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烤魚吃完, 唐令滿足地喟嘆一聲。
雖然沒有任何調料,但或許是因為靈的存在,水潭里的魚肉質鮮女敕白細有彈性, 完全不亞于唐令以前在地球世界吃的烤魚。
只是因為他不太熟練的緣故, 這頓飯耗費了太長的時間。等唐令吃完, 天上的日頭已經快轉到西邊, 叢林里光影暗淡,馬上就該天黑了。
在連夜出發和休息一晚之間猶豫片刻,唐令最終還是決定先休息一晚。他昨晚就沒怎麼睡好, 今天再不睡身體怕有些熬不住。而且他回頭看了眼黑黝黝的密林,雖然心里知道腳下的山林不會傷害他,但孤單一人還是有些害怕。
想了想,他找了一根粗壯的木頭做了根小火把, 又把水潭邊的火堆熄滅。像這種森林最怕明火了, 他一直等到火堆徹底被水澆濕透了, 才喊著相柳一起離開。
「走。」
他拍拍相柳離他最近的腦袋,示意他要找個地方休息。其實如果不是瀑布聲音太吵, 水潭這里倒也不錯。
相柳的其他幾個腦袋轉過來, 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離開水潭朝著一邊游去。唐令自覺是在往北走,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想往北方一些,更靠近荒野的方向。但走了兩步他便覺得不對, 相柳好像是沿著水潭往下游走,下游應該是南邊。
他停住腳步重新判斷方向,一顆巨大的腦袋湊過來,推著他往前走。
唐令︰「……」
他別不過相柳只能跟著往下游的方向走,沒一會便覺得湍急的水流開始變得平緩, 隨著水流拐彎,又一個小水潭出現了。巨大的異獸在水潭邊停下,龐大的身軀盤踞一起宛如一座小山。
「你是說在這里休息嗎?」
唐令回頭望著異獸問,異獸其中一顆腦袋湊過來,輕輕環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實驗室長大的緣故,唐令覺得相柳好像比一般的異獸更通人性一些。
他輕輕推開湊過來的腦袋,朝著周圍看了一圈,覺得環境挺不錯。而且奇怪的是,這里明明離著瀑布並不遠,但已經沒了那種震耳欲聾的感覺,也不覺得吵鬧。
滿意地點點頭,唐令在水潭邊找了一塊平滑的大石頭,又找著樹枝和干樹皮搭了一個小小的火堆。沒一會石頭便被烤的暖烘烘的,他躺在上面覺得除了太硬,別的都還好。不過如果阿塔在就好了。唐令想起那頭長毛異獸,身上的毛又柔又暖,晚上靠著睡肯定很舒服。
念頭閃過,叢林邊緣響起低低的叫聲。
咩咩~
唐令驚喜地看過去,正是那頭叫做阿塔的長毛異獸。它大概是一路追著唐令過來的,正小心地停在叢林邊緣,親昵地沖著唐令叫著。
「阿塔。」
唐令喊了聲。阿塔不由朝前走了幾步。相柳注意到阿塔的存在,一顆巨大的腦袋湊了過來。阿塔嚇得腿一軟,對于相柳的畏懼和唐令的親近讓它想跑又舍不得跑,只能不斷對著唐令咩咩喊著。
唐令趕緊推開相柳湊過來的腦袋,告誡它︰「不許吃阿塔。」
巨大的腦袋有些委屈地縮了回去,唐令走到阿塔面前模了模阿塔,長毛異獸溫順地低著腦袋,一副親昵的模樣。
「阿塔你沒有去找主人嗎?」他想到什麼問。
說完唐令自己先笑了起來,阿塔又不會說話,根本沒法回答他的問題。他示意阿塔跟他回到水潭邊,阿塔溫順地趴在石頭上,他靠著阿塔,輕輕嘆了口氣。
此刻天上的太陽已經落下,一彎新月掛在了半空,閃爍的星辰一一亮起,叢林中異獸的叫聲逐漸低落,只有倦鳥歸巢的聲音。
他仰頭望著星空,不免又想到了荒野,想到了韓為和爺爺,還有亞,阿吉和沉默團的很多人。
不知道大家現在做什麼?他有些悵然地想,肯定很多人在找他,他也很想回家啊。
他的情緒不知不覺同靈共鳴,靈溫柔的吟唱響起,群山間似乎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惆悵。相柳一顆巨大的腦袋湊了過來,輕輕地搭在唐令的身邊。阿塔被嚇得一動不敢動,相柳卻似看不到阿塔一樣,只是靜靜依偎著唐令,像是給他安慰一樣。
唐令拍拍相柳的腦袋,有種很奇特,又溫暖的感覺。
「謝謝你。」
他輕輕笑了起來。
夜風吹過,無數金色的光點從地上泛起,包裹住了巨大的異獸。柔和的生機進入身體,異獸舒服地閉上了眼。唐令看著它,不知怎麼突然想到過去看的紀錄片中的一句話。
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不管是人類、動物還是各種異獸,他們都會在自然環境的變遷中逐漸適應新的環境,不需要有人以神的姿態出現,居高臨下指指點點。
一切違背自然規律的存在都是短暫而不可持久的。
「是?」
他輕輕問相柳,也是在問這個世界。
……
同一片星空的照耀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老者緩緩在大山邊緣出現。
不遠處,是集團十四軍在西南邊境的駐地。老者看著夜色下宛如一頭巨大怪獸的軍營駐地,一步邁出,整個人消失在了夜色中。幾分鐘後,老者的身影再次出現,已經身處駐地中央。
這里的戒備明顯更森嚴,來來往往的士兵神色冷峻,手中的金屬武器在夜色下折射著清冷的光。
但奇怪的是,老者就站在那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
直到一名軍官模樣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
「莫副官。」有巡邏的士兵打著招呼。
年輕的軍官微笑著點頭,最後站在老者身邊。「老師,您終于來了。」
老者溫和地沖他笑笑︰「在大山里稍微耽擱了一點時間。」
說完老者率先朝前走去,年輕人跟在他身後,听著老者緩緩道︰「在來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的孩子,你說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嗎?」
年輕人想了想說︰「如果把時間拉長,生命或許能自己找到出路。但如果巨變短時間發生,沒有給生命足夠的時間,那麼等待生命的只會是滅絕。」
「是啊。」老者感嘆道,「這個世界最大的問題便是時間。」
說話間他朝著東邊看去,目光似乎穿透了無盡的時空,越過海洋,落在一座瀕死的大陸上。這些年海洋上已經陸陸續續有很多小島沉沒了,而和腳下的這片土地隔海相望的那座大陸也即將沉沒。這個世界正在加快死去。
即便是山海章的主人已經出現,但一切似乎都已經來不及了。
老者眼中有著淡淡的遺憾,不僅對這個世界,包括對他而言,時間也有些不夠了。他能感覺到「心髒」的跳動越來越慢,他會比這個世界更早的死去。也好,老者想,一百年前他親眼目睹著這個世界走上了毀滅的道路,這一百年來也听夠了世界的悲鳴,實在不願意看著世界在他眼前徹底死去。就讓他在臨死前,再為人類,為這個世界做最後一點事。
老者沉默地一路往前,沒有任何人阻攔他。很快他便來到了駐地中央一座層的白色小樓前。
十四軍的軍長楊波就住在這里。
事實上,自從兩個月前,楊波便已經在小樓里深居簡出了,包括在集團的各類新聞中也很少再出現他的身影。關于這一點,集團私下傳言不少,有說是楊波身體不好,也有說是楊波在權力斗爭中失敗,正尋求一個體面的退場。
老者靜靜地站在小樓前,不等他有行動,小樓的門自動打開,擺出一副歡迎的架勢。
「向您問好,楊將軍。」老者摘掉禮帽道。
「不要搞這些虛的了。」里面很快傳出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老者笑笑,把摘下的禮帽遞給身後的年輕人,拎著小箱子走了進去。白色的小樓裝修簡單,甚至可以說有些簡陋了。老者像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一樣,熟門熟路走到最里面的房間。
啪!
昏黃的燈光亮起,露出了站在窗前的一道消瘦身影。如果韓為在這里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眼前這道身影實在太瘦,完全跟新聞里那個強悍、高大的十四軍軍長不似一個人。
「很高興看到您今天的精神似乎不錯。」老者輕聲道。
窗前的人轉過身,消瘦的身軀上是一張異常衰老的面孔。
「我以為阿登納教授看我站在這里,而不是躺在床上會很失望。」
老者搖搖頭,語氣溫和︰「我衷心地祝願楊將軍身體早日康復。」
「康復?怎麼康復?」消瘦的身影似乎十分虛弱,扶著椅子坐下,語氣嘲諷,「注射你說的進化藥劑?然後變成一個不人不鬼的存在,每天都得拼命壓抑著吃人的,活在世界痛苦的哀鳴中?」
「楊將軍,請您不要這樣說。」老者嘆息著,「能直面世界的痛苦,並清楚感受到這種痛苦的人都是勇士。他們為了延續人類的火種,已經犧牲、背負太多了。」
「哈?」消瘦的身影發出一聲嗤笑,「一個時刻想著吃人的怪物,還算是人類嗎?即使這個世界真的毀滅了,剩下的你們就是人類的火種了?告訴我,你們和野外的那些尸鬼有什麼不同?」
「正如楊將軍所言,我們和野外的尸鬼本質上是一樣的。事實上,比起殘缺的基因藥劑,尸鬼才是這個世界為人類選擇的進化道路。強壯的身體,悠久的壽命,超強的自愈能力,可以在任何惡劣的環境下生存,還有漫長的沉眠,這些都將幫助人類在世界死去後,更好的生存下去。」
「你說的進化就是嗜血的、沒有理智的怪物?」
「這不是世界的錯。」老者語氣悲憫,「楊將軍,您不能指望一個瀕死的世界像父母為孩子一樣安排好一切。況且尸鬼的進化道路是正確的,只是因為人類是萬物之靈,在進化中無法做到屏蔽世界意識的影響,才會導致進化失敗的結果。而這正是進化藥劑出現的原因,可以幫助人類更好的進化,既保留了人類的理智,又有著尸鬼強悍的能力。在不久世界死去後,所有的新人類都將是人類延續的火種,是未來的希望。」
「說得好,所以莫副官那個蠢貨就是被你這一套什麼理想、希望給蠱惑的?」
「楊將軍,他是您忠誠的手下。」
「忠誠的手下?」消瘦的身影冷笑起來,「阿登納教授告訴我,像這樣忠誠的手下你在集團還有多少?元老會呢?那幫快死的老家伙們很難抗拒你口中的悠久的壽命?」
「楊將軍,這就是您給我的答案嗎?」老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徑直問道。
消瘦的身影靜默片刻,聲音低沉︰「不錯,我是不會注射進化藥劑的。即便是死,我也要作為一個人死去。」
「楊將軍,我尊重您的選擇。」老者輕聲道。
「是嗎?」消瘦的身影看向他,眼中突然露出了森然的殺意。「阿登納教授,我的第個選擇是……」
砰~
劇烈的爆炸沖天而起,守在小白樓門口的莫副官輕輕皺了皺眉。下一刻無數黑色的光點在門口凝聚,老者的身影完好無損地出現。
「老師,您沒事?」莫副官關切地問了句。
老者輕輕嘆息一聲。
「老師,您不必內疚,將軍的身體本來就撐不了幾天了。」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可惜。」
「將軍不肯注射進化藥劑,遲早都是我們的敵人。」年輕的莫副官不以為意。
老者輕聲嘆息著︰「是啊,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