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愣著做——麼？」
陳墨側眸, 淡淡地瞥了眼他們。
顧封兩人頓時一個激靈，連忙斂下難以置信的眼神，收劍回鞘, 轉身去看望馬車里的師弟們。
「都沒受傷吧？」
小孩愣神看——那道白衣身影的視線被顧封阻擋住，眼珠子動了動, 僵硬回道︰「……沒事……」
停頓了一下後才回過神。
慌慌張張地看——懷里已經沒了聲響的冰冷身體︰「三師兄！」
「別急！我來看看！」顧封眉頭一緊, 當即用手撐著車板, 探身進來查看蘇悔的狀態。
站在顧封身後的儒雅青年更是直接調頭就往陳墨那邊走去。
「師尊……」
他本以為自己能直截了當地說出讓師尊趕緊去治療三師弟的話，但等真的站到了陳墨身前，負手而立的陳墨轉過頭來，輕淡的視線籠罩著他，他卻一陣心虛氣短，張了張嘴說——出話來。
陳墨看著他這幅模樣，反而先開口安慰他︰「——用緊張, 讓顧封把人背上，進山莊——說。」
「……唔唔！」儒雅青年點頭，看起來听話乖巧極了。
其實他只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林莊主站在山莊門口的另一側指揮著手下, 面色冷硬︰「——需要手下留情, 把群狼犬直接扔去林子里喂野獸！」
萬林山莊之——以號稱萬林，除了莊主姓林外，也有坐落的地理位置的原因, 周圍都是密林。
他听到聲音轉身表情頓時變了。
笑呵呵迎上去︰「醫仙，你們沒事吧？」
陳墨領著自己的徒弟們, 走過去和林莊主匯合, 他越過林莊主壯碩的身影看到另一邊萬林山莊的人正在拖動尸體，沒有太多表情。
他並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類型，更別說, 他剛剛還動手迷倒了幾十個人。
「沒事。西邊那里，林莊主派人去處理一下吧，他們應該還活著。」陳墨淡淡說道。
「……應、應該還活著？」
林莊主听到這個模稜兩可的說法，愣了一下。
江湖人爭斗，——來喜歡分個你死我活，有時候狠一點，就算沒氣了還要補個刀，怎麼還有「應該還活著」這種說法？
陳墨也沒把自己醫毒雙修當底牌，道︰「隨意灑了點藥粉，正常來說，——會死，但也——排除意外。」
比如，倒下時不小心撞上了別人的刀尖劍刃啥的，也——是沒可能。
「我這幾個徒弟大約都挺想查出幕後之人的，就麻煩林莊主幫忙審問一下了。」
在看到陳墨身後狼狽的幾人各個掛彩，顧封還背著一個人的時候，林莊主馬上就明白了，當即拍著胸脯道︰「交給林某便是！」
「醫仙您需要安靜的房間對吧？我帶您過去！」
陳墨抬手阻止︰「——用，讓他送就行。」
陳墨指了指過來把被顧封沖出去之前拋下的藥箱撿回來的小廝。
「也行。」看了眼現場的狀況，還需要他坐鎮打理，林莊主大手一揮，命令道，「去給醫仙帶路。」
抱著藥箱的小廝單手一引︰「好的！幾位這邊請。」
陳墨帶著徒弟們，跟在小廝身後，——次返回了萬林山莊。
「到了。」
小廝很是機靈，直接停在了距離之前林歌房間很近的地方，抬眼就能看到。
陳墨停在門口，讓背著蘇悔的大徒弟趕緊把人送到床上躺著。
「醫仙還有——麼吩咐？」遞出藥箱，小廝問道。
陳墨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問道︰「貴府有大夫用的刀剪嗎？柳葉刀大小的那種。」
「有！」
「有烈酒和鹽水嗎？」
「有！」小廝遲疑了一下，問道，「您是要……」
陳墨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救人。」——
止血做手術，他這個徒弟怕是真的要涼了。
「順便——端幾盆水過來。」
「好的！您等著！我這就去！」小廝面容一整，嚴肅地頷首後，旋風般離去。
陳墨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
是他有意詆毀，萬林山莊一個非頂尖的普通江湖勢力，能擁有這麼有趣、實力出眾、見多識廣的小廝？
他持懷疑態度——
過，別人的隱私，他也懶得管。
陳墨深深地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長廊，垂下眸子，抱著藥箱，轉身進了屋。
「蘇悔！你這個家伙……」
儒雅青年面容悲痛地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合著眼簾的師弟。
小師弟站在床邊，握著三師兄冰冷的手掌，——敢放開。
他怕他一松手，就再也見——到師兄了！
幾乎感受——到蘇悔心跳的顧封咬著唇，強壓住心里的惴惴不安，目光看——走進來的陳墨，眼底忽然躍出幾分期待︰「師尊……」
「嗯，我在。」
陳墨將藥箱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抬手將過長的袖子拽到手肘上。
「別在這里礙事，去把蠟燭點上。」陳墨轉身，掃了眼站在床邊愣愣看著他的三個徒弟，把他們趕到一邊去。
「……哦哦、是，師尊！」
坐在床邊，陳墨十分有技巧地撕破蘇悔身上的衣服，俯身看了看蘇悔的臉頰、脖頸、前胸、後背等。
「這傷口還真是……」
認真地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脊背，陳墨眼中古井無波，似是在打量一塊玉石胚胎，琢磨著哪里能下刀。
身後，儒雅青年小心地端著一個白色的蠟燭，小碎步移動到陳墨身旁。
「師尊……蠟燭點好了。」
「嗯，放下吧。」陳墨隨意應道。
打開藥箱，手指拂過里面的砭針，尋找著最適合的那個。
修長的手指抽出一枚長針。
儒雅青年的視線直直地盯著陳墨將砭針放在燭火上烤，一套過程行雲流水，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
他現在已經不想辯論師尊到底會——會醫術了，他只想讓蘇悔活著。
小廝推門，抱著東西進來︰「東西拿來了！」
陳墨只注視著手里的被火燒著的手術工具，漫不經心地回道︰「多謝。」
燒過針後，陳墨去水盆里洗了手，擦干，坐回床上。
一手按著蘇悔，一手正準備下針。
忽然停了下來。
轉身看——幾人。
看著陳墨動作的顧封心頭一跳，連忙問︰「師尊，怎麼了？可是還需要——麼？」
「——是。」陳墨想了下，「我就是想問問，你們確定要在這里看著？等下的場面……可能有點血腥。」——
管是中醫還是西醫，做手術的時候都不可能是干干淨淨的。
他——知道這幾個古代人能不能接受。
「確定！！！」
幾人連忙點頭。
他們不怕血腥！
半刻鐘後。
「 ！」
小廝奪門而出，背靠著房門拍著胸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瞳孔中還殘留著驚恐。
「呼——呼——太刺激了！」
他雖然很想撐到最後，但實在是……
小廝第一次感覺自己有點腿軟。
而陳墨的三個徒弟，早就站在他對面了。
顧封自認練劍後殺人如砍菜，還曾經被師尊各種試毒，但也早早就逃出來了。
他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師尊之前還——算太折磨自己。
他並不怕那些毒蠍子毒蟲，但是……這種用刀劃開皮膚，把里面鮮紅的內髒皰出來的畫面……
他、他真的接受不了！
一想到那個畫面，顧封拿劍的手就開始顫抖——
能想！——能想！
顧封趕緊搖頭，把腦海中的畫面抖掉。
只是，他沒想到，山莊的小廝反倒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他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
萬林山莊的下人有那麼強嗎？正常人光看上一眼，就要受——住了吧？
「你的忍耐力挺強的，做個小廝可惜了。」顧封對小廝說道。
小廝扯了扯嘴角，表情僵硬。
別說了，他也是死撐的。
還有……
「別看了，是我。」
稍稍湊近，小廝的聲音忽然變了，從清亮的少年音變成了低沉磁性的青年音。
「啊！」顧封驚訝地抬頭，目光打量著對方。
「這聲音……你是天機閣主……」
這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和變聲可真是嚇到他了。
天機閣主？
旁邊正蹲著給干嘔的小師弟拍背的儒雅青年也轉過頭，投來質詢的視線。
「現在天機閣已經到了需要閣主親自出馬的地步了？」顧封表示很震驚。
小廝嘴角泛起一絲無奈︰「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敢和醫仙來到這萬林山莊。」
雖然他天機閣人不多，但能重要到讓他這個閣主親自出馬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小事？
「嗯？」
顧封師兄弟兩人對視了一眼，——知道天機閣這邊賣的——麼關子。
「萬林山莊怎麼了？」儒雅青年問道。
本來他還心系蘇悔，但自從屋內師尊出手，看到被剖月復都還活著的蘇悔後，他詭異地放下了心，終于抽出注意力來關心其他事情。
比如，一直拒絕出門的師尊為什麼會突然同意出谷來到萬林山莊。
听這位天機閣主的意思，這個地方似乎有秘密？
小廝看了他一眼，開口道破他的身份︰「太孫殿下，您往哪兒跑——行，非要來萬林山莊，您這簡直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啊！」
被揭穿了身份，儒雅青年緩緩站起身。
因為發冠傾斜，——以戰斗過後干脆摘掉散發的青年，身材修長挺拔地站立在廊下，星目含威地看——幾步之外變裝的天機閣主。
「你們天機閣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小廝眼底劃過一抹訝然。
他都有點分——出，對方這句沒有攻擊性反而帶著有點溫和的話語，到底是在告誡他，還是在真心勸說他。
亦或是，兩者皆有？
這種感覺……
天機閣主眸光一閃，有點意外。
這天下沒有他——能去的地方，皇宮他也去過好幾次，——過，他還真沒想到，宮中那些金尊玉貴養著的皇子皇孫們，竟然還沒有一個被江湖人士養出來的更有天家威勢和城府——
過。
想到屋內那位醫仙的風采，他心里忽然又有了幾分恍然。
如果是那位做榜樣的話，好像也——是不能理解。
顧封——在意師弟們的身份，追問道︰「萬林山莊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