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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親王府近皇城, 幾乎是靠皇宮腳下。四周除了樹之——,一道長街走到盡頭,整條街都是恆親王府的。四周沒有坊市, 也無居民,自然不像福祥胡同那樣熱鬧。

馬車停在了門口的榕樹旁, 門口的油紙燈籠下石獅子莊嚴肅靜。

恆親王拎著畫卷跳下馬車, 兩側的侍衛們立馬跪下, 朱紅色的大門上刻著麒麟,鍍上了一層鎏金。黑夜中,他整張臉都融入了大氅中,跨著大步進去之後朝後扔下一句︰

「讓大小姐到書房來。」

莊牧走在身後, 听見之後腳步一停, 眼神下意識地往下垂, 落在了他手中的畫卷上。

「是。」開口的語氣里有些干澀,直到那黑色的大氅都消失了,莊牧才敢喘出一口氣。

洛長安過來的時候,面上又是雀躍又是帶——些小脾氣。

自從那晚恆親王駕馬而走之後, 他便是再也沒有回來過。她每日里板著手指數,算上今日已經有十——日了。

在西北的時候, 除了——出行兵他再也沒有離開過自己超過這——長的時間。

「他還知道一回來就找我!」洛長安雙手拍打——扶手, ——興的像個孩童。

莊牧在背後給她推——輪椅, 裝作听不見。打來書房的門立在身側道︰「小姐, 殿下在里面等你。」

洛長安眨了眨眼楮, 滿是羞澀又興奮地推——輪椅進去。珩哥哥才剛回來就要見她, 她也好久沒有看見珩哥哥了!

「珩哥哥。」

她心情愉悅,推著輪椅——興興地往里面走。恆親王靠在紅木如意扶手椅上,單手扣在桌面, 半張側臉籠在領口的貂毛中。

洛長安往前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瞧見他眉眼間的冰冷。

「你……」——兩步的推著輪椅上前,洛長安急急忙忙的靠近︰「你是不是又犯寒毒了?」

他那張臉生的猶如刀鋒斧刻一般,眉眼籠罩的冷意一般人瞧見逼的人只能退讓三。

可偏生只有洛長安不怕,她所有的底氣,所有的任性,都是面前這個人給的,她如何會怕他?

「珩哥哥。」

寒毒入體,眉眼都似乎染上了白霜,洛長安嚇了一跳,推著輪椅靠在她的身側︰「藥呢?你的藥呢?」

她急得朝身後喊卓大夫,同時手伸過來想在他懷中尋。

可手——剛伸出去,手腕便被人抓住了,那雙手冰冷刺骨,修長的指尖上骨節突出,粗糙的掌心上面磨礪起了繭。

他在西北七年,這雙手是拿過刀,握過劍,耍過長.槍的。

手掌與指尖一扣緊,便掐得人動彈不得。洛長安回過了神,抬起頭來愣愣地看——他。

背後的白玉燭台,將整間屋子照得透亮。洛長安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一雙及其冷漠的雙眼。那雙眼楮漆黑,冰冷,沒有溫度。

垂下來的眼神帶著刺骨的寒冬,讓人情不自禁,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珩哥哥。」扣在手腕上的手指收緊,洛長安擰著眉感受到了疼,她發覺到了不對勁,他這是頭一次的,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珩哥哥,你弄疼我了。」

掐住她的手腕這——放開,洛長安這——像是被人卸去了渾身的力氣。

那雙眼楮太陌生,讓她有了懼怕,渾身都在顫抖。

「 長安。」骨結修長的一只手扣在畫卷上,恆親王沒去看身側的人,下垂——的雙眼中神色讓人瞧不清楚︰「 七年前那場火,你可還記得?」

七年前,在揚州,一場大火燒了整個洛府上下。

洛家之前在京都也是望族,雖遷回揚州但多年的根基尚在,在揚州城時更是數一數二的。誰也不知道那一場大火忽如其來,燒了整整三日。

洛家滿門滅絕,七十多條性命全部死在那場大火中,只余下了洛長安一人。

恆親王垂下眼楮看——她,不肯錯過她眼中神情的一絲一毫。

「珩哥哥,你怎麼忽然問這個?」洛長安抬起頭來,一雙眼楮如同林間的麋鹿,單純又無辜。

往常里他不是沒有問過這樣的話。

剛來西北第一年的時候,她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當時剛找到的時候他也問過洛家細節,她支支吾吾的,害怕又顫抖。

只一問,她就夢魘,整晚整晚的睡不。

後來,時間一長,他憐惜她可憐,再也沒問過了。

如今又忽然提起,洛長安抬起頭來面上無辜又害怕︰「珩哥哥,你為什——忽然又問這個?」

那雙手放在畫卷上,摩挲了兩下,隨即一點一點的放開了。

「你的那枚玉佩在身上嗎?」洛長安抬起頭,就見他伸出手︰「給我。」

正是初秋,她只披了件外衣過來的,那玉佩卻是掛在脖子上。洛長安低下頭,從領口將那枚玉佩拿了出來。

藍田白玉的雙環扣,上面刻著鳳紋。

恆親王單手接過,對著燭火看了許久,玉佩的內側里刻著的是洛家的圖騰。這個玉佩他看過許多次,的確是洛家的東西。

「珩哥哥?」洛長安那雙眼楮里閃過無辜,歪了歪頭,問︰「你今日是怎麼了?」

深吸一口氣,恆親王模索——手中的玉佩,垂下眼簾道︰「你先回去吧。」

洛長安不敢再撒嬌了,她太會察言觀色,從一開始恆親王握住她手腕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隱隱的不對勁。

「好,那我先回去。」

洛長安面上帶著笑意,推著輪椅往前,轉身的時候卻是慢了半拍,眼神往書案上的畫卷上多看了一眼。垂下眼簾,她半句話都沒說

出了書房的門,莊牧在門口候。

「大小姐。」莊牧上前,推著她下台階。

洛長安仰起頭,一張清秀的臉上帶著微微的擔心︰「珩哥哥寒毒又發作了,叫卓大夫來了嗎?」

「小姐放心,殿下已經吃過藥了。」

莊牧在背後,送——人朝前走去,黑夜里輪椅在青石板上發出嘎吱的聲響,洛長安眼簾閃了閃,又低下頭一臉的失落︰「 最近這段時日珩哥哥為何一直不回府呀?」

「 殿下的私事,屬下不知。」

洛長安面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僵硬,片刻之後又恢復過來︰「我知道了,你跟——珩哥哥辛苦了。」

仰起頭,她扭身對著莊牧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個兒走一走。」

「是。」莊牧收回手,洛長安推著輪椅獨自往前。轉身過後,面上——一點點的僵硬了下來。莊牧跟——恆親王幾乎是形影不離,除了他之——沒人更清楚恆親王的行蹤。

珩哥哥變了,連帶著莊牧對她的態度都變了。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中,洛長安停下來才發現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顫抖。哆嗦著將雙手收回袖子里,冷風一吹她——察覺自己一後背的冷汗。

珩哥哥在懷疑什——?

洛長安咬著唇瓣的牙齒一點點溢出血來。

當年那個人,——明已經死了。

狠狠閉上眼楮,洛長安逼迫自己將不安與害怕全部壓下去。都七年了,人死不能復生,有的事情除了自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所以不可能是這件事。

洛長安壓下跳動的心口,腦子里不知想到什——靈光一閃,她飛快地推——輪椅往梳妝台那兒走去。

黑檀木的矮桌八寶盒拉開,里面裝——一枚南珠耳墜。

對著燭火,洛長安眯著眼楮看了許久,南珠這東西只有皇室能用,這枚耳墜上的南珠與她當初第一次去東宮時送的南珠大小一模一樣。

珩哥哥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這——不想娶自己?

看——手中的東西,洛長安又氣又妒,南珠耳墜緊緊握在手中,直到掌心都被戳出了血痕。

「到底是誰?」手掌越縮越緊,雪白的南珠已經染成了紅色,洛長安卻像是感受不到疼。

東宮,那可是太子!

珩哥哥是不是瘋了?他莫非連兄長的女人都要惦記不成?

****

合歡殿

太子一早就吩咐下來,今晚合歡殿掌燈。

他平日里我行我素習慣了,都是想來就來,極少翻牌子。敬事房的奴才來的時候,玉笙還有些不太習慣。

「玉小主您大喜,怎麼瞧著倒像是一點兒都不——興?」

小元子送走敬事房的太監,素嬤嬤走上前來︰「殿下昨個兒才回,今日又翻了小主您的牌子,只怕這東宮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要放在小主您身上了。」

玉笙也不知道殿下怎麼想的,總不會是怕自己將他給攆出去吧?

她搖了搖頭,讓人下去準備。殿下晚上——回來,這——午時——

七立在身側,眼神卻頻頻看——面,沈太醫每——日午時都會過來,今個兒午時都三刻人還沒來。她有些等不及,想到門口去迎迎。

剛出了合歡殿的門,卻見小元子帶了個眼生的太醫進來了。

四十來歲,中年,一張臉上布了細微的皺紋。下巴上還蓄了胡須。跪在地上,喊道︰「叩見玉主子,屬下是太子妃找來替孟小姐看病的。」

他身側站——的是廣陽宮的丁香。

丁香是太子妃的大宮女,平日里極為有臉面,此時彎——膝笑——道︰「娘娘感謝玉小主照顧多日,娘娘心中感激,怕麻煩了玉主子。」

「特意尋到個醫術的好的太醫,日後就讓劉太醫來照顧孟小姐的病情直到康復。」

孟雪瑤是太子妃的表親,而且她又是太子妃,她要換太醫玉笙自然是半句話都不敢說。

讓冬青帶著人去偏殿,玉笙看——丁香的背影,面上卻一點點冷了下來。

「小主,您怎麼了?」素嬤嬤走上前來,小聲兒的問。

玉笙捧著茶盞,冷笑︰「太子妃若真在意,之前就該尋人來醫治,而不是不聞不問三個月如今——想起來。」

姜承徽想搬到她這兒來,立馬,來醫治孟雪瑤的太醫便來了?

哪里有這——巧的事?玉笙喝——茶水,有些心不在焉,若是那新來的劉太醫真有本事醫治的好人還好,若只是半吊子,將人弄死在了她的合歡殿 ,她算是八張嘴都說不清了。

「何況,太子妃若真的好心,何不將人搬到她的廣陽宮?」垂下眼楮,玉笙面上一片冰涼。

劉太醫在偏殿待了半個時辰——走,他前腳剛出去,後腳玉笙便道︰「去太醫院請沈太醫再來一趟。」——七點頭,可還沒出門,沈清雲便自個兒進來了。

「你怎麼來了?」

玉笙看——人進來,有些愣住。

「省的你派人來請了。」沈清雲面上越發冷了幾——,他剛一直站在門口,等——劉太醫剛走,他後腳就出來了。

站在門口便听見了她派人來請他。

「我是覺得那劉太醫有問題。」到底是一條人命,玉笙不想冒險。

「是有問題。」沈清雲走進來,道︰「他醫術不精,且不擅長這類病情。」沈清雲今日瞧著有些病弱,扭頭咳嗽了一聲,面上有些蒼白。

他要了劉太醫新開的藥方,只看了幾眼,那張本就瘦肉的臉已經冷了下來。

「怎麼了?」

袖口抬起來的時候,玉笙眼尖瞧見他袖擺垂下去後露出的手腕。上面青紅泛——紫,像是被繩子給捆住的。

玉笙偏頭挪開眼楮。

她與這位沈太醫認識了起碼大半年,幾乎是每一次他過來身上都會帶著點東西,有時候是傷口,有時候是捆痕,還有大多的都是男人的痕跡。

玉笙也不想看,但因為孟雪瑤兩人避免不了的比往日里要熟悉一些。

「這……這……這兩味藥添了藥劑。」擰著眉心,沈青雲低下頭︰「時間一長,不出一個月,孟小姐必死。」

醫者,當以治病救人為己任。

有些人,卻是仗——比旁人略懂,利用所學之道殺人于無形。

「方子是我之前的,藥量卻是重了。」沈清雲一句話,玉笙卻也嚇得面色雪白。

若真的是因為給姜承徽騰地,弄死一個人的話,太子妃的眼中,也太不將人命當回事了。

「那……那我們該當如何?」玉笙仰起頭來,沈清雲擰了擰眉心,他今日面色不好,像是生了病帶著一股潮紅。

扭頭看見她著急的模樣,低頭咳嗽了一聲。

「下狠藥,半個月內她還不醒,我也沒法子。」昏迷了太久本就像是活死人,若是真的死在了她的合歡殿,一來給姜承徽騰地,二來給玉笙添堵。

所以,孟雪瑤如今是個燙手山藥,玉笙起碼不能讓人死在了合歡殿中。

玉笙點頭讓沈清雲放手去做。

她看——在寫藥方的人 ,咬了咬唇,到底還是不能像以前那樣當作看不見。下了美人榻,她親自從里屋的梳妝台中拿出盒膏藥來。

旁人都走了,只余下個素嬤嬤在屋子里。

玉笙將膏藥放在桌面上,往沈青雲那兒推了推︰「涂……涂涂吧。」兩人之間關于那點事情,可謂是心照不宣。

沈太醫知道她知道。

平日里也沒故意瞞。

深吸一口氣,玉笙道︰「你那傷口,都……都出血了,再不抹藥怕是要壞。」屋子里安安靜靜的,她連呼吸都听得見。

她並不能太好的處——這樣的問題,甚至覺得給他藥是多此一舉。

好在,過了好一會兒身側的人才算是動了︰「謝謝。」沈太醫接過膏藥看了看,是上等的去疤膏,對付這種傷口極為地有藥效。

玉笙松了一口氣,他肯接受就好。

剛轉身,門口小元子卻是進來稟告了︰「主子,姜承徽來了。」

「姐姐,我來陪你聊天了。」姜承徽在小元子身後,他剛說完,姜承徽便闖了進來。

她先是往大殿中央的玉笙身上看了眼,眼楮一轉又落在了角落里的沈青雲臉上,面上瞬間就變得煞白︰「是你?」

玉笙在兩人身上相互看了眼︰「你們認識?」

姜承徽嗤笑一聲,看向沈太醫的眼神,猶如再看什——惡心的東西︰「他可不認識我,只不過我——……」

她笑了笑,又接著道︰「我倒是見過這位太醫幾回,這位可是我們永昌侯府的常客。」

「你說是不是,沈太醫?」

身後,沈清雲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上潮紅漸漸的褪去,顯出幾——白來。他生的向來是好看的,眉目五官顯露出幾——清秀之氣。

「今日玉小主這兒有事,屬下就改日再來。」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段修長。青色的長袍穿在身上,整個人顯出幾——翩翩君子的氣質。

玉笙垂下眼楮,笑了笑︰「孟小姐無事,多謝沈太醫了。」

點了點頭,沈青雲背——藥箱出了門。身後,姜承徽那雙眼楮一直黏在沈太醫的身上,眼楮里毫不掩飾帶著惡心與厭惡。

「我也走了。」姜承徽屈了屈膝蓋,出了合歡殿的門便對著沈清雲的背影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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