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太大了——
沈凜一時腦子空白了一瞬, 但隨即想明白後胃里涌出一股惡心感,他冷下臉,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那麼聰明, 應該听明白了,」埃羅爾冷笑著說, 「艾莉絲的母族崇尚的神明叫‘羊母’, 她象征著大地和豐收, 被稱為孕育萬物的森之黑山羊,每一個女性族人體內都寄寓著她的種子,那是種被稱為黑山羊幼崽的怪物,因而這些女性得襲了羊母極強的繁殖能力,她們被稱為‘羊女’,‘羊女’可以誕下無數子嗣,但這些子嗣很少有能長大成人, 只有生下的第一個女性才能存活。第一個女性在孕育的時候就會逐漸吸收羊女的神奇力量,在誕生之後會將寄寓在羊女體內的黑山羊幼崽完全轉移到自己身上,成為下一任羊女。‘羊女’的力量因而代代相傳。」
沈凜听後, 深覺詭異, 他細思恐極,繼續听埃羅爾說︰「但能夠帶來豐收和財富的羊女本身非常柔弱,誕下第一個女性, 力量被過渡走之後,她們——迅速衰老, 一般壽命再長也活不過十年, 因此,羊女總是依附于強大的家族。皇廷有幾個家族和她們是世交,和羊女是共生的關系。羊女得到他們的庇佑, 他們則獲得羊女的賜福。為了讓這股不能公之于眾的隱秘力量被穩定控制,幾個家族定下了協議,其中一條是羊女提出的——她們希望親自選擇和自己孕育下一任羊女的配偶。」
埃羅爾停了下,很快修改自己的措辭︰「確切來說,是她們的神明——羊母的選擇。在下一任羊女即將誕生的時候,各大世家會派出適齡的男性去觸踫懷有身孕的羊女,如果是被羊母選中的男性會在接觸羊女之後,得到一定程度的神啟,他們會在睡夢中听到羊母的低語。」
說到這里,埃羅爾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咬了咬牙,說︰「我應該是下一任羊女的配偶,也就是艾莉絲未來的丈夫。小時候,在觸踫到艾莉絲的時候,我看到了一片渾厚的沼澤,城市陷落,墜入沼澤,翻滾的淤泥滾燙,冒著漆黑的濃煙直沖天際,那些濃煙之中站立著一個幾乎沒有形體的龐然大物,我至今也無法理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只依稀記得黑色的宛如觸手的影子在濃霧之中搖擺,整個天空間或浮現出張開的、滴落令人作嘔的粘液的巨口……似乎是這樣的,我記不清楚了。」
沈凜︰「……」這一听就得掉不少san值,每一任羊女的丈夫都是隱性的瘋子,估模也活不長久。
「理應是這樣,多拉蒙德卻否認了我的夢境,他說我是偽造——,是騙子,推翻了由上任羊女指定的我們的婚事。他想要霸佔羊女,我的家族因此不忿,我們等了太久才等到這一天,本來,所有族人都將振興家族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多拉蒙德斷絕了一切,他用財富、權勢壓迫我們,剝削我們的勢力。我們沒法反抗,他的力量太強大了。」
「等等,」沈凜打斷了埃羅爾的——,「你之前說過,上一任羊女在誕下第一個女孩的時候,——咬斷配偶的喉嚨,這樣才——給予這個家族賜福,那多拉蒙德為什麼沒有死?」
「多拉蒙德為什麼——活著這是誰都不知道的秘聞,但我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能夠解釋——他殺了羊女,他打破了傳承。」
「證據?」沈凜問道。
「多拉蒙德的現狀就是最好的證據,擁有羊女的家族會更加富有和強大。曾經甚至發生過搶奪羊女的丑聞,各個家族損失慘重,後來他們發現得到賜福的人只能是被羊母選擇的人,搶奪戰才漸漸平息下來,進入了一個隱而不宣的階段。多拉蒙德在擁有上一任羊女賜福的時候,獲得了數不清的財富,爵位也得以提升,但在交接的時候,他殺了上一任羊女,讓下一任羊女誕生的時候沒能得到完整的力量傳承,因此,多拉蒙德的家族勢力才一跌再跌。」
他譏諷地冷笑一聲,往後靠坐在椅子里,取出手帕,這才有空擦拭他沾滿茶水的手︰「他遭受了貪婪和背信棄義的報應。」
「因為他沒死,下一任羊女想要獲得力量就必須獻祭他,是嗎?」沈凜理順其中的思路,還有幾點不太明朗的地方。
埃羅爾有一瞬間短暫的停頓被沈凜捕捉到了,隨後他輕輕頷首。
「如果他死了,你——自然而然地成為下一任繼承人,」沈凜深感納悶,「你——在艾莉絲生下下一個羊女的時候被她咬斷喉嚨,即便這樣你也心甘情願?」
「這是我從小就背負的使命,」埃羅爾的語氣平靜,听不出任何起伏,「從我被選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母親反復告訴我,我是在為家族犧牲,如果你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命運,知道自己的死期你也——對預期而至的死亡變得麻木。」
「我大概不——麻木,」沈凜說,「我不是個容易屈服的性格,你也不是,埃羅爾。你的——里有許多的漏洞。最大的漏洞是,如果你只是想奪回家族的榮譽,只需要讓艾莉絲殺了多拉蒙德即可,然後等候傳承降臨到你身上,可你現在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那顆尼伯龍根之眼上。你根本不關心艾莉絲。」
「那是因為艾莉絲想要殺了我們所有人——」埃羅爾猛地站了起來,逼視沈凜,「我可以接受因為家族的榮譽而死,卻不能接受死在這種地方!對我來說,被怪物吞噬和被艾莉絲的祭祀殺死沒有任何區別!」
「艾莉絲的祭祀是為了打破輪回,如果輪回不打破,今天就——一直循環發生。」沈凜迎視著埃羅爾激動的雙眼,「你走不出這個局。」
埃羅爾緊緊咬牙,他眼角通紅地瞪著沈凜,忽然回頭氣惱地掃掉了桌面上所有的東西︰「尼伯龍根之眼是我的希望!我不願接受我的命運!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為狗屁家族犧牲那麼多!從多拉蒙德取消婚約開始,我在他們就像是個被廢棄的垃圾!你知道什麼!?不屈服?你憑什麼不屈服?!我被他們押著走向死亡!全身都是枷鎖!憑什麼被怪物咬斷喉嚨的人是我——」
他憤怒地大吼,踢得沙發在地面一劃發出刺耳的鳴叫。
「我也不想陷入這場輪回!可他們催著我上這輛火車!」埃羅爾憤怒得臉頰和脖子上的青筋,整個人都焦躁得無以復加,「他們察覺到多拉蒙德的勢力開始衰退,以為這是重新奪回榮譽的機會,那群該死的老家伙逼迫我乘上這輛該死的火車,找多拉蒙德做最後的商議,如果他不答應就殺了他,完成羊女的傳承!再由我來繼續下一代的傳承!然後等死!!」
他指著莫名的方向,漲紅著臉不顧一切地怒吼︰「那群瘋子!為了自己的榮譽和利益,可以犧牲一切的瘋子!他們讓我殺人!讓我去死!我難道不應該為自己找條出路嗎?憑什麼我要跟整輛火車的人陪葬?!」
沈凜安靜地等他發泄完自己的情緒,怒吼了幾分鐘後,埃羅爾粗喘著氣,他抓了一——自己額前的碎發,沉沉地長出口氣︰「媽的!那群混蛋!」
沈凜︰「……」
「尼伯龍根之眼究竟是什麼作用?」
「我不知道,」埃羅爾聲音沉郁,說道,「我只知道——」他忽然反應過來,頭腦漸漸冷靜,狐疑地看著沈凜,「我說了這麼多,你也總該說點你知道的消息。」
「下午兩點,輪回重置,擁有尼伯龍根之眼的人可以擁有前面的記憶。」沈凜說出了一個他們並不十分確認的推測。
「是,」埃羅爾點頭,「看來你的確知道一些事情。」
沈凜說︰「我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
「艾莉絲的獻祭根本就無法結束循環,她只會殺死更多的人,她根本就是個怪物!那個吞吃了火車的龐然大物其實跟她是一伙的!凜,來幫我,我們都是人類,普通的人類,只要有足夠的機會,我們會找到尼伯龍根之眼的正確使用方法。」
「那麼,」沈凜問道,「埃羅爾先生已經經歷過多少個輪回了?」
埃羅爾臉色一變︰「我不知道。」
「你有沒有想過之前幾次輪回也許發生了很多您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您的概念里,這也許是您獲得記憶之後的第一個輪回。」
埃羅爾從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他猛地瞪圓眼楮,驚訝地問︰「什、什麼意思?」
「尼伯龍根之眼並不能帶回原原本本全部的記憶,只能讓人帶著上一次輪回的記憶,你以為這是新的開始,其實中間已經經歷了幾個您失去了記憶的輪回。我想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您才這麼篤信尼伯龍根之眼的力量。」
埃羅爾︰「……」
「您說得對,在這個世界,我們都需要幫手,因為保存記憶實在是太難了,每一世都有無數個輪回,我們需要伙伴去填補空白的輪回。從您剛才的反應可以看出,您其實誰都不信任,這件事情您甚至沒有告訴您身邊最貼身的僕從。因為在末日即將到來的時候,任何人都會為了生存而背叛。這是求生的本能在控制。可您得學會去相信別人,一個人的力量太微弱了,不然的——,我不——這麼開誠布公地跟你仔細談談。」
埃羅爾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依然在衡量沈凜的可信度,沈凜淡淡地等著埃羅爾的決定。
最後,埃羅爾用力咬了下牙,然後說︰「我掌握的有關尼伯龍根之眼的消息並不多,我只是看人使用過。在某個輪回,有個人帶著尼伯龍根之眼離開了這里,我看到他走進了路過的一片深邃森林。」
晏修一站在列車的小型圖書館里,這里牆面掛滿了先哲的黑白畫像,約莫與人等身高的書架上擺滿了裝幀精致的書籍。
他徑直走向其中一個陳列櫃,拾起放在上面的一本書。
那是個封面漆黑,燙有暗色文字的古典書籍,名字叫做《月之鏡》。
晏修一翻開封面,扉頁上寫有一段序言︰
戈爾戈,摩耳摩,千面之月——都在贊美我們的獻祭;
請隨著萬千子嗣,用您的種子填滿我們,讓更多的人來您的神殿敬拜。
「先生。」背後傳來男人冰冷的嗓音,晏修一回頭,看到金發的英俊男人站在背後。
他面色不善,冷冷地說︰「這是我的書,麻煩還給我。」
晏修一握住書籍的手微微用力收緊。
這本書的確屬于眼前這個男人,他親眼看著他走進這個圖書館,為了另外一本書將這本書臨時擱置在這個書櫃上,臨走時卻把——遺忘了。
但晏修一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快就去而復返。
霍格。
晏修一繃緊了嘴角,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