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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捉蟲)

辰時差一刻, 薛蛟一身鴉青公服,踩著微亮的天色,踏進統領衙門。

小廝見他, 忙殷勤迎上來, 低頭哈腰,一邊朝里迎, 一邊道,「今日公廚做得鱔面, 那鱔魚還是今早現殺的, 又鮮又辣,大人來一碗?」

薛蛟只朝里走,邊隨口道, 「素面。」

那小廝忙應了,去公廚傳話了。

薛蛟才坐下, 早膳便送來了。他雖說的是素面,但公廚上卻無人敢這般敷衍, 雖是素面,湯汁卻是金黃的,辣油和蔥花,紅白相間,一眼望過去,倒是令人食指大動。旁邊幾碟子腌的小菜, 微辣微酸, 倒也開胃。

薛蛟一碗素面還沒吃完,便見他——下的小官進來了,道,「總兵大人請您去一趟。」

薛蛟聞言, 連眉頭都沒抬一下,只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幾筷子撈了最後幾口面,慢條斯理吃了,不緊不慢用巾子擦了嘴,又起了身,走到角落的落地梨花木獨座花台邊,抬手取出花瓶里養著的梨花枝。

梨花枝已經養了幾日,花苞徹底綻開,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粉白的花瓣,女敕綠的葉,不沾染一絲塵土,潔淨無暇。

薛蛟取過一邊的干淨巾子,順手給花枝浸在水里的那部分擦了擦,細細看了幾眼,見那部分有丁點腐爛的跡象,微微蹙眉,抬手抽出系在腰間的匕首,雪白的刀刃一閃,腐爛的花睫便被切了個干淨,只余下好的那一截了。

料理好花枝,薛蛟又給花瓶換了水,那株梨花枝被他——新放回花瓶里,似乎是換了水的緣故,又興許是因為天色漸亮,日光從窗紙照進來的原——,粉白的花和女敕青的葉片,比方才有精神了些。

薛蛟眼里帶了點滿意,收回匕首,抬步出了屋子。

薛蛟一敲門,里面便傳來了一聲,「直接進來便是。」

此處總兵姓盧,管著左營,算是薛蛟的直系上官,是個風趣的老頭兒,年輕時打仗頗為英勇,年紀大了後,才肯服老,不再什麼事都打頭陣了。

見薛蛟進來,盧總兵便抬頭看他,直接便道,「人你也押了有段日子,武安侯都托人求到我這里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便也罷了。」

薛蛟聞言,只一挑眉,淡道,「大人從前可不是這般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人不是一貫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嗎?」

盧總兵听薛蛟這般說,倒也不惱,他自己也年輕過,自然也知道,薛蛟這個年紀的人,又有一身本事,最是張狂肆意的時候。

他也懶得隨意找理由糊弄薛蛟了,直接道,「若是武安侯,我尚且還能替你頂著。如今上門的是大理寺,按律,京城涉及人命的案子,均要移交大理寺承辦。巡捕營只可捉人,不肯判案,這道理,你總是懂的。」

薛蛟也不意外,自己這位上官,他——分了解,雖心直口快,一張嘴就得罪人,但做事最是護短。自己扣著武安侯府的公子一個多月,換了旁的上官,早就扛不住這壓力,逼著他放人了。

薛蛟也不想為難老人家,爽快點頭,「既是大理寺要人,我自然得給。只是——」

盧總兵前頭還听得舒心,一听到這個「只是」,眉毛皺得能夾死蚊子了,「只是什麼?」

薛蛟一笑,眉眼泄出幾分邪氣,話從唇舌間緩緩吐出,「人,我親自送過去。」

盧總兵沉默了會兒,點頭答應了。

薛蛟大大方方道謝,「屬下謝過大人。」

盧總兵眉毛皺得死緊,見他薛蛟要走,想起他素日里雖桀驁不馴,但做事並不似這回這般毫無章法,遂抬聲叫住要走的薛蛟,「你同那武安侯府,究竟有什麼仇?」

薛蛟回頭,臉上張揚的笑落了下來,語氣無所謂到了極點,態度輕蔑,說出口的話,卻陰沉得厲害。

他輕描淡寫說道,「什麼仇……」

「大概是死仇吧。」

可不是死仇麼。

他的阿梨死在武安侯府,那武安侯府闔府上下,都該給他的阿梨陪葬。

呵,一命換一命,天底下有那麼便宜的事麼?

李玄邁進大理寺的門,便見眾人俱在院里站著,時不時傳來幾聲低語,比起平日井然有序的大理寺,今日倒是熱鬧得很。

李玄微蹙眉心,抬步進去,有個眼尖的司直官瞧見他,忙一路小跑過來,顧不得平日的體面,喘著氣道,「少卿大人,巡捕營把人帶過來了,只是……」

他說著說著,聲音不由自主輕了下去,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面上一臉為難,末了抹了把冷汗,道,「您還是自己去看吧。」

李玄「嗯」了聲,沒再問什麼,徑直朝那圍在一處的人群過去。

他一露面,其余人俱下意識讓開了些。

人群分開,李玄便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薛蛟。他穿著身鴉青的公服,腰上系著把瓖玉的匕首,鴉青色的公服,襯得他面白如雪,耳後一縷烏黑的——,垂落在臉頰邊,透著股漫不經心。

他似乎是看到了李玄,微挑了眉,一臉驚訝地道,「喲,少卿大人總算是來了。再不來,我可原路把人帶回去了。」

說著,抬腿踢了一下跪在他膝蓋邊、雙——雙腳被鎖鏈牢牢捆住的李耀,好聲好氣道,「是吧,二公子?我瞧呢,這大理寺還不如我們巡捕營呢,要不跟我回去得了……」

他這話一出,把李耀嚇了個半死。

他仗著嘴甜,從小便受盡父親武安侯的寵愛,又有個護短的生母,從小到大,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平生受過最大的罪,也不過他後院幾個姨娘爭寵鬧出了人命,他被父親壓著跪了幾日祠堂。

就那般,也有小廝在外邊放風,見有人來了,他才裝模作樣跪一跪。

可以說,長這麼大,李耀就沒受過這樣的罪。

一听薛蛟要帶他回巡捕營,李耀驚慌失措,抓著李玄就當救命浮木,胡亂道,「三弟,我不回去,你快救救我!我不去巡捕營……」

他這副模樣,狼狽到了極點,眾人見狀,俱轉開臉或是垂下視線,唯獨薛蛟,低低一笑,語氣中帶了一絲遺憾,「嘖,二公子這麼嫌棄我們巡捕營啊?這可真是叫我傷心呢,我還覺得,同二公子——分投緣呢……」

李玄面色未變,微微彎腰,抬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庶兄。

「按律,當街斗毆者,笞四。薛大人何故動用私刑,拘數月,又以木枷、鐐銬,俱加諸于犯。」李玄面色沉靜,聲音不輕不——,只緩聲說著律法。

「就是!天子腳下,竟有此等罔顧律法之事!」

「簡直猖狂至極!」

眾人俱低聲說道,但似乎是怕了薛蛟的做派,眾人並不敢直接指責,只用眉眼瞟著薛蛟,低聲極隱晦地說幾句。

薛蛟最不怕的,便是旁人的眼光,雖在大理寺,但一群書呆子,他沒半點怕的。只吊兒郎當道,「是麼,我怎麼記得,當街斗毆,致人死者,按律當絞。我這人呢,沒念過什麼書,想請教請教少卿大人,這個絞,是個什麼意思?用繩嗎?那倒還好,給二公子留了個全尸。」

李耀被人扶著,一听這話,腿一軟,差點又跪了下去。

李玄只抬了抬手,很快便有人遞上一疊紙,他接到手里,抬眼盯著薛蛟,「大理寺判案,自不會無憑無據,這是證人證言,另有仵作尸檢,佟丁死于病癥,而非外傷。薛大人如若有疑,今日不妨一並提出來。不過,有一句話還給薛大人,濫用私刑者,笞四。」

薛蛟掀起眼皮,漫不經心瞥了眼那證詞證言,連看一眼的心——都沒有。和李耀斗毆的佟丁怎麼死的,他心里最清楚。

巡捕營那些——段,都是大理寺用爛了的,他原本也只是借著這由頭,針對武安侯府罷了。

畢竟,今日這一出,夠李玄喝一壺了。

當弟弟的是大理寺少卿,庶兄卻一身鐐銬進大理寺,都能寫成戲折子了。

故而,薛蛟懶得開口做什麼爭辯,只懶洋洋道,「是麼,我這人呢,皮糙肉厚的,笞四——而已,不過撓撓癢罷了。倒是二公子,身嬌肉貴的,少卿大人同二公子如此兄友弟恭,叫我看得——動,少卿大人何不以身替之,代兄受過,傳出去,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這話一出,大理寺一院子的人都愣了,代兄受過,倒也不是沒有過。

這種不入流的案子,雖不會移交到他們大理寺來,但底下的衙門,判案時,多多少少會講人情些。若不是大罪,代父受過,代兄受過,都是常有的事。

但李玄是他們大理寺的長官,要是真的為庶兄挨了笞刑,日後哪里還有臉進大理寺的門。

可被薛蛟這麼明晃晃的提出來,若是不替,便顯得他無情無義,連——足親情都不顧。

為官者,最——忠孝二字。

替,不行;不替,也不行。

眾人俱啞口無言,覺得,這薛蛟雖出身市井,大字不識幾個,可心機卻是十分深沉歹毒,竟有些急智。

薛蛟自不會管其他人,只抬眼盯著李玄看,慢笑道,「只是笞刑而已,世子爺不會受不住吧?」

說著,又語氣輕蔑,偏臉上又帶著笑容,仿佛很好說話一樣,道,「我這人呢,最是講義氣,這樣好了,世子爺今日求一求我,我呢,便替二公子受了這笞刑,也省得世子受這皮肉之苦。」

他說罷,雙——抱臂,挑唇輕笑,等著李玄開口。

李玄卻只是輕輕抬起眼,仿佛從頭到尾都沒被薛蛟激怒,神色平靜,輕描淡寫道,「不勞薛大人操心。徒拘可抵笞刑,算算日子,兩相抵消。」

「薛大人還是多操心自己吧。薛大人慢走,我便不送了。」

李玄慢聲說罷。

薛蛟只冷笑一聲,道,「區區笞刑,我有何懼?」

丟下這話,便大步出了大理寺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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