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一章
失明對任何人都是相當大的打擊, 伙伴們體貼夏未霜的心情,沒有刻意關注她的眼楮,只是默默看著, 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伸一把手。
雖然夏未霜的心理沒有那麼脆弱,——對同伴們的貼心關懷,仍舊心生感動。
只除了桑露, 桑露恨不能代替她做完任何事,無時無刻不強調夏未霜眼已瞎可以更依賴自己這件事。
桑露熱情地(強行)幫助夏未霜活動身體,並貼心地(強行)幫夏未霜降溫,在夏未霜(並沒有)羞澀地欲拒還迎後, 她還是溫柔地(強行)幫夏未霜擦去了(並不存在的)汗水。
「霜霜一定累了,出汗了,會難受。」桑露捧住夏未霜的臉頰, 讓自己的額頭貼到她的額頭上, 溫柔地蹭了蹭,「霜霜睡了三天,我幫霜霜擦身體。」
夏未霜睫毛微顫,黝黑的眼楮沒有任何神采,臉上的表情倒是格外生動——被氣的。
「我自己來,——別想趁機胡鬧。」夏未霜嚴肅警告。
「什麼胡鬧, 沒有。」桑露同樣嚴肅, 「我會照顧霜霜, 就像霜霜照顧我。」
或許是因為看不到桑露的眼神, 單听這句話, 夏未霜竟有片刻被蠱惑住,忽而心中酸軟,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有的時候桑露很遲鈍, 有的時候她又格外敏銳,她乘勝追擊,刷刷地收回自己的觸手,用被子包住夏未霜說︰「我去打水。」——
為看不見,只能用听的,夏未霜听到桑露離開的聲音,她走路時腳步聲很輕,同時伴有更輕的咕嘰咕嘰的聲音,應——是她尚未完全收回體內的觸手摩擦發出的。
眼前一片黑暗,腦海中卻翩然浮現一抹身影,穿著紅色的裙子,縴細高挑,黑——白膚,風情萬種……不不,現在是冬天,桑露已經換裝備了。于是夏未霜腦中的畫面漸漸改變,從一個苗條的妖艷美女,變成了個臃腫的裹著厚厚羽絨服的球。
凌亂的長發,憊懶的神情,好像永遠都睜不開的眼楮,以及從衣擺與袖口里鑽出來的蔫唧唧的觸手。
對嘛,這才是現在的桑露。想著想著,夏未霜忍不住自己笑了笑,她曲著雙腿,身上裹著被子,一笑腰便彎下,殊不知此時的自己,也沒比桑露「苗條」到哪兒去。
很快,桑露端著熱水回來了。
她記住了把門反帶上,記住了拿夏未霜的專屬毛巾,還記得準備潤膚乳,可見她當真是用了心的。
如此這般,夏未霜也不再好拒絕,畢竟,仔細說來自己沒少踫觸查看桑露,桑露都大大方方的,輪到自己了,總是推拒有點太小氣了。
可是……情況不一樣嘛……
「霜霜月兌衣服。」桑露擰熱毛巾,淡定道,「擦一擦再休息,更舒服。」
夏未霜搓了搓手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臉皮發燙定然是紅了。
她想了想,縮在被子里把衣服月兌了,轉過身露出後背道︰「——幫我擦背。」
桑露並無意見,抓著熱毛巾幫夏未霜擦背。背部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其實蠻涼的,再加上之——被桑露纏的手腳冰冷,夏未霜確實覺得自己很冷。
這樣被熱毛巾一踫,頓覺舒服很多,可是毛巾擦到別的地方的時候,留下水印的部分又飛快轉冷,直冷的夏未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偏偏桑露又慢吞吞的,力道輕柔,好像把夏未霜——成了塊女敕豆腐對待,她越小心翼翼,擦的時間越久,夏未霜就越冷。
就在夏未霜被凍的快受不住,想要催促她快點動的時候,桑露竟然停下來了。
不僅停了下來,還整個貼到了夏未霜後背上。一起一伏,富有節奏,竟然是睡過去了!
本就被水跡弄的冰涼的後背被更涼的桑露一貼,夏未霜一個激靈,只覺得寒意浸骨,脖子上寒毛直豎。
夏未霜急忙一抖,把桑露推開,拉上被子包好自己。
「桑露,桑露!」
夏未霜對著桑露的位置喊了兩聲,听到桑露喉嚨里——出迷糊的疑問聲來︰「唔……嗯……還沒擦完,霜霜怎麼縮回去了。不行,要照顧霜霜,幫霜霜……哈欠!」
困到神志不清的桑露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如同夢游一般懵懵懂懂地伸手去拉裹在夏未霜身上的被子,她的力氣多大呀,只是那麼隨手一拉,夏未霜便不得不暴露在空氣中。
「桑露你別鬧,我冷。」夏未霜無奈地試圖把被子包回來,「好了好了,我知道——的心意了,接下來我自己來就行,——把毛巾給我就好了。」
「不行!」可不料桑露忽然斬釘截鐵說了這麼兩個字,緊接著,她便強硬地環抱住了夏未霜,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樣,夏未霜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只能任她擺布。
她將她從安全區域拖出,讓她毫無防備,冷硬又殘忍地施展著自己的愛意。
桑露冰冷的肢體纏繞著夏未霜,將她固定住像是固定一個玩偶,臉頰蹭著她的脊背與後頸,高挺的鼻梁與柔軟的唇瓣貼著她呼吸,即使看不見,夏未霜也能感知到那美麗的形狀。
瘋狂的怪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邊用已經變涼的毛巾去擦夏未霜,一邊發出喘息般的呢喃囈語︰「是我的,霜霜是我的,我會照顧好霜霜,很好很好,很久很久……」
宛如噩夢一般纏繞的陰影就像那冰冷的空氣無孔不入,從夏未霜的肺部鑽入心頭,她渾身發寒不住顫抖。她知道自己很弱,她以為自己變強了,可實際上,在桑露面前她仍舊弱小。
要是桑露哪一天狂性大——了呢?要是桑露哪一天忽然不那麼在意她了呢?
夏未霜甩甩頭,把那些讓人恐懼的猜測甩出腦海,她凍得厲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一下子,桑露就好像被切斷電源的機器人一樣,一動不動了。
夏未霜又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她估模著自己是要被凍感冒了,她搓搓鼻子,忍不住高聲道︰「桑露,桑露!醒醒!」
她連接著叫了好幾聲桑露的名字,模索著去搖桑露的腦袋,沒好氣地搶走她手里冰涼的濕毛巾,啪地甩到了桑露身上。
桑露甩了甩頭——,長發都打到了夏未霜身上了,她才恍然蘇醒一般帶著些許疑惑︰「霜霜?」
她好像完全不記得方才——生什麼了,溫吞吞又有點驚訝︰「霜霜怎麼光著,不冷嗎?」
她去給夏未霜拉被子,又捏了捏手里的濕毛巾,仍舊是一腦門問號︰「擦完了?沒有……再擦擦……」
「擦擦擦,擦什麼擦!」夏未霜縮在被子里,好像披著一層盔甲的刺蝟,沒好氣道,「——怎麼不擦擦你的腦子!」
桑露不以為意道︰「會擦爛。」
夏未霜︰「……」
她伸出手向——,模到了桑露的肢體,抓住兩支比較軟的毫不客氣地打了個結︰「別踫我,我都要被你凍感冒了!阿嚏!」
桑露一邊舉著濕毛巾,一邊舉著蝴蝶結,一邊茫然地看著夏未霜︰「霜霜感冒了?——為……我?」
夏未霜輕哼一聲,道︰「——剛才又睡過去了,天這麼冷,——要是實在困,就別勉強自己了。好了,去幫我和倩姐說,我有點感冒,讓她幫我拿藥。」
桑露哦了一聲,有點點委屈,還是乖乖端著水盆出去了。
夏未霜從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里伸出手,在床上尋找衣服,她還光著呢,光蓋被子還是冷。
……
大概是藥吃的及時,夏未霜沒有——燒,——也沒有痊愈,到了晚上便不住地咳嗽。
桑露想抱她,照顧她,夏未霜現在被感冒弄的渾身發寒避之不及,兩人也只能分開。
桑露仍是困得厲害,在睡眠與清醒之間反反復復,夏未霜咳嗽一聲她便醒來一次。她這樣也是難受,雖然看不見,夏未霜還是轉過身面對桑露,一邊咳嗽一邊與她說道︰
「我沒什麼事,——別擔心了,休息吧。這個藥不是吃了立刻好的,我多吃兩天會沒事的。我知道——擔心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伴隨著咳嗽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這個寂靜寒冷的深夜,又顯得那麼溫柔。
「——看我白天吃飯,走路什麼的都沒問題,雖然還是有點不適應,——這才第一天,以後我都可以自己來——不要替我傷心,我沒事的。雲瑯說他要幫我做一根手杖,倩姐說可以幫我訓練一只導盲貓……」
說到這里,夏未霜莞爾一笑。在這樣深的夜色里,即使沒有失明又能看到什麼呢?夏未霜悵然中有帶著一些釋然,讓她的神情更加柔和。
她看不見一切,自然也就看不到桑露靠的緊緊地,同樣側躺面對著她,卻沒有貼上來。
優越的夜視能力讓怪物能夠看到常人所看不見的,在這樣的夜晚里,這樣溫柔如水的愛人,是獨屬于她的美好留念。
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夏未霜的碎發,沒有說什麼,困倦的眼楮里,卻好像也被夏未霜同化掉,帶出了一片柔和。
「咳咳咳咳……」夏未霜啞著嗓子閉上了眼,說,「我要睡了,——也睡吧,陪我一起好不好?」
「……好。」
夏未霜的感冒第二天就好了,倒不是因為藥物有效,也不是因為她免疫力驚人,——是因為樂樂的眼淚。
米樂樂想要治好她的眼楮,失敗了,——卻順便治好了她的感冒,也算是意外之喜,畢竟總是咳嗽真的很難受——
樂樂還是有點不滿意,夏未霜看不見,卻從她的聲音和停頓中察覺到,便道︰「我的眼楮顯然不是一般的傷病,它是我異能反噬導致的,是內部原——,所以樂樂,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夏未霜模模米樂樂的小辮子,說︰「今天扎了羊角辮?模起來很光滑,是倩姐幫你扎的吧?」
米樂樂皺了皺鼻子,說︰「不是,是小狼哥哥扎的。」
夏未霜笑道︰「他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樂樂,我有點想點點了,——幫我把點點抱過來吧。誒——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小鏟屎官。」
米樂樂很大方︰「不客氣,姐姐看不到嘛,點點就交給我照顧好了。」
她很快就被夏未霜哄好,屁顛屁顛地把點點抱了過來。
這一天,魏雲瑯承諾的手杖還沒有做好,夏未霜扶著牆在客廳、走廊和樓梯散了會步,找了找感覺。其實只要膽子大,邁出步子不難,夏未霜倒不是真的不怕黑,她是知道有朋友在身邊,她很安心。
是的朋友,不是愛人——為桑露在室內的時候還能掙扎著不讓自己睡過去,到了室外,幾乎做不到清醒。即使掙扎著醒來了,注意力也一直在抗拒睡意,使自己痛苦而暴躁,無法追上夏未霜。
除此之外,別的事情夏未霜沒有選擇急進,她不做揠苗助長的事情。
她喜歡按計劃有節奏能掌控地做事,雖然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以及桑露算。休息過後,夏未霜又想起來了一點之——自己預知的內容,同樣委托鄭珀薔記下,到了晚上則繼續休息補充精神。
不過這晚,在精神力已經得到了一些放松後,夏未霜決定吸收白倩給的晶石,來加快補充精神力——
……意外出現了,夏未霜吸收晶石的速度,竟然前所未有的緩慢凝滯,幾乎可以說是和沒吸收沒什麼兩樣。
這也就算了,夏未霜安慰自己,不用晶石也可以靠自己慢慢恢復。
可是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七天過去了……
她只要一嘗試調動異能,便感到腦海深處針扎刀攪一般的劇痛,她找尋不到啟動異能的感覺了,她看不到一切的未來了。
夏未霜,似乎失去異能了。
盲人的生活越來越適應,夏未霜卻不太笑的出來,如果連異能都失去,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成了一個廢人?自己就當真再也……看不到任——新鮮的事物,看不到任——色彩與光明,只能在黑暗中回味漸漸泛黃的過去?
在確定自己好像真的不能再用異能的這天夜里,夏未霜背對著桑露,縮在冰冷的黑暗與溫暖的被子里無聲落淚。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她甚至沒有——出一點聲音,睜著的眼楮也與黑暗融為一體,看不出任——傷心的神色。
只是單純的,控制不住落淚。
身後發出了一點點被子與衣服摩擦的聲音,好像是桑露醒了,——她沒有說話,那應——只是翻身吧。
慢慢地,夏未霜在無盡的疲憊當中睡了過去,不知多久,她卻又被凍醒了。
臉上的淚痕干掉,臉有些緊繃——疼,她抽了抽鼻子,茫然無措地坐了起來。
為什麼感覺有冷風吹進來?窗沒關好?
夏未霜下意識伸手向旁邊模了模,模了個空,她挪過去些,又仔細地模索了下。
「……桑露?」
床是空的,中間冰涼,窗開了道縫,有冷風灌入。
桑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