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眾人驚訝得說不出半個字, 直到遲南完全扯下繃帶,露出光潔完好的脖子,姜羽詫異的同時,一顆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果然, 你並沒有真的被殺。」
遲南模了模自己的脖子, 還滑動喉結吞了口唾沫, 割斷動脈和氣管的傷口已經徹底不存在了。
整個人就好像‘新’的一樣。
「可是旅館里你被殺的那一幕…是怎麼做到的?」安心佩服之余,姜羽提出疑問, 「實在太逼真了, 事後我們也檢測不到你的脈搏和呼吸,絲毫沒有破綻。」
從剛才她就懷疑遲南並非真死,但眼前過于真實的尸體和血腥場景讓她不得不接受現實。
遲南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干涸的血漬,將兩只手攤開對著日光細細的看︰「沒有破綻是因為, 我真的自殺了。」
如他說料,日光輕而易舉穿透他的掌心,浮著塵埃落在皮質沙發上。
「什麼?!」
自殺、真死…遲南這句話信息量過大, 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羽不可思議︰「你是自殺的?!」
遲南平靜的點點頭︰「為了做個實驗。」
姜羽︰「……」雖然她早習慣遲南熱衷危險實驗的舉動, 但自己把自己殺了這種事,還是在她理解範圍之外。
遲南繼續說︰「上次曲怡君追殺你時是我判斷錯誤, 我們的角色早就死掉了, 被報復的惡靈再殺一次, 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並不會真的消失。」
裴默臉上即恐怖又懵逼︰「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們的角色早就死掉了?我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遲南搖頭︰「這只是‘我們以為的活著’, 但沒什麼可以證明我們真的活著, 應該從上路的那一刻起, 我們的角色已經是死亡了。」
裴默和路白舟一頭霧水, 我們以為的活著是什麼哲學或者文學問題嗎?
姜羽雖然暫時跟不上遲南的思路, 但比起質疑,她更感興趣遲南的推斷過程︰「既然無法證明我們活著,那你是怎麼證明我們已經死掉的?」
遲南將手指按在原本傷深見骨的喉結位置︰「我做這個自殺的實驗,就是為了最終確認剛才的猜測,如果我真的死了說明實驗失敗,角色已死的推斷不成立,可是現在我醒了過來,試驗成功了。」
眾人面色復雜的看著他,這個實驗失敗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可是,你是怎麼想到這個可能性的?」姜羽問。
遲南︰「第一點,每次遇到對應角色的等車人後,角色的身體就會出現淤青,或許是噩夢本給我們的線索提示,這些淤青是尸斑。」
「第二點,等車人情節後,我脖子上出現的傷痕並非割傷,而是繩索的勒痕,我懷疑我們身上出現的傷痕對應的是角色的死法,並非被害人的死法。」
「第三點,剛上車的時候司機提醒過,我們不能隨意下車在公路上走動,那會剛好是晴天。但第二個下雨天我提出下車接等車人,司機非但沒有阻止我,還給了我一把傘,我猜測是因為當時地上有雨水作為媒介,我們不能下車走動的禁忌破解了。」
一直跟不上遲南思維的裴默恍然大悟︰「司機在第一個下雨天解釋過…死去的靈魂需要以水為媒介…才能在陽間的公路上行走…下雨是為了把地上打濕讓死去的靈魂上路…所、所以我們其實也是…死靈?!」
遲南點頭︰「我們的角色在被害人被殺後,也相繼經歷了死亡。」
雖然遲南說得平靜又理性,但車內眾人听後細思極恐,都不禁打了個哆嗦,直覺後背涼得可怕。
「還有一些細小的線索,旅館在晴天里看,輪廓很像一副棺材,旅館二層的住宿區像停尸房,爬滿樓梯間和牆上的奇怪文字或許是鎮壓我們的咒文,旅館里不停循環的一天也可能在暗示我們死亡的事實。」
「最令我信服的一點,是我在瀕死狀態里看到了角色整個死亡過程,我的角色是上吊自殺的,符合脖子上的傷口痕跡。」
眾人雖然不是很情願相信‘自己’已經死掉這件事,但遲南給出的推斷和線索全都合上了,有理有據讓他們不得不信。
姜羽很快把各種線索在腦中捋了一遍,臉色沉得可怕︰「如果我們的角色都是已死之人的話,那這段旅途的終點…」
即使行事爽利如姜羽,面對令人絕望的推斷結果還是遲疑不言。
遲南知道她猜到了,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不是破夢,是真的結束。」
「什、什麼?!」裴默已經不會呼吸了,整個人僵在了椅子上。
姜羽替遲南解釋︰「我們是罪人的話,這段4000km的旅程可能是我們最後的贖罪之路,如果沒把握好,車子駛到終點我們還沒完成贖罪、獲得重生,我們就會被判定為破夢失敗,終點很可能會變成地獄,我們和角色一起永不得超生。」
裴默嚇得臉色灰敗,他嘴唇猛地抖了幾下始終講不出半個字,姜羽擰著眉自言自語般說︰「4000km可以理解為我們彌留的倒計時,這個噩夢並非讓我們躲避惡靈追殺、各種路況風險熬時間,而是在限定的時間里完成任務,任務完不成,一切玩完。」
路白舟抱著手臂,指甲幾乎掐進皮肉里︰「所以我們的任務是對被害人贖罪?通過被他們成功殺死的方式,讓惡靈怨念消散?」
遲南︰「被殺死只是其中一步,我並沒有收到完成任務的提示。」
姜羽︰「那接下來你的任務,有頭緒嗎?」
經過這次自殺實驗,她更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斷,遲南是最有潛力破夢的夢游人。
遲南點頭︰「找到角色弟弟的尸體。」
他記得在他割開脖子、生命徹底流出這具身體之前,游遇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
「記得,來找我。」
遲南不認為這是游遇信口胡說的。
「可這個噩夢本里只有這條公路、還有霧天出現的汽車旅館,尸體真會在這兩個地方嗎?」姜羽發出質疑。
遲南垂下眼睫︰「我現在也不能確定。」
姜羽︰「你說在瀕死狀態看到了角色的死亡過程,里面有關于尸體的線索嗎?」
遲南想了想,搖頭︰「瀕死夢境並沒有給我任何角色處理尸體的信息。」
在弟弟死後,哥哥發現無法擺月兌弟弟對自己生活的影響,自己人生的方方面面、細枝末節被弟弟之前的所作所為徹底滲透,對方無處不在、如影隨形,影響著他,左右著他…而他漸漸也分不出自己究竟是誰…哥哥和弟弟,他們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人。
最令他害怕的是無孔不入的孤獨感,孤獨像病毒那樣迅速擴散他的髒器血液,從他的骨子里生長出一種畸形的思念,他開始無可救藥的想念弟弟,仿若病入膏肓的斯德哥爾摩病人。
為了緩解自己的痛苦,哥哥甚至開始學著弟弟的模樣,通過彩色隱形眼鏡和化妝把自己偽裝成對方,穿著對方生前的衣服,學著對方的表情和說話方式,然後對著鏡子絮絮叨叨說上整宿的話,一人分飾兩角對抗被割裂的孤獨感。
最終,哥哥終于失去了抵抗,在弟弟曾經囚禁自己的地方上吊自殺,結束錯亂又痛苦的一生。
遲南無法理解角色病態又復雜的情緒,這些都是角色本身直白傳達給他的信息。
遲南想,人類的情感真是令人捉模不透,這個故事背景錯綜復雜得令他昏昏欲睡,或許游遇的同事比游遇更不行,畢竟物以類聚。
只是很可惜,這麼詳細又曲折的瀕死回憶里,唯獨缺少了哥哥處理弟弟尸體的畫面。
車內的氛圍安靜到沉重,就在這時,電流不穩的廣播再次響起——
[听眾朋友們,現在是天氣預報時間︰預計接下來的六小時內,404全路段上空將出現百年難得一遇的日全食現象,日全食又被稱為天狗食日,它的出現往往能給黑暗中的旅人帶來驚喜和挑戰,危險和不確定也會隨之而來,請各位旅客盡情欣賞這一天象奇觀,把握機會更好的享受旅途…]
「日全食?這又是什麼情況?哪里的日全食現象能持續六小時這麼久?」再承受不住任何打擊的裴默整個人癱倒在皮椅上,滿臉絕望。
姜羽將廣播內容在腦海里過了遍︰「既然廣播提到了驚喜和挑戰,應該是遲南的死觸發了劇情點,對我們的任務應該有所幫助。」
此刻路白舟看了眼窗外飛逝而過的路標,他們的404旅途只剩下2400km︰「時間不多了,我們得加快速度。」
廣播後不到十分鐘,原本熱烈的日光似乎變弱了些。
車窗玻璃上貼了遮光材質,遲南抬頭,清楚看到太陽已經被吞沒了一角。
越野車的速度減慢,原本筆直的公路像海市蜃樓那樣扭曲又縹緲,行駛期間讓人沒有實感。
大概又過了五分鐘,404主干道旁的荒野上出現了一條坑坑窪窪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