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華殿離太子的書房不遠, 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反倒是長信宮離書房一南一北,若是要去,可要拐個不小的彎兒。
純良媛這是故意的, 誰看不出來?
陸靜姝出了門口,還扭頭狠狠的往身後的玉笙臉上瞪了一眼。狐媚子, 就會勾搭太子殿下, 那身段, 那張臉,瞧著就是個不安分的。
玉笙腳一跨出門就瞧見台階下陸靜姝瞪過來的目光,她大概是不知道自己那張臉上面色有多難看,一雙眼楮里都是怒火, 快要將她給瞪穿了。
冬青從春喜手中接過食盒, 玉笙目視前方, 對上那雙怒火騰騰的臉。
她笑了笑,漂亮的一張笑起來比綻開的花還要勾人,對著身後道︰「讓娘娘放心,我一定——送到殿下手中的。」春喜在後面行禮恭送她。
陸靜姝站在廊檐下, 氣的雙目瞪大,眼眶泛紅, 連垂下去的手指都在哆嗦著。
玉笙從她身邊越過, 見她氣的想動手卻硬生生克制住的模樣, 心情沒由來的一陣舒坦。
「她瘋了吧。」
眼看著人走遠了, 陸靜姝那口氣才敢發出來, 哆嗦著手指著前方, 聲音都喊得幾乎劈了叉︰「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有病?」
陸靜姝看著玉笙的背影,嫉妒的恨不得追上去︰「什麼東西, 仗著一張臉巴著放,她要不要臉。」
兩人還在了臨華殿的門口,——周來來往往的都是宮女與小太監。
陸靜姝氣的喉嚨都哆嗦了,聲音喊得旁人都听得見。孟雪瑤已經察到邊——人再看著自己了,她白著一張臉強行忍著去勸她︰
「你小聲一些,奴才們都听見了。」
春喜站在門口,笑著看兩人。
陸靜姝被這一扯,咬著牙︰「听見了又如何,我是主子還敢有奴才們笑話我不成?」話說的不在意,可到底還是咬著牙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孟雪瑤站在身側,白著臉感受著周圍若有若無的目光,渾身都是不自在。
「走吧,若再不回,太子妃要醒了。」陸靜姝甩開孟雪瑤拉住自己的手,狠狠地往前沖。長姐,長姐,長姐又如何?
當了太子妃依舊還是那麼的虛偽,這麼多天來可有給自己與太子造過一次機會?
陸靜姝一想到長姐就想到她勸自己回去的樣子,憑什麼?她偏要在這東宮一直住下去。
抿著唇,她一個勁兒的往外沖,宮女奴才們都在後跟著唯恐她摔了。
留著孟雪瑤獨自站在原地,看著前方陸靜姝的背影出神,——過了好一——兒,才一步步慢慢的跟——去。
陸靜姝氣喘吁吁的沖回廣陽殿里,一路上帕子都快被她揉碎了。
她在東宮住了這麼久,想想還是不甘心,可選秀就在這幾日了,哪怕她不回府,體元殿也是要去的。
據說還要與旁的秀女們一起同吃——住,陸靜姝雙手捧著腦袋,煩的要死。
「長姐可醒了?」
她從軟塌——下來,赤腳塞進繡花鞋︰「長姐怕是還沒吃藥,我去陪長姐說話解解悶吧。」孟雪瑤剛進屋,還沒坐下來歇一歇就被她牽著手拉走了。
陸靜姝向來風風火火,打簾的小太監跪在地上還沒稟告,她小跑著已經沖了進去。孟雪瑤在身後跟著,沖著地上小聲兒道︰「起來吧。」
「長姐。」
太子妃正在喝藥,听見聲響眉心狠狠擰了擰︰「放下吧。」陸靜姝從後面沖了進來,差點兒撞翻丁香手中的藥碗。
「三小姐,你可當心些。」
丁香將藥碗給放下來,陸靜姝瞥了一眼,懶得理——這奴才。
「長姐。」她前日還因為件小事鬧了脾氣,如今就當什麼都沒——生,擠了過來︰「長姐的身子還沒好不成?」
陸靜好懶得理——她,這人橫豎從小就是這個性子,分明有這個本事氣的旁人渾身顫抖,卻偏生做無辜,眨眼就給忘了。
這般親親熱熱,拉著她手的模樣,倒像是顯得兩人的感情——多好似的。
「去了純良媛那兒?」
陸靜姝也不在意她的冷淡,抱著她的手依舊是樂滋滋的︰「是,去打了一下午葉子牌。」當然,她輸的很慘,這句話自然是沒說。
「純良媛那兒倒是熱鬧,長姐您都病了,她還——心情玩樂呢。」撅了撅嘴︰「殿下還將管理後宮的職權給了她。」
陸靜姝仰頭試探著看了眼,卻不料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楮。陸靜好就看戲似兒的看著她告狀。
「長……長姐。」陸靜姝一直有些拿捏不住意思,試探著問︰「長姐你不生氣麼?」
「純良媛家世不錯,又是與本宮一——入的東宮,地位資歷都擺在那兒,本宮如今尚在病中,她管理宮中——下——何不妥?」
陸靜姝翻了個白眼,目光里帶著幾分不屑——
什麼了不起的,純良媛的家中早就已經敗落,也就祖父那一輩拿的出手,比起她們陸家幾輩子的根基在,又算的了什麼?
然而這話她卻不敢說,眼楮轉了轉又道︰「她家世高又如何,不照樣還要去籠絡別人?」她嘴巴快,將純良媛讓玉笙去送酒釀圓子的——給說了。
「听說玉昭訓的家世不高的。」 陸靜姝一定沒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嘴巴噘起面五官都扭在了一起,眼中的嫉妒掩藏不住︰「 她憑什麼啊?」
「就憑她是殿下親自帶回來的。」太子妃撇過眼楮,懶得再管她,另外一個從揚州帶回來的劉奉儀可是到如今都還沒侍寢。
對上陸靜姝那嫉妒的通紅的眼,太子妃再一次的敲打道︰「你看她那張臉,還要再問麼?」
陸靜姝面上的表情一僵,仿若被人瞬間掐住了喉嚨,紅著一雙眼楮卻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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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帶著冬青往太子的書房走,以往她都是偷偷模模的,像這番光明正大的過去,是極少的。
冬青拎著食盒跟在身後,玉笙問︰「昨日殿下是不是歇在的純良媛那兒?」冬青一瞬間站住,眼楮瞪的渾圓。
「你這番看著我做什麼?」
玉笙覺得好笑,冬青撓了撓腦袋,低著頭︰「是,昨日殿下是歇在了臨華殿,還陪著純良媛用了晚膳。」
「嬤嬤不讓奴婢告訴您,怕小主傷心。」
玉笙搖搖頭︰「這——什麼好傷心的?」府中如今人還不多,——選秀後,還不知給殿下賜多少人呢,她要是個個都傷心,日子不用過了。
她帶著冬青走到書房,正是暑熱,守門的太監縮著腦袋,像是睡著了。她都走的面前了,那小太監也沒醒,站在書房門口轉了轉,玉笙又帶著冬青回了頭。
她手里拎著食盒,沒法回去,夏日暑熱她又不好在門口一直站著,便站在了書房旁的合歡樹下。
這棵合歡樹種來是給書房遮陽的,位置自然是立在書房的窗戶門口,——些隱蔽,平日里極少——人注意。
殿下的書案是背對著這邊,所以她站在這兒並不引人注意,但……若是有人在旁邊研磨的話,抬眼就看的見。
玉笙站在樹蔭底下,來回度著步,故意低下頭,側身對著窗戶。
書案旁,王全正在給太子研磨,起身拿折子的時候余光一掃,立馬就瞧見了︰「殿下。」王全拿著折子的手頓了頓,示意殿下往外看。
太子轉過身,窗外的合歡樹下,那抹淺綠色的身影又消瘦了許多,不用看臉他就察覺出來外面是誰。
「是玉小主呢。」
王全眯著眼楮看了一——兒,才道。
往前彎著腰,將折子放在殿下面前,肥嘟嘟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
「外面天熱。」王全眼尖兒的瞧見玉笙身後的宮女手中拿著食盒,試探著問︰「奴才去叫玉小主進來?」
毛筆在折子——頓了頓,太子沒說話。
王全一瞧見這樣子,倒是笑著出去了。他打開門,一腳踹了一下那兩個睡得像死豬一樣的太監,肥嘟嘟的身子立馬往樹後面跑︰「玉小主。」
主子吵架,奴才遭殃。
這幾日殿下雖不——火了,但王全卻是覺得日子難熬,思來想去只怕就是這位玉小主有關了,擼了一腦門的汗︰「您可總算來了,殿下就在里頭呢。」
玉笙轉過頭,沖著王全笑了笑︰「純良媛的小廚房那做了些酒釀湯圓,說是殿下愛吃讓我拿過來給殿下嘗嘗。」
「湯圓好,湯圓好。」
玉笙示意身後的冬青將食盒送——去,王全立馬雙手接過︰「殿下就愛吃湯圓。」
肥嘟嘟的身子往旁邊閃了閃,示意玉笙跟著他進去。
搖搖頭,她垂下眼楮,側身對著王全道︰「殿下此時應當是在看折子,我就不進去打擾了。」王全捧著食盒的手一愣,看著她。
玉笙垂下去的眼楮——些紅,又——些難受,繡花鞋在地上,賭氣般的踢了踢裙擺︰「再過一——兒就要用晚膳了,公公待——兒裝的時候少盛一些。」
「七分滿。」她兩手比了個碗口的大小, 「少裝幾顆湯圓,多些湯。」
王全一臉疑惑,玉笙——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解釋︰「湯圓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不好克化,殿下又要時常熬夜看折子,怕晚——不舒服。」
她就這麼看著他,直到他點頭。
玉笙松了口氣,轉身的時候還不忘囑咐︰「就說是純良媛派人送來的,別說我來了。」
「這……」王全有些著急,想將人攔住,「這——話您親自跟殿下說啊,殿下就在里頭呢。」
「不了。」玉笙低下頭,搖了搖腦袋,頭上的東珠簪子在耳側邊微微晃蕩,那張臉白得晃眼︰「殿下只怕是不想見到我,我就不進去打擾殿下的興致了。」
可轉身的時候她依舊還是沒忍住,往書房那兒看了一眼 ,巴掌大的臉上白得如雪團子似的,從太子這個角度看過去,就見玉笙抬起頭往書房這看來,隔著——些距離,瞧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但那雙眼楮卻是炙熱又透亮。
哪怕隔著那麼遠,那雙眼楮卻如火焰一般,又如奮不顧身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的朝他撲來。
太子站在窗戶那看著她,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沒有任何別的神情,只無人看見的是,下垂著的指尖微微顫了顫。
只一眨眼又很快的恢復了平靜。
晚風吹來,頭頂的合歡花落在玉笙的肩頭,她才如——受驚的兔子,紅著眼圈挪開了眼楮。
「求公公別說我來過。」垂下眼簾,眼中那炙熱的光一點一點消退了,轉身的時候神情是說不出的不舍與落寞。
王全頂著一腦門的汗回來了,食盒放在書案——,他躬著身子頭埋在了地上︰「玉……玉小主她,她不肯來。」
「剛她說的什麼?」太子面色如常,只那雙眼楮垂著,讓人瞧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王全便將食盒打開,語速飛快的將剛玉昭訓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走的時候玉小主還吩咐奴才,讓奴才說是純良媛那兒送來的,別……別說是她。」
舌忝著毛筆的手頓下來,太子猛然一用力,毛筆砸在硯台中,一團墨汁飛濺了出來。
王全立馬跪下,桌面上,墨汁濺透了半張桌子,——面的折子也來不及幸免。王全跪在地上瑟瑟——抖,過了好一——兒太子才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起來。」
王全扶著書案起身,順著太子的眼神去看食盒。
藏藍色的太監服下,一雙肥胖的大腿顫抖著,他強忍住哆嗦的手連忙去將食盒打開,里面裝的著的是一大盅的酒釀湯圓。
王全拿了個小碗來,給殿下盛了一碗。
勺子撞在陶瓷碗——,傳來一聲叮當響,他送——去,還不忘道︰「剛玉昭訓特意囑咐,說是待——兒要用晚膳,讓奴才給主子您少盛一些。」
巴掌大的碗里只裝了——顆白花花的湯圓,其余的大半碗的都是湯,太子看了一——兒,伸手接過。
拿起勺子舀了一顆,入口卻是立馬皺了起來。
湯圓都冷了,也變得綿軟黏糊了。她在那棵合歡樹下——著,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殿下?」
王全見殿下不動,一臉緊張。
卻見太子收回眼神,垂下眼瞼。一口一個,將那酒釀圓子都給吃了。
王全長大嘴巴,低頭掩飾住一臉的震驚。青花瓷碗放了下來,太子起身,面無表情的接過濕帕擦了擦手。
從手指到手背,認真細致,一絲不漏。
濕帕扔回桌面上,留下一屋子的狼藉大步往外,王全腦門一跳,立馬跟——去。
「殿……殿下,您這是要去哪?」
玄色的長靴落在地上,面無表情扔下一句︰「長信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