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去了大理寺, 一夜未歸。
湯其雖死,但陛下下令徹查幕後之人,參與這次試題的一應官員, 監考官等全部徹查。其中太常寺少卿與內閣侍讀學士攀扯上了關系——
兩人,一人是太子門下, 一人是東宮里汪昭訓的父親。
如今牽連上——兩人, 湯其的死看似給太子月兌了罪, 實則上——又暗地里將太子饒了進去。徹查是錯,不查也是錯。
太子接二連三出事,其矛頭第一個指向的自然是恆親王。畢竟,他若出事, 恆親王得利。
月朗, 星稀。
京郊一處酒樓中, 本該熱鬧得熱火朝天。
今晚卻是被重兵把守起來,整個酒樓中安靜得異常。莊牧走上——,將那燒得嘟嘟冒泡的小爐拿上——,沏了杯茶送上去。
「主子, 只怕是等不到太子了。」
從下午一直坐到晚上,如今外面天都要亮了。恆親王捂著唇咳嗽了一聲, 起身推開面前的窗欞。漆黑的夜空中透徹一絲光亮。
陳珩的眼神落在酒樓門前的棗樹上, 有些枝丫上已經結了果。
他低頭咳嗽了一聲, 門口卻是響起了敲門聲︰「殿下。」
莊牧扭過頭, 門外的聲響跪在地上稟報︰「大小姐身側的嬤嬤來請您過去, 說是大小姐正在夢魘。」
陳珩轉過身, 眉心狠狠一擰。
洛長安——些小毛病都是從小被嚇出來的,她自小就吃了苦。
當年洛家也是簪纓世家,名門望族, 在京都洛家的名號也是盛極一時的。
後來黨派相爭,洛家逐漸沒落,幾年前洛家遠離了朝堂去了揚州將養。也就是在揚州,洛家被滅滿門,只余下洛長安一人。
揚州洛府,一夜之間被燒為灰燼,當時還年幼的洛長安親眼瞧見親人一個個死去,再被吞噬于那場大火之中。
後來,哪怕是他找到人接回了西北,她偶爾也是夢魘,逃月兌不了親人失去的噩夢。剛到西北的那一兩年,膽子小得可憐。
他憐她疼她,舍不得她自小就受到這番苦楚,精心呵護著,要星星要月亮都給著,——才將人的性子給養了回來——
幾年,夢魘的次數越發地少了,怎麼無端地又犯了病?
恆親王扭頭,便是一陣咳嗽,隔著門框外面的人不敢再催了。
「殿下,要不要回去?」莊牧趕緊拿了大氅上——,替他披上。恆親王一陣咳嗽後,卻是擺了擺手,那手骨節——明,虎口處帶著一處疤痕。
垂下眼楮摩挲了一下大拇指的玉板指,沉聲拒絕︰「讓卓大夫過去看著,我便不去了。」 可模索著玉板指的手飛快,鋒利的眉心也是狠狠擰著。
揚州那邊還沒傳來消息,在沒有確定之——,他做不到跟以往一樣。
莊牧壓下眼眸中的詫異,趕緊低頭吩咐去了。
屋內的小火爐里水嘟的冒泡,恆親王低頭喝著茶,眸色卻是不太平靜。莊牧剛回來,從窗外忽然飛進來一道身影。
「太子來了,身側跟著大理寺少卿元大人。」
恆親王放下手中的杯盞,起身上。莊牧跟上去,眼前卻是有什麼一閃而過,他立即出聲︰「殿下。」
陳珩隨著他的眼神低下頭,只見一顆指月復大小的南珠掛在他領口處。
門外的腳步聲——始靠近,他順手摘下來收入袖中。
‘吱嘎’一聲門打——,陳珩上——兩步迎了上去︰「太子。」
***
殿下至次日才歸,當晚去了太子妃那兒一趟。
玉笙是之後才知曉的,——幾日朝中動蕩,連著東宮之中都听了兩嘴。純良媛那兒也不敢再推牌九了,據說,還死了一位汪昭訓。
她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這位汪昭訓是誰。那日與周承徽一同被狗咬的就是這位汪昭訓,只不過自從周承徽沒了,汪昭訓也跟著銷聲匿跡了。
如今竟是在听到消息,卻是人沒了?
「怎麼沒的?」她低頭喝了口熱羊女乃,——東西她都喝了小半年了,從當初的要吐,到現在面不改色,邊喝還能邊說話。
低頭又抿了一口,玉笙實在是佩服自己。
小元子跪在地上小聲兒道︰「據說是病死的。」
「之——半點都沒反應,如今好端端的一夜之間人就病死了?」小元子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明眼人都知曉有問題,問與不問又如何,總之人是沒了的。
玉笙心有些顫,殿下——幾日除了那晚歇在太子妃那兒外,其余幾日都是住在自己的寢宮長樂宮。東宮里也無人敢再作妖,——幾日說話聲音都少了許多。
「主子,沈太醫來了。」
冬青帶著沈清雲走了進來,——幾日殿下雖是不來,但合歡殿的冰卻是沒斷過,午時正是熱的時候,沈太醫走進來,身上的官袍似都兜不住了。
玉笙的眼楮時不時的落在他身上,——幾日她因著孟雪瑤的事,日日都讓人來一趟——
表小姐還當真是卑微,太子妃只吩咐了太醫來醫治病,壓根兒不管這位表小姐是死是活。廣陽宮中只來個人,隨口道——人還沒醒,不好挪動,就在這合歡殿養著,等好了再回去。
玉笙咬著牙,只恨得打當初跳下水救人的自己兩巴掌。
「沈太醫這幾日這麼越發消瘦了。」自打沈太醫來了,三七找了個借口便躲到了外面去。眼不見心不煩。
有些東西她得不到她就不去看。
省得——見,吃不著,光饞嘴。
玉笙示意冬青跟上去,目光仰起頭又是對著沈太醫。
「暑熱,沒胃口,自然是消瘦了。」沈太醫自上次的事後,態度是好了些,雖瞧著還依舊是那副冷冰冰不可讓人靠近的樣子,但待人處事柔和了許多。
他今日照例去了偏殿,——孟雪瑤。
人沒死,就是撞到了頭不醒。且她一只手有好大一塊燙傷,整個手背都被燙到了。玉笙——才知道她那日為什麼握住她的手便被甩開了。
只怕是握到了她的傷口處,她下意識地反應。
「再喝幾貼藥,等後腦勺上的紅腫漸漸消退只怕人就能醒。」沈清雲從偏殿出來,且還順手給孟雪瑤的手包扎了。
他身後,素嬤嬤跟著,眼瞧著他收拾好東西就要走後,忽然道︰「要不主子也把個脈瞧瞧吧?」
「我?」玉笙——著自己,素嬤嬤上——勸︰「奴婢是覺得,小主到底是落了水,女子落水到底不是簡單的事,對日後的子嗣上,只怕是有……」
她話說一半,玉笙卻是明了了。她入東宮雖沒到一年,但之後殿下來她——兒的次數是很多的,自己卻是半點都沒動靜。
「那……」手伸出去,玉笙道︰「勞煩沈太醫給我——吧。」
沈清雲的藥箱又放了下來,大夏的天,他坐在黑檀木軟塌的對面,合歡殿的布置是處處透著用心的。
玉笙瞧見他放在黑檀木上的手,手掌修長細膩,透著一股秀氣。
她一時之間看愣住了,——位沈太醫的手也過于白了些。
放在黑檀木上的手頓了頓,隨即又收了回去︰「小主無事。」沈清雲站起來,消瘦的身形——是修長︰「只是有些孱弱,長期營養不足的原因,若是要生子嗣,只怕是母體承受不住。」
玉笙有些愣住,她自小就吃素,聞不得半點的葷腥。
雖是知曉如今的年紀生子嗣有些小,東宮又無子嗣出來,太過扎眼。但能生是一回事,生不了又是另一回事。
「我……」薄唇狠狠咬著,玉笙才問︰「我生不了?」
頭頂,沈清雲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瞧見那臉色一點一點白了下來,狹長的眼中似是要蘊上了淚,扭頭咳嗽了一聲,他只覺得——合歡殿有些涼。
「不是不能。」
頓了一句,他又解釋︰「可以生,只最好是再等一等。」
玉笙松了一口氣,心中的一塊石頭才算是瞬間落了地。沈清雲的眼楮又落在她臉上,過了一會兒又道︰「屬下回去之後給小主想個調養生息的方子來。」
到底是自小就吃不了葷腥的,——時候補只怕也是于事無補,藥力且不能過猛,只能慢慢調養。
「多謝沈太醫。」玉笙仰起頭,真心實意。
沈清雲天青色的長袍消失在合歡殿的門口,眨眼就沒了蹤跡。
「主子。」
玉笙收回眼神,深吸了一口氣,對上素嬤嬤同樣疑惑的目光︰「只是我好奇,——東宮之中怎麼七年沒丁點的動靜呢?」——
事一——就是有問題,但最關鍵的是,無人對——件事提出過疑慮?
玉笙搖了搖頭,門口王全卻是過來稟報︰「玉主子,殿下讓您今日去長樂宮侍寢。」
東宮之中安靜了——麼些日子,殿下總算是又重新翻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