰友零落,來錘煉試煉者的心靈。」

王夫子一邊說,一邊有些疑惑地敲敲眉心︰「咦,這個設計思路,好像和當年的明光書院很像……第一個想出來的人,好像是,是……」

他沉吟著,也吸引了其余人。他們屏息凝神地等待。

片刻後,王夫子舒展神情,輕輕一拍手。

其余人眼楮微亮,等著他解答。

只見王夫子一臉肯定,從容地說︰

「嗯,想不起來了。」

其余人︰……

……

雲乘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旁人眼里。

她只記得自己不停地跑,時不時就狠狠摔一跤。有時候是她沖上去推開陸瑩,有時候是陸瑩用力拉開她。

無需多言,她們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往寨子跑。

這時候,她們都是戰場呼嘯中的塵埃,只有彼此扶持才有一線生機。

一心一意想著「跑」這件事時,時間的流速就變得無關緊要。不知道過了多久,雲乘月忽然覺得景色熟悉起來,繼而她想起來,這就是之前她們和樂陶進行書文對戰的地方。

她精神一振。既然到了這里,就說明離寨子不遠了!

但這個時候,兩側忽然冒出十幾道幽影——是神鬼異族!

見她們只有兩人,這些影子哪會手軟,當即便喚起雷霆,就要將她們粉碎電光下。

此前她們也遭遇過類似危機,但當時身邊都有定宵軍的人拼死替她們擋下。可現在靠近大本營,不知道為什麼,周圍反而沒人了。

為什麼?對了,她們拿到的情報是,定宵軍中有人背叛……難道這一隊神鬼異族是來偷襲的?

那她們要做的應該是……可惡,雙錦不在!

「雲乘月——他媽的給——娘發什麼呆——!!」

陸瑩猛地將她撲下。

兩人骨碌碌往旁邊滾,背後的山地被劈得一片焦黑。

出手的幽影發出了詫異的聲音。它們大約見她們修為低微,所以只有一只影子隨意出手。

雲乘月來不及解釋,抓著陸瑩吼道︰「替我擋一下!」

與此同時,她手里快若閃電地寫出一個字——禮!

就是能幻化出銅鐘的禮字,是季雙錦的書文。然而此時季雙錦不在,雲乘月只能自己咬牙拼一把,希望能一次成功,勾勒出地字級的禮字,因為只有至少地字級的「禮」,才能幻化出銅鐘。

陸瑩完全沒明白,簡直目瞪口呆︰「——他媽的瘋了,——娘拿什麼替你擋……我草啊!」

一片雪亮

——神鬼異族的電光已經奔襲而來!

生死關頭,陸瑩也瘋了。

她再也想不起自己偽裝來騙人的那層皮,骨子里所有爭強斗狠、拼命求活而且還要活得好的念頭,這一瞬間全部迸發出來!

一把耀眼的長弓,從她體內浮現——出!她沒有伸手拉弓,因為此刻沒有時間,她只是拼了命地送出全部靈力,咬牙切齒地將力量化為一根根箭矢。

「——娘跟——們拼了啊啊啊啊……!!」

她紅著眼楮大吼,是憤怒也是恐懼的宣泄。

一枚大大的「射」字頃刻成型,無數光矢也同時出現——萬箭齊發!

陸瑩沒注意到,明明是力竭之時,但她的「射」字書文突然變得更加飽滿、更加靈動,仿佛即將突破了一樣。

她沒有注意到,因為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弓箭上——這是陪伴了她十多年的弓,也是她像雜草九死一生才掙出來的命,這一刻她就是這把弓,——她的命就抵在無數箭矢之巔!

「——娘跟——們同歸于盡——!!!」

陸瑩怒吼!

她的箭矢連成虛影,用力撞——電光!

一瞬間,時間宛如停止。箭矢的影子與電光互相角力、誰都不肯讓——

然而,也只有這一瞬間。

陸瑩的修為,畢竟是太低了。

一瞬過後,電光吞噬了箭影。

陸瑩也重重噴出一口鮮血。這口鮮血同時帶走了她的憤怒和專注,——只剩下慘淡的絕望。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

——鐺!!!

空中巨鐘響起。

「光」字化為長柄,重重敲響鐘壁。

陸瑩力竭要倒地時,雲乘月用力勾住她,兩個人第不知道多少次滾到了一邊。

「唔……!」

雲乘月倒抽一口氣。

她擋在了陸瑩身前,——那些電光實在太猛烈也太廣闊,她躲得——快,電光的邊緣也還是重重刮過了她的背。

頃刻,她就——覺後背失去了知覺,旋即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和焦灼。

陸瑩被她推在身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茫然地看著她,好像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幫我擋下了……攻擊?」

雲乘月忍著劇痛,咧咧嘴。

她喘氣說︰「——幫我擋了一回……還——!」

陸瑩還是瞪著眼楮看她。

神鬼異族已經憤怒起來。剛才的鐘聲暴露了他們的位置,也戳破了他們的戰略企圖。

幽影發出尖銳的長嘯,——也不留手,就要憤怒地將她們撕成碎片。

雲乘月喃喃說︰「這回我可也沒辦——了……」

——[……傻。]

薛無晦的聲音仿佛在她耳邊輕輕嘆了一聲。

影子動了動,有黑煙即將成型。

但,千鈞一發——際……

「滾——!!!」

一桿木槍從天外飛來!

它在半空化為一枚大大的「殺」字,繼而——化為無數槍影,頃刻飛——神鬼異族。

不消片刻,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十幾只幽影,就盡數被誅殺于槍下!

槍影回歸為一柄看似普通的木槍,——回到一個人手上。

甲冑俱全、身姿嬌小的將軍,一腳踏在岩石上,神情凶悍,手里盾牌還在滴血。

「活膩了!」

樂陶跳下來,護在她們身邊,——即刻給雲乘月喂了兩粒丹藥。

雲乘月只覺得一陣清涼力量游走——過,舒緩了不少灼痛。她勉強一笑,——對陸瑩說︰「情報……!」

陸瑩才反應過來,連忙翻出竹筒,交給樂陶︰「——師,她們……說有叛徒!要我們帶回情報!」

樂陶點點頭,神情前所未有地嚴肅。

「背上乘月,回去再說。」

她頓了頓,拍拍她們兩人的肩,眼神帶著贊許。

「干得好!」

雲乘月點點頭,爬上陸瑩的背,沒什麼特別的——受。

可女騙子卻愣了愣,抿起嘴,低下了頭。

「……嗯,謝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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