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落地大窗外的陽光熾熱地曬進來, 令這即便開著空調的房間也沒能顯得有多涼快。
帝都七月份的天空並不是時時可見藍天,霧霾不分四季,隔三差五下降人間。
耳邊似乎還伴有大漠狂沙的咆哮聲, ——離開幻境世界時, 靈魂跟隨著澎湃擴散的電磁波, 沖向盛大燦爛的宇宙所听到的,來自星星的呼吸聲。
展翼四肢攤開仰在床上,——了好半天才意味深長地開口︰「小岫, 你說, 我們這個現——世界,在2123年會不——也迎來人類的末日?」
「現在是2018年,」青岫坐在旁邊的床上, 偏頭望著窗外在霧霾間顯得模糊混沌的樓群,「環境污染問題早已曠日持久, 也許在不遠的將來, 也——有各種意義上的國際戰爭,蝴蝶扇動翅膀下的天災,人心不古的人禍, 以及可怕的,襲卷全球的病毒。這麼一想, 忽然覺得我們的這個世界也處在了極為緊迫的關頭。只希望,我們還來得及挽救自己。」
展翼笑著坐起來︰「真是個沉重的話題。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們還是適當輕松一下的好,不如來做一——讓彼此都很快活的事?」
「……」青岫警惕地看著他, 「做什麼?」
「據說洗澡可以讓體內分泌多巴胺,令人產生愉悅的情緒,所以, 你先洗還是我先洗?」展翼看著青岫的表情沒忍住笑出來,「你以為我想做什麼,青小岫?」
「……」不想理這家伙。青岫起身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衛生間。
然而當他從衛生間洗出來之後,還是被展翼箍著做了一——……唔,說不上很快活,但起碼挺甜蜜的事——字面意義上的——展翼趁他洗澡的工夫跑到外面買了兩個冰淇淋上來,然後吃著吃著就有點兒不知道是在吃冰淇淋還是在吃誰的舌頭了。
青岫不得不又去洗了個澡。
那個混賬家伙把冰淇淋「失手」蹭在了他的脖頸——鎖骨上,然後特別「抱歉」地說「我幫你擦」,再然後就用嘴和舌頭給他「擦」得一片粘膩。
眼見場面越來越向著失控的方向奔騰而去,青岫不得不提膝磕了他一下子,從浴室出來後那個家伙還捂著被磕到的地方趴在床上裝死。
「下午兩點半約了張評委。」青岫冷眼瞥他並提醒。
「青小岫。」展翼把臉埋在床褥里嘆氣,「你剛才差點親——毀了你後半生的性.福。」
青岫懶得理他,把東西往旅行包里收。
展翼洗——收拾好,——青岫一起出了酒店,開上車,按著得來的地址加入了滾滾車流。
車里開著空調,放著听起來清涼又舒緩的音樂,展翼握著方向盤,等紅燈的時候用手指輕輕敲在上面,跟著音樂——節拍。
腦子里正回味在酒店吃——的青小岫味兒的冰淇淋,忽听久未出聲的他開口︰「我在世界里的時候,曾和那個軒轅討論——我哥現在可能的處境。」
「哦?」展翼停下敲動的——指,偏頭看了眼青岫,「怎麼說的?」
「他說,如果英英姐真的有兩下子的話,那麼巴蜀可能就是青嶠現在的所在之處,」青岫目光落在前方由紅轉綠的燈上,「因為距離差不多就是三千里。所以……也許,也許青嶠跟著那些所謂的‘朋友’去到了‘濃霧’深處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直到現在,他們仍然在那里面。」
展翼听出了青岫話語中的梗塞,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腿,而後重新握回方向盤,溫聲道︰「別急,你——相信老嶠。你——知道,他不僅僅只是一個攝影家,他的尊號全稱是‘冒險攝影家’——听見了?‘冒險’。
「這——年你在外頭留學,你哥可沒有在家里閑著,上山下海野外求生,什麼危險事兒沒干過沒經——?從死亡邊緣撿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不——怕你擔心,他很少對你提起這——罷了。
「所以你——給他多點信心,老嶠沒那麼容易出事兒,他很懂得怎麼保命,也知道怎麼在極端的環境下求生。
「而且你——,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他的朋友,至少當時他還有心情拍照片不是嗎?就是說,起碼在大志二志他們那個村子的時候,青嶠還是很安全很輕松的。
「由此——來,也許危險並非來自于那些人,而是他們此行的目的或目的地。目的地的話,無非就是巴蜀那樣的地理環境,巴蜀我——他去過也不是一兩次了,否則我又怎麼——說當地的方言?
「我們倆對當地的地理環境,氣候,以及可能蘊藏的自然風險,都還算了解,老嶠別看是個熱月兌的性子,該細的地方一樣很細致,沒那麼容易栽在環境風險上。
「雖然暫時沒有辦法解釋他的失蹤不見,但我對他還是抱有很大的信心的。而且,咱們倆既然已經差不多能推定大致的方位了,就已經距離尋找到他不遠了。
「這次我們走訪完已經聯系上的這兩個評委之後,先回觀照,然後再做更詳盡萬全的準備,帶齊所有可能會用得上的裝備,我們直接開車再去巴蜀,在那邊建立一個小營地,以後的重點就放在那邊,其余的評委等確定了采訪日期之後,再乘飛機回來。」
青岫點了點頭,半晌後又道︰「關于英英姐說過的‘非生非死’狀態,我——軒轅有——一個猜測,有沒有可能,我哥也像那些研究人員一樣,被卡在了兩個平行世界之間?」
展翼一時沒有接話,——了一——兒才道︰「我的建議是,沒有拿到確鑿的證據和線索之前,什麼都不——亂想,這只會讓你的心更亂,也——擾亂我們追查的方向。」
青岫道了聲「好」,沒有再多說。
展翼過了片刻才又道︰「那個軒轅都跟你聊什麼了?有沒有把我小時候的糗事捅給你?」
青岫垂了垂眼皮,想起軒轅說過的關于展翼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卻只反問了一句︰「你小時候有什麼糗事?」
「比如在賭場里跟人賭,結果把內褲都輸進去了,最後光著繞著場子跑了三圈的事?」展翼笑著道。
「……」青岫有——無語地看他一眼,「那是你幾歲的事?」
「七八歲的時候吧,」展翼笑,「那伙子賭徒成天摁著我逗,好容易我長大了想要報仇,一個個兒又逃得跟孫子似的,誰也不肯跟我賭。」
「內地……會允許這樣的賭場存在麼?」青岫問。
「地下賭莊多得是,」展翼道,「只不——以前抓得沒那麼嚴,後來嚴起來了,也就關停不干了。」
青岫看了——他,收回目光望著前面。
展翼笑起來︰「想問我為什麼——從小長在賭場里是麼?」
「不方便說也沒有關系,我並不是非想知道。」青岫轉頭認真地看著他。
展翼卻沒有——他,眼楮只盯著前方的車流,笑容有——淡︰「沒什麼不方便說的,那個賭場是我叔開的,親叔叔,展家的叛逆第一人,我從小跟著他混,每天眼里——見的是眾生百態,身邊接觸的是三教九流。
「後來不開賭場了,我又跟著他天南海北到處跑。惹過地頭蛇,蹚——黑堂口,被逼著給人下——跪,被人——進——icu,當然,也把別人——進——icu。
「再後來我們跑生意,賺快錢,被人坑——騙——抱頭痛哭過,也賺得盆滿缽滿燒錢點煙————不——放心啊,有錢的時候也沒有紙醉金迷過,就買幾听罐兒啤,半斤豬頭肉,半斤花生米,坐到江邊,坐到樓頂,邊看景邊對飲,喝醉了互相叫爹,酒醒了我捱頓臭揍。
「你知道琴姐吧?就幫咱們聯系那些評委的那個。她是我叔的紅顏知己,一輩子沒嫁人,就等著我叔浪子回頭呢,可惜,我叔沒這個福分,琴姐也空耗了青春,到現在她還以我叔的未亡人自居,不容拒絕地照顧我。
「——是不是不喜歡听這——?跟你的生活相差太遠,不太容易理解這——人的生活和情感吧?」
「不。」青岫卻更加認真地字斟句酌道,「听起來有一種,似乎絕跡已久的江湖味兒,那種一簑煙雨任平生的颯拓,為義氣生死置之度外的慷慨,跟現在這個時代的精致利己主義雖然的確像是兩個世界,但相對來說,我反而更欣賞前者這個意氣激蕩的世界。畢竟,小時候我也曾看——青嶠從小書屋租借回來的幾本武俠小說,對那種悲喜愛恨都異常分明和熱烈的世界,也有——向往。」
展翼哈哈大笑,在目的地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後,將走下車來的青岫抵在車門上,深深地吻住了他。
青岫這一次任他作為,先還想著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未曾提到他的父母,後來思路被他吻得斷斷續續再也沒有辦法有效組織起來,只好放棄再想。
直到實在快——喘不——氣,才終于被他主動放開了唇,溫柔地摟進懷里,抱住腰背,貼住耳鬢,輕輕地左右晃動,耳邊听見他似是在笑,可這幾乎不聞其聲的笑里,又好像壓著一——沉郁。
張評委叫做張嘟嘟——這是藝名,原名張志強。全國性時尚攝影雜志的社長,時尚圈大佬,藝術界名流,被邀請為攝影大賽的終級評委也算是實至名歸。
這一次展翼和青岫十分幸運地得以直接采訪到張嘟嘟本人,倒不是因為這位名流平易近人,而是這位當年就是從光影定格雜志社出的圈。
人不能忘本,尤其在圈子里到達了一定的高度之後,不管你還——不——得起老東家,都要表現得知恩圖報才能讓自己的人設立得更穩。
張嘟嘟也剛從國外回來,行程安排得緊,只有半個小時的采訪時間。
展翼青岫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好在張嘟嘟還算是比較守時的,也就因為堵車晚點了二十來分鐘,穿著一條花花綠綠的緊身褲和尖到能扎死人的長長的皮鞋,坐在辦公室的真皮大沙發上,上頭留著齊劉海的bobo頭——他當然是一位男性。
雖然張嘟嘟臉上一直保持著自持身份的冷若冰霜,但好歹還是比較配合采訪工作的,在裝模作樣地采訪了幾道與張嘟嘟切身相關和攝影大賽相關的普通問題後,展翼話鋒一轉,說到了青嶠︰「在此之前我們也已經采訪過了幾位大賽的評委,對青年攝影家青嶠的那套參賽作品均贊不絕口,只是遺憾這套作品沒能得獎——甚至連末等獎也沒能拿到,對此,請問張總有什麼獨特的見解?」
張嘟嘟眼中閃過迷茫︰「青嶠?我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他的作品是什麼?」
展翼把照片內容詳細描述了一遍。
張嘟嘟冷漠地搖了搖頭︰「我並沒有——到過這套作品,你們確定這套作品入圍了最終輪的評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