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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水面有觸動。想到紀灤陽說不想他去淌他家的渾水, 再想到夏家最後只剩下孤兒寡母,僾然之——,窺到了後續。

李渾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猜測。暴怒的帝王是沒有理智的, 偏偏夏家又是滿家子硬骨頭——畢竟記史的, 就是得硬氣,帝王——的要記,壞的也要記,不硬氣的史官,那豈不是奔著給帝王改史去的?

總之,夏家一個走委婉相勸,徐徐圖之路線都沒有, 要麼上來就梗著脖子罵昏君,要麼就「要秋筆沒有,要命一條」一頭撞死, 到最後, 只有紀灤陽那六姥爺帶著夏家最小的那——兒女,抱著秋筆偷偷逃走。

逃走也不是為了保命, 而是為了帶秋筆離開。

「他走之前,只告訴了我他們隱居的——點。他怕, 怕當今找到他們, 找回秋筆,長輩白白喪命,還連累了一——百姓。輾轉難眠兩年後,他求我……」

「他說知道這——不起我, 他還是求我,把秋筆拿走,然後, 去陛下面前告密,帶著陛下的親信去逮捕他。夏家娘子出逃,陛下只會疑心秋筆在他那兒,又或者疑心我那——友另外將其藏起來,是萬萬不會想到秋筆在一個叛徒,一個出賣朋友的小——手中——這事,只有我和我那——友知曉,夏家小娘不清楚,夏家最新一代的小子也不會清楚。」

如此,哪怕皇帝找到了他們,也不會知道秋筆去了哪。

天色沒有暗,公堂上什麼都看得清,也包括了李渾眼角的皺紋以及兩鬢叢生的白發。

他將秋筆一藏,佯裝酒囊飯袋,就是裝了——十——年。

「你把秋筆拿走,你能——出那——的一本——,我信你的仁義,絕不會貴君而輕民。你拿秋筆去見陛下,陛下知道秋筆在你這兒,自然會放了夏家——……他叫什麼名字?」

「……紀灤陽。」

「記住灤陽?是個——名字。」李渾笑了笑,輕描淡——說︰「我快死了,只是不能現在死,他要是想殺我,我會逃,但是他如果願意,今年之內,臨死之前,我會去找他,讓他手刃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誰稀罕!」

李渾一側頭,登時驚了魂,四肢並用——爬起來,「紀、紀灤陽!」

紀灤陽站在大門口,磨著後槽牙恨恨——咬出字來︰「你當——誰稀罕?」

他踩著——板,一步步走近李渾,血從捏緊的拳頭——滲出來,慢慢往外滴,「很——,你們高貴,你們——辜,你們謀劃——了一切,還讓我娘可以活命,不錯,很不錯!」

「我……」李渾六神——主,舌頭——像一下子變得粗大沉重,壓在嘴——說不出話來。

紀灤陽環顧了一圈公堂,腳尖挑起一根遺落的殺威棒,挑到手——掂了掂,又向林稚水借了他的青蓮劍,忽諸往李渾那邊一扔,眼瞅著李渾手忙腳亂——接住,才厲喝︰「向著我,攻過來。」

「紀……」

殺威棒用力在——上一砸,咚——一聲震響。「攻過來!」

李渾沉默了一下,竟是動作十分笨拙——握起了劍。

紀灤陽︰「……」

李渾向他走過去,似乎想要盡量放輕腳步,可那身形還是再——靈敏,步履聲沉重。

如果現在讓他去參加九靈盛宴……不,如果現在讓他去邊關剿妖匪,他只怕連一個妖頭也收不走。

林稚水有些難受,紀灤陽也是聲音沙啞︰「你……多久沒握劍了?」

李渾甚至想都不用想,「——十——年四個月十七天。」

紀灤陽︰「為什麼不練劍?」保守秘密又不耽誤練劍。

李渾緩慢——眨動眼楮,「一個天才會受——關注,但是,一個酒鬼賭徒不會,他們只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乃至眼不見為淨。」

如果說,出賣朋友的印象出現在皇帝心中,他心中——李渾的懷疑只有一成,在李渾過得一塌糊涂後,心中的懷疑就是一成都不剩了。

「沒有——會多想。」李渾給紀灤陽數,「登天路失利,——退學,——贏了新任齋主——依舊不允許回歸——院,出賣朋友——唔,這個除了皇帝,沒——知道,入贅,樁樁件件,我撐不住,是很合理的事情。」

紀灤陽在大堂上走來走去,像是怒火中燒——沒辦法發泄的小獅子,咬牙切齒,握棒子的手松了緊,緊了松,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堂一陣陣回蕩。

「——」

殺威棒裹著他流出的血液,破開了公堂的——磚。紀灤陽喘著粗氣,雙手一松,棍子倒在了——上,滾了——幾圈。「你為什麼說自己快死了?」

李渾輕輕搖頭,「我不能說。」

林稚水听到了紀灤陽愈發急促的呼吸聲,他猜,紀灤陽的神經此刻已經緊繃成鋼絲。

紀灤陽想要發泄,想要怒吼,可他能——誰發泄呢?與此事毫——關系的林稚水?不知真相的母親?——友拜托後,毫不猶豫保守秘密——十多年的李渾?還是什麼也不說,籌劃了這一切的六姥爺?

而李渾又來一句「我不能說」,豈不是在火上澆油?什麼都不能說,等真相大白時,那——卷入其中的——又怎麼辦?

可偏偏從紀灤陽扔掉殺威棒那一刻,只怕他已經——李渾怪不起來了。

林稚水想說些什麼。

他認真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踫到這事會有的行為。

如果是他……

林稚水毫——征兆——叫了一聲︰「紀兄!」

紀灤陽慢慢——把他的腦袋轉過來,面向著林稚水,一句話也沒說。

「紀灤陽。」林稚水叫著他的名字,極為認真——︰「你怪皇帝嗎?」

李渾瞳孔緊縮,「林……林郡公,不要亂說話!」

紀灤陽站在那兒,直愣愣——望著林稚水,「什……麼?」

林稚水便又說了一遍自己的——話,中氣十足,沒有半分顧及。

紀灤陽抿了抿唇,「我外曾祖父,我曾祖父,以及夏家所有的,我的長輩們,他們留過話出來,他們沒有怪陛下,甚至,我六姥爺也多次和我母親說,其實是他們用錯了方法,可等發現的時候,陛下已經——夏家架了起來。誰——逼著做事都會暴怒,——何況說一不二的帝皇,那時候讓夏家認錯,軟身段去哄陛下放棄,已經晚了,一步錯步步錯,夏家唯有以——命和鮮血來喚醒君王的良知。」

那染血的柱子,那頭破血流的尸體……李渾有一段時——曾經想過,如果是自己,能不能一點遲疑都沒有就撞上去。

大概能讓夏家滿門忠良欣慰的是,皇帝一生只做過那一件錯事,從那之後,他一直以明君來要求自己。

林稚水听完紀灤陽的訴說,只是——他︰「那你呢?你怪皇帝嗎?」

紀灤陽呆呆的,沒有說話。

「他做錯了事,——吧?但是,他至今沒有道歉,夏家,除了你們,至今沒——知道是怎麼回事。」

紀灤陽垂下眼瞼,「皇帝可以覺得——不住臣子,可以補償他們,——絕不會,也不能認錯。」

——這是從古至今的道理。

「那你想要他道歉嗎?」

紀灤陽似乎有點不太明白林稚水的想法,「皇帝是不可能道歉的。」

林稚水固執——︰「你想嗎?」

紀灤陽︰「……」

「你真的不想嗎?」

「……想。」

「。」

「你要去哪?」

林稚水從李渾手——接過青蓮劍,回頭沖紀灤陽舉了舉劍,「你不是——我,我的劍還在不在嗎?」

少年笑道︰「我的答案,和之前的一。」

他邁步出了衙門,紀灤陽才確——了之前自己——論如何也不敢確——的事情——

林稚水,要去讓皇帝給夏家道歉。

那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啊……

那是一件多麼……異想天開,讓旁觀者發笑的事啊……

紀灤陽——笑不出來。

他有點想哭。

李渾雙眼發直——看著走遠的少年,在日光下拖得長長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知道。」紀灤陽說,「他一直都很清楚,他在做自己認為是——確的事情。」

他轉頭凝視著李渾,——迎上了李渾驚詫的目光。

紀灤陽眨了眨眼楮,睫毛濕潤沉重,他這才後知後覺——伸手去模,指尖處,是一滴晶瑩的淚珠。

明博進宮了。

他妹妹是皇帝的宮妃之一,然而這次她娘進宮去看妹妹,——嚇了一大跳。他妹妹身上和頭發上的清雅燻香味沒有了,臉上也不再涂脂抹粉,眉毛倒是有細細描畫,但是缺了口脂。而身上原本鮮艷的綢衣換成了素色衣衫,沒有任何配飾,衣服不再曳——,帷帳也沒了繡花。

活月兌月兌的失寵模。

幸——過之後得知,整個後宮都是這——,就連皇帝自己,也消減了用度。

明母回家後,憂心忡忡——明博說︰「兒啊,你要不要——一下陛下,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想修建宮殿,但是內庫沒銀錢了?還是說陛下知道有大災即將出現,省吃儉用,——支援國庫?」

明博想不出來,于是一拍腦袋,決——去——皇帝。

皇帝就把林稚水關于英靈殿的規劃和印——的想法跟明博說一聲,明博盯著皇帝桌面戶部呈上來的相關支出花費,瞅著那巨大的花銷,渾身冷汗。

何止皇帝要勒緊褲腰帶,如果明天上朝,皇帝把它們並列為第一要事,恐怕朝堂上上下下,都要勒緊褲腰帶,直到這兩件事完成。

當然,這種——事,他舉雙手雙腳贊成。在表明自己——算捐幾萬兩銀子進國庫後,明博又很有職場技巧——開始夸頂頭上司了︰「陛下真是明君,不少帝皇在需要錢財時,都是選擇剝削百姓,唯有陛下您,愛民如子,剝削的是自己和後宮。」

漫長的沉默。沉默到明博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皇帝起了身,站在一根紅漆柱子前,手指輕輕——撫模。明博隱約記得,許久之前,這殿——的柱子應該雕龍畫鳳,上了金粉的。

「淵匠。」皇帝背——著明博,稱呼他的字,「你做錯過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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