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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春冬不問甘苦(6)

啪!

清脆的聲音落在那張俊美的臉頰上, 頓時?紅了一片。

懷里?空了,萊安驀地抬頭——瞪著早已飛速躲出去幾米遠的殘人類,目光有點怒意, 有點不敢置信, 還有點委屈。

他齒間咬著森然氣息︰「你……跑什麼?!」

姜見明沒有繼續跑。

如果不是沒開燈, 萊安一定能看到他僵直在床角發抖的樣子。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失態過, 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完蛋,滿腦子嗡嗡亂響,只想落荒而逃。

——自從?十三歲患上慢性晶亂, 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絕不會有伴侶這類關系存在。此後的歲月越苦難, 對?自己?的認知越清晰, 這個想法?就越堅定。

愛戀,情侶,配偶……這種關系太親昵、太緊密。所以別離時?也注定要連著皮扯著肉,血淋淋,狼狽不堪。

而他這個人, 身賤如草,心堅似鐵,余命如燭,薄情如水。

不適合愛別人, 不應當?被?人所愛。

就算對?待林歌,也只是在黑暗中相扶著走一段路, 留不下任何寵愛或甜蜜的空間。

他把撿來的女孩兒養大?, 勉強教成個人樣, 死前盡力給她安排好後面的生涯,然後迎接離別,只是這樣。

就如那一年的最後幾個月, 林歌被?領地的事務忙得月兌不開身,留他獨自在冷透的床榻上苟延殘喘——說要給小姑娘做領主的時?候,他難道看不到這個結局嗎?

當?然是知道的。但?他並不畏懼孤獨。最後的時?光,讓林歌被?別的東西牽絆住精力,要比守著他天天絕望地以淚洗面好得多。

可現在,萊安竟說喜歡親近他,要和他做.愛人——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姜見明嚇出了一身冷汗,發軟的腰肢撐在床邊,惶然望著萊安。

萊安更怒:「我問你跑什麼?!」

剛剛……少年俯身親吻的一瞬間,灼熱的壓迫感?與濃郁的情愫撲面而來。他不知如何是好,第一反應就是想逃。

但?現在,理智又把他摁在原地。

「……殿下。」

姜見明沙啞開口。

對?,不能逃跑。

逃就是徹底落入被?動。凱奧斯是烈獅,是猛虎,逮住他簡單得像追一頭幼鹿,咬住他輕松得像咬只野兔的後頸。

姜見明將還在發抖的手藏在背後,沉聲道︰「知道為?什麼?挨打嗎?」

凱奧斯太小了,行事恣意隨心。他要是心慌退避,殿下必然更加不肯放過,執念若起,那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勸下來的了。

他必須穩住,不能讓萊安真的陷進這種莫名其妙的孽緣里?。

「不顧別人意願,強迫對?方?做親密的事是不可以的。」

「恕我直言……您現在這樣任性,還無法?在我面前談論愛之一字。」

「……」

萊安咬牙,惡狠狠地睨過來。

但?少年還真被?唬住了,他未能窺透姜見明心底的無數波濤暗涌,只以為?是自己?的唐突惹了心上人討厭。

他覺著自己?理虧,雖然一時?拉不下臉道歉,但?也沒敢多說什麼?。

姜見明撐著床頭站起來,摁開了房間內的感?應燈。燈光驅散昏暗,也驅散了曖昧的氛圍。

黑發青年脊梁挺直,面色淡漠如霜︰「好了,請殿下先?做好該做的事。」

僵持沒有持續很久,萊安神色變幻幾度,最後還是默默退出去了。

半分鐘前的熱烈真摯,轉眼間變得一地狼狽。

身後,姜見明眼底冷清。直到萊安把門一甩走了,那片寒霜才化?成淡淡的哀色。

他又重新關了燈,坐回床頭,昏暗中扶額嘆了口氣。

真是,怎麼?鬧出這種事呢。

殿下是他在這沉重長夜下尋到的火種,是他托付了畢生理想與野心的殿下。

他是野區垃圾堆里?爬出來的,患了慢性晶亂,活過這個月都不知有沒有下個月的殘晶人類。

所以,他們之間,也就只能這樣了。

……

明面上,「該做的事」還在有條不紊地進展著。

柯西統領的事件成了導火索。以官邸為?中心,藍母星的舊勢力果然在短短一兩個月內被?來了個大?換血。

城衛軍統領一職,萊安親自挑了一位姓陳的軍官接替,其他該升的該降的也都雷厲風行地辦了。一時?間人人自危,都說凱奧斯殿下性烈如火。

……而據姜見明初步判斷,小殿下應該不是演的,他是真的窩火。

可那股火不能對?正?主撒,畢竟罪魁禍首可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的殘人類,連親一下都惹不起。

那晚鬧了一場,姜見明的身體又有惡化?的傾向,昏沉了三四天才緩過來,幸好是沒發展成大?病。萊安真不敢招惹他了,王妃的事沒再提過。

但?要說殿下真的收斂了多少嗎,又似乎沒有。

他還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姜見明,常把「一輩子」「永遠」之類的詞掛在嘴邊,半認真半撒嬌地試探著,想從?殘人類那里?得一個應允。

但?每當?他說一次,姜見明就用溫和卻不失堅定的口吻回避一次。

也不拒絕,只是讓殿下別急,再過幾年,想清楚了再說。

姜見明寄希望于時?間。他希望把人晾上個一年半載,萊安就對?自己?失去這方?面的興趣了。

轉眼間,寒冬飛霜。曾經開滿凌霄花的那堵牆,已經一片皚皚積雪。

「鎮定劑的全民普及是必然的。殿下之前也對?我說過,晶亂潮是帝國一直很恐懼的問題。」

姜見明仍然坐在舊位置,垂眸盯著手中的一管針劑。

今天出門前他被?萊安親手裹了很厚的大?衣,毛絨領子把下巴都遮住,說話?時?淺色的唇若隱若現。

「現在藥物既然有了,應該盡快投入使用才合理。可轉眼一年過去,始終沒有風聲……殿下覺得,皇帝究竟是在等什麼??」

晶粒子鎮定劑這種藥,他們一直在暗地里?安排生產,準備等到帝國正?式向民眾普及之後再大?量分發。

但?帝國的沉寂出乎意料,漸漸令人不安起來。

萊安皺眉搖頭,同樣沒有什麼?頭緒。兩人又隨意聊了聊後續的計劃,一起看著外面的雪景出神。

還是太無力了。藍母星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與帝國抗衡,在許多問題上不得不暫時?隱忍。

半晌,萊安忽然道︰「對?了,有另一件異樣的事。」

他用光腦調出一段數據來給姜見明看。

「這段時?間的人員調動變得頻繁了,不少與永樂園的大?貴族有牽連的家?伙被?調走,派來接任的都是些無權無勢、地位低下的官員。」

姜見明心領神會,低聲道︰「這證明帝國在篩人,從?那個篩子里?漏下來的‘垃圾’,都落在藍母星星城里?面。」

看來,帝國是真的準備廢掉這個人類母星了,並且進程比他們預料得要快的多。

窗外的積雪壓彎了樹枝的時?候,萊安的腕機響了。

這是有人來報告。姜見明立刻起身回避,站到對?面。

萊安一直想給他身份地位,他總說以殘人類之身行事太不方?便,還會影響到殿下確立威信。

再等等,不著急,再等等。

這麼?一推再推,到現在還是躲躲藏藏的狀態。

投影里?出現的,是個年紀不大?的軍官。

姜見明認得,那是新提拔的城衛軍統領陳.漢克。做事頗有幾分果敢和心計,听說曾經領兵對?抗宇盜,打過一個出奇制勝的漂亮仗。

萊安還私下里?說過,別看這家?伙外表忠正?,其實?那叫一個精明。有次竟假借酒醉狂言,問殿下有時?行事風格迥異,身後是不是還藏了一位幕僚。

姜見明搖頭一笑而過,心里?卻感?覺這人有點意思,日後可能是個大?才。

而今天,陳的臉上沒有絲毫玩笑之色,敬了個禮就立刻壓低聲音說道︰「報告殿下,永樂園的消息,灰實?驗室的總負責人死了。」

萊安眼角一跳,閃電般與對?面的姜見明交換了個眼神。

弗拉基米爾……

死了?

陳.漢克繼續說道︰「是叛國罪,當?場被?擊斃。」

萊安冷笑︰「不可能,那老頭對?奧丁一世忠誠得像條狗,他會叛國?」

陳︰「不,背叛者是那位總負責人的兒子兒媳。他們不忠于帝國,暗地加入了反動邪.黨白鴿赤葉會,事發後皇帝陛下震怒,牽連九族。」

白鴿赤葉會……!

姜見明眼眸微動,久遠的記憶復蘇。原來白鴿赤葉會現在還在活動麼?……

而萊安想到的,卻是那天弗拉基米爾與孫女的別離,那個叫西爾芙的小女孩。有意思,怪不得父母要將其帶走,原來是準備叛國跑路了。

說來弗拉基米爾也夠可悲。為?了帝國守了一輩子的科研基地,最後還要被?牽連慘死,如果說奧丁一世是暴君,那二世還得在此基礎上加一個昏君的名頭才對?。

那邊,陳的投影略有猶豫,開口說道︰「殿下,下官這還有份听來的情報。不知道真假,請您權當?個謠言听听。」

「說。」

「是。據稱,那位總負責人弗拉基米爾,起初並未順從?地受死,而是高呼有話?要說。皇帝陛下不予理會,隨後……弗拉基米爾突然暴起,攻擊了帝國兵,試圖逃跑。」

「逃跑?」萊安嗤笑,「怎麼?,他當?著來抓人的帝國兵的面逃跑?」

「是,他奔向實?驗室深處。當?然,結果不出意料,很快被?帝國兵以新晶械武器射殺。」

「問題在于……」

陳的喉結一動,說道︰「當?帝國軍上前檢查尸體時?,他們發現,弗拉基米爾的腕機上……打開的是殿下的通訊界面,尚未來得及撥出。」

萊安默然不語,一顆心沉重地墜進了謎雲。

弗拉基米爾……他跟那個老頭半點交情都無,只是冷冰冰的科研者與受試體的關系。

難道老頭臨死前,會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陳猶豫道︰「這事兒很古怪。恕下官斗膽,殿下您是不是……跟那位總負責人結過仇,他才要臨死害您一下?」

萊安搖頭,他不知道。

事實?上,此時?沒有任何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晶粒子的秘密隨著弗拉基米爾的突然死亡而埋葬入土,無聲地等待著重見天日的時?機。

而歷史的車輪,依舊滾滾向前。

舊帝歷54年。

那是命運般的舊帝歷54年。

就在小皇子凱奧斯接任藍母星兩年之後,一道來自永樂園星城的聖旨,抵達了這座星城。

日後的史學家?們公認,正?是這道聖旨的抵達,揭開了人類大?遷移的序幕。

而人類大?遷移,又像是一聲悲壯激越的號角——吹響了開國戰爭的烽煙,直達那片波瀾壯闊的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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