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潛機循——花香登上小樓, 還未看清堂內景象,一片深深淺淺——綠色搶先撞進眼簾。
準確地說,是六位穿著綠色錦衣, 渾身珠光寶氣——人。
青崖六賢也看到了宋潛機。
那道噩夢般的身影從樓梯口走出來,讓他們頃刻重回宋院門口。
仿佛連斜照入窗——夕陽橘光, 都變得與那日一模一樣。
若不是今晚就要動手懲治宋潛機, 萬——俱備, 他們也——會出門放松心情。
武試前三輪受時間限制, 沒有大看頭, ——上樓欣賞漂亮女修們「斗花」。
誰知冤家路窄。
六人一時愣怔。有人向下意識後退,有人表情扭曲。
慘綠少年色厲內荏地喝問︰「你來干什麼?」
「當然是來賞花。」宋潛機道。
六人面色變得古怪。豆綠衫少年嗤笑道︰
「你一個外門弟子也敢來這兒賞花?你覺得你配嗎?」
樓里斗花的女修, 大多出身高貴且天資——俗, 千金難博一笑, 尋常修士——敢湊到她們面前自討——趣。
那些靈植也是最——貴珍稀——品種,價值連城。宋潛機踫壞一片葉子都賠——起。
宋潛機笑起來。
六人被他笑得心里發毛︰
「你笑什麼?」
「到底有什麼可笑?」
宋潛機心想, 我每日耕耘, 雖然距離專業種植大師還有很大差距, 但我絕對是半個內行人。
你們上次在宋院門口, 居然連幾株豆角苗都不認識。現在參加「種植經驗交流會」,——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嗎?
于是他真誠勸告︰「正殿廣場有武試,風煙谷中有棋試初賽,都很適合你們前去觀戰。比起六位道友,當然是我更值得來這里。」
青崖六賢臉色漲紅。
這廝怎敢如此囂張, 他有什麼底氣?
但見其他修士眼神暗含幸災樂禍,好像等——他們鬧翻動手,惹樓中「斗花」——女修——高興,被趕下樓去。
六人只能傳音安慰彼此︰「他——過是秋後螞蚱, 孟河澤今晚被武試拖住手腳,看誰還能護著他?」
宋潛機︰「勞煩借過。」
這六只青蔥站在一起,將樓梯口擋得嚴嚴實實。
擦肩而過時,宋潛機听到有人低聲威脅︰「你莫得意,很快就讓你笑——出!」
他忍——笑點點頭。
宋潛機環顧四周,只見樓中雖然花團錦簇,卻盡是無根之花,被連梗剪下插入精美花瓶中,供人賞玩。
縱然新鮮艷麗,朵朵盛放,花期也——過一日。生命力遠——他——菜地花草。
卻還有一群修士圍著玉幾,對那些刻有——字——花瓶大加夸贊︰
「李仙子這瓶蝴蝶蘭花配雲仙草,插得錯落有致,濃淡合度,色彩清麗而——失嬌艷。正是花如其人!」
「張仙子這瓶玉山茶花插得更有巧思,她特意用了彩雲石廣口瓶,匠心獨具,正如她蕙質蘭心!」
他們借由贊花,贊美各家女修的品味。
花瓶旁邊,女修——僕從侍女表面照料鮮花,灑水修葉。其實將他們各自說辭記下,回去報知自家仙子。
這是一場修真界——門聯姻意向征集大會,大家——會挑明而已。
但宋潛機散修泥腿子出身,上輩子沒機會見識其中彎彎繞繞,自然不懂。
他听了片刻,越听越納悶。
什麼玩意兒?你們是來學插花手藝的?
學插花只看——練嗎?
他問︰「打擾了,請問這里有沒有帶盆、帶土——花草?」
年輕修士們聞言停下談笑。
大家盯著他,好像他臉上也開出了一朵花。
「你真想看帶花盆——花草?」有人問。
宋潛機點頭︰「我正為此事而來。」
「都在露台上。」另一人指了個方向,神色古怪,「她們正在評花王。」
「多謝道友!」
宋潛機望去,透過一道白色鮫紗垂幔,隱約可見紗簾後百花爭艷,听見歡聲笑語。
一面薄薄——紗簾,垂落不動,沒有人揭開,便像一堵鋼鐵城牆,將露台單獨隔開。
眾人盯著宋潛機走向露台的背影,好像在等一場大熱鬧,看他——何下場。
露台上,十余位女修盛裝華麗,言笑晏晏。
每人面前,都有一只雕工精致的小玉盆。
外面一道透明琉璃罩,連花帶盆罩住。
罩子內壁,竟然還刻有小型聚靈陣。罩內熒光流轉,——夢似幻。
雲海間晚霞燦爛,她們坐在霞光中飲茶、賞花,——時看看樓下廣場。
這座樓視野開闊,修士目力深遠,足夠將——看台一覽——余。
但武試第四輪剛開始,還看——出名堂,她們更多時候只看花︰
「雲仙子這盆金線玉海棠,十年開一次,果然瓣瓣晶瑩——玉。」
「夢仙子這盆水晶銀杜鵑更好,銀光閃爍像天上星星,我很喜歡。」
「豐仙子這朵七彩雲霞牡丹,何止七彩,十彩也有,這才是國色天香。」
一只白虎臥倒在紫衣女修腳邊,除去額頭火焰般的花紋,渾身沒有一根雜毛。
它正微微打鼾,若非體型太大,乖得像只白色大貓。
忽然,紗幔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揭開,滿室霞光頃刻攪亂。
女修們下意識皺眉。
一道溫和聲音響起︰「打擾了!」
話音未落,臥地假寐——猛虎睜開赤紅雙瞳,虎身騰躍,滿口獠牙,飛撲向揭簾者。
「嗷!」虎嘯聲震蕩樓台!
露台外其他修士縱使早有預料,仍心神震顫。
虎爪破風聲大作,近在咫尺,宋潛機閃身錯過,卻迎——虎嘯向前去,——退反進。
他想,這賞花會還有看門的靈獸?沒必要吧。
一道女聲厲喝︰「初雪,回來!」
白虎得令回轉,身形卻在半空收勢不及,栽倒滾了一圈,喉頭發出委屈地嗚嗚聲。
紗簾重新落下,隔絕簾外窺探視線。
眾修士——敢置信。
「那二傻子居然沒被撕碎?」
「他直接進去了!他怎麼進去了?」
「——對,他好眼熟,他……」有人驚道,「他便是宋潛機!」
露台上,女修們疑惑地打量來人。
豐紫衣模了一把虎頭,起身笑盈盈道︰「宋道友,沒嚇到你吧?」
陳紅燭幾乎同時站起來︰「你來這兒干什麼?」
她不知該高興還是著惱,怎麼哪里都有宋潛機?
這人太能惹事了,因為沒讓他及時下山,他就非要將華微宗鬧得雞飛狗跳不可嗎?
「我來看看花。」宋潛機說。
眾女修等他繼續解釋,誰知他說完,便不再多話,直徑走向玉案,觀賞琉璃罩內花草。
豐紫衣解釋道︰「這人我認得,他性格如此,並非有意唐突諸位。」
「難道他真是來看花的?」
豐紫衣點頭︰「沒錯。」
她想補一句,爾等切莫自作多情,又覺得——合適,好像自己在自作多情,最後只說道︰
「我們也繼續看花吧。」
陳紅燭偏頭翻了個白眼,——忿地想,你們很熟嗎?
怎麼說得像你們大衍宗——弟子一樣?
宋潛機忽然問︰「請問道友,這朵花是如何培植,為何土中要放幾塊烏金礦石?」
他態度禮貌,——像惡意找茬。
但被問的女修——知所措,只勉強笑道︰「家中有位擅長培植靈草——煉丹師,這是他放的,我並不熟悉。」
宋潛機遺憾地點頭。
他又問了兩三句,便知這群人根本不懂土壤地質,干濕溫度,水肥平衡。
這也配叫「賞花會」?
他心中連連搖頭,直呼外行。他們根本不懂種地。
宋潛機緩步慢行,俯身繼續觀賞。
玉案盡頭,一盆水中銀蓮開放,蓋——琉璃罩。
他問︰「敢問道友,這水底為何要放兩塊寒晶石?」
花後的人靜靜坐——,聲音淡淡︰
「我這盆銀蓮生性喜寒,只生長在血河谷寒潭深淵中。放寒晶石,為保持溫度,卻不能多,兩塊正合適。盆中水,也取自寒潭中。離枝飄零之花,便如離鄉漂泊之人。」
宋潛機點頭︰「多謝。」
但這道聲音有點熟悉,他抬頭,迎著晚霞光芒看去。
這張臉也很熟悉。
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