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韓為的父親韓先勇, 唐令了解地並不多,因為韓為平時很少提及父親的存在。唐令只大概知道韓為跟父親關系平平,而且韓先勇似乎脾氣不太好。
前者從韓為很少提到父親就能看出來, 後者則是听葛輝偶爾提及韓為小時候說起的。好像在韓為成年前, 父子兩的關系一度非常緊張,時常針鋒相對。唐令覺得韓為的脾氣這麼好, 那肯定就是韓將軍脾氣不好了,不然怎麼可能爭鋒相對嘛。
在零零散散的,不同人的講述中,唐令早就拼湊出韓將軍自負不講理、不負責任,欺負韓為的形象。如今乍一見面,更是鞏固了他的印象。
不過有了綁匪的前車之鑒,唐令覺得他還是要更謹慎些,確定對方真是韓為的父親。
他想了想問︰「你知道韓大哥軍校畢業是哪天嗎?」
對面的人影沒想到唐令的反應會是如此, 轉念猜到他的想法不由失笑。
「2012年6月18日。」人影聲音低沉,「那天我有事去康定城巡視,沒有趕上他的畢業典禮。」說著人影不免又是一聲輕哼,「怎麼?這麼點小事韓為記到了現在?居然還跟你抱怨了?」
「韓大哥沒有抱怨。」唐令強調著,「我是听別人說的。」
他有些不高興韓先勇的語氣, 好像韓大哥不能抱怨一樣。他也是听葛輝說起的這件事,據說是集團的一個傳統,會在大學畢業時, 邀請家長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一般情況下,絕大部分家長都會參加, 即使參加不了也肯定會特意提前說明。
結果等韓為畢業那天,韓先勇直接錯過了典禮,連個理由都沒有。
他當時听了有些心疼韓為。大概是因為他自小生長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里, 父母家人從不會錯過他人生任何一個重要的日子。就算偶有意外情況,也會很認真地跟他說明原因,讓他從沒有過遺憾。
他忍不住替韓為說話︰「那天對韓大哥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本來就應該得到親人的祝福,而不是被忽略過去。」
他一臉替韓為不滿的樣子,落在韓先勇眼中,臉上不由帶出點笑模樣。
韓先勇自己脾氣不好,又位高權重積威甚重,身邊的人都有些怕他,說話行事難免拘謹。難得韓為不怕他,卻恨不得跟他劃清界限,一副疏遠冷淡的模樣。算起來已經很久沒人這樣近乎明著指責他做事不對了。
對于當年錯過韓為畢業,他自己其實也有些後悔,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跟韓為提一句。後來韓為去了十四軍,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好像也沒必要再提,直到今晚這個叫唐令的小孩替韓為訴委屈。
「嗯,你說得對。」
韓先勇坦然承認,就看著對面的小孩反而愣了下,吃驚地瞪大眼看他,最後自個慢慢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韓先勇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覺得小孩挺有意思。最初他听到消息說韓為在荒野找了個小男友,並沒放在心上。他自己是一個人跌跌撞撞走到這一步,習慣了萬事都自己做主,對兩個兒子也是秉持著同樣的態度。
不管是韓為還是韓瑜,兩人想做什麼就去做,吃虧摔跟頭都是自己的事。他這個老子不指著兩個兒子給自己長臉,也不會覺得兒子沒出息了自己丟臉。反正他韓先勇有這個底氣,他自己的臉面是自己掙得,兒子也是一樣。
也因此,韓為要退役去荒野,那就去。韓為一直不肯娶妻生子,那也隨意。程老頭不高興,他私下替韓為擋著。韓為喜歡上了男人,也不是不行。
之前有人跟他說,韓為找男人是故意氣他跟程老頭。韓先勇心里冷笑,要是韓為這麼蠢,拿自己的人生跟別人置氣,那別怪他這個老子看不起韓為。
當然他雖然對韓為和韓瑜持放養的態度,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管,也會定期關注兩人的消息。在他斷斷續續收到的消息里,韓為跟唐令的關系一直很好,唐令在沉默團的口碑也很不錯。
一個乖巧懂事的小孩,這是他對唐令的全部了解,僅此而已了,反正過日子的是韓為又不是他。
直到這次兩人見面。
韓先勇想著唐令對韓為的維護笑笑,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大雨瓢潑,卻沒有一絲落在他身上。不似韓為使用能力蒸發干淨落下的雨水,而是仿佛有什麼硬生生分開雨水一樣。
隨著韓先勇靠近,相柳變得有些躁動。來自對面男人強大的威壓讓相柳有些不舒服,包括跟在後面的一眾異獸,都紛紛不安起來。
唐令倒是沒感覺出什麼,低頭安撫地拍拍相柳,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異獸。
韓先勇注意到這一點,身上的氣勢微斂,越過唐令朝著飛機的殘骸走去。
唐令示意相柳把自己放下來,猶豫地跟在了韓先勇身後。說實話唐令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景遇到韓為的父親,而且兩人初初見面似乎也不是很愉快。他剛剛一時沖動替韓為說話,反應過來對方畢竟是韓為的父親,他這樣的行為似乎不太禮貌。
唐令自小受到的教育讓他要尊重長輩,但他又不想听到哪怕是韓為的父親說韓為不好。他有些遲疑地盯著韓先勇的背影,躊躇著是不是該道個歉?
「韓為說你被綁架了,你知道是誰動的手嗎?」
前面韓先勇突然問了句,唐令回神點點頭,想到韓先勇看不到,說︰「知道,對方說他們是唐春來的人。」
「唐春來?蒼龍雲海唐春來?」
韓先勇驀地回頭,深深看了唐令一眼,收回視線沒再說什麼。
唐令都已經做好韓先勇問綁架的原因了,結果等了會對方什麼都沒問。他也不知道韓先勇會怎麼想,他本來是打算說自己不知道的。山海章的理由不能說,至于溫玖說什麼唐春來是他爸听著更荒謬了。
「……韓叔叔。」他小聲地開口,「您能聯系到韓大哥嗎?」
韓先勇再次回頭,見唐令一臉期待,解開手腕的通訊儀遞過去︰「山里沒信號,你可以試試。」
唐令接過通訊儀,發現確實沒信號。他站在飛機殘骸前不死心地調整著角度,盼著能出現奇跡。就在他左右轉動之際,不知道哪個角度,通訊儀突然亮了起來。
驚喜來得太突然,他一時反而愣住了,反應過來趕緊摁下那組熟悉的號碼,但僅僅只是兩個呼吸的時間,還沒等到對面接通,通訊儀再次變得暗淡起來。
一剎那,唐令的心情好似坐過山車,驚喜轉成了巨大的失望。但很快他打起精神,起碼剛剛說明了叢林並非完全沒有信號。他耐下心繼續尋找著不同的角度,時間一點點過去,通訊儀一直沒有亮起,倒是雨變得更大了些。
他抖抖身上濺落的水珠,抬頭,相柳兩個巨大的腦袋交錯,努力替他擋著雨。
「謝謝你。」
他輕輕笑笑,伸手模了模相柳冰冷的身體,第三個腦袋趁機湊了過來。他正要推開,看到韓先勇抱著什麼從飛機殘骸走了出來。
離得近了,他看清韓先勇抱在懷里的是一堆已經燒的不成人形的骸骨。大雨落下,韓先勇半跪在地上,仔細整理著黑色的骸骨,最後勉強拼湊成兩具尸體。
唐令猜測這應該是飛機上的飛行人員,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的飛機墜毀。
念頭閃過,他看著韓先勇返回之前的金屬球,從身下的半邊金屬球里抱出一具完整的飛行員尸體,嘆息著將三具尸體放在一起。最後月兌下外套,蓋在了那兩具已經燒毀的骸骨上。
唐令想了想,月兌下自己的外套也遞了過去。
韓先勇沒接,低聲道︰「已經夠了。」
他一掌拍在飛機的殘骸上,手下的金屬如水般流動起來,覆蓋住了地上的三具尸體,很快形成一個閉合的金屬箱子。
「安息,我會帶你們回集團。」
韓先勇拍拍金屬箱子站了起來,視線掃過擠擠挨挨,試圖往前湊到唐令身邊的一堆異獸。
唐令福至心靈,飛快道︰「它們不會吃人的。」
韓先勇摁了聲,問唐令︰「你準備去哪?」
「我想回荒野。」唐令朝著北方看了眼。
「從這里一直往北是康定城。」韓先勇很快道,「等雨停了我送你過去。」
唐令有點意外,沒想到韓先勇會這樣說。他感覺韓先勇好像不太符合他固有的印象,猶豫地問︰「會不會耽擱您的事?」
「不會。」
韓先勇對上唐令倒是難得的好脾氣,耐心道︰「正好我去康定城有點事。」
「哦。」
韓先勇抬頭掃了眼唐令身後巨大的異獸,走到剩下的飛機殘骸前,兩手摁了上去。再一次的,半個飛機架子迅速融化,好似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揉捏定型,很快便形成一個擋雨的小棚子。
他自己不需要,明顯是給唐令弄得。唐令挪到棚子里,小聲道了謝。
韓先勇點點頭,不再說話。
唐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本來就不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人,特別是對面的人還是韓為的父親。他糾結地想了想,要不問問飛機怎麼出的事?好像不太合適。說說韓大哥?他自個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也太奇怪了。想了一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題,他正打算就這樣,一直暗淡的通訊儀驀地亮起,標記為韓為的號碼發送了通訊請求過來。
「韓大哥?」
有了第一次經驗,這次唐令反應很快,第一時間摁下通話鍵。
「韓大哥。」
「阿令?」
投影屏幕晃了晃,信號再次消失,唐令失望的不得了。
另一邊,韓為擰眉看著手腕的通訊儀,似乎有些想不明白。「阿令跟韓將軍在一起。」
「小唐到濰鶴城了?」葛輝听著有些意外。
韓為搖頭︰「不是濰鶴城。」
他腦海閃過背景里那頭巨大的異獸,和嘈雜的雨聲,確定道︰「阿令還在山里。」
「韓將軍?」
葛輝馬上想到什麼。韓為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想到不久前墜毀的那架飛機。
「韓團長。」
身後,汪秀清撐傘費力地追了上來,提議道︰「雨太大了,前面不遠有處小寨子,我們要不要去寨子里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說。」
說話間,他心里忍不住嘀咕,這幾年的天氣真是越來越古怪了。今年一年山里總共就下了三場雨,這眼看著要入冬了,突然下了這麼一場大雨。他不由又想起阿登納教授說的話,這個世界正逐步走向死亡,各種極端又古怪的天氣就是世界給予人類的警告。
可靈溫柔的吟唱回蕩在耳邊,似乎十分的喜悅,又不像是世界要毀滅。
到底怎麼回事?
他腦海亂七八糟地想著,就听著韓為說︰「不休息,繼續往前,阿令應該離我們不遠了。」
汪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