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案——, 獨身男性被勒死在家中,錢財不見。
林稚水在鄰里好心替他挖的墳外,將匪徒伏誅的後續娓娓道來。
第四個案——, 男主人連帶一對雙胞胎女兒被——破腦袋, 藏尸山洞,只有恰好回娘家的女主人逃過一劫。犯人是暗恨男主人拆穿他偷雞模狗的街坊。
將殺人者並沒有逃月兌制裁這個消息帶給死者後,林稚水又轉道去了他們家中,為將雙眼哭瞎的女主人,留下了一袋碎銀。
第五個案——,學子因私試名次,認為書院先——們徇私, 使他屈居第二,引弓射殺兩位先——,一位副院長, 後拔劍自刎。官府對外將他的憤恨之情, 說是被妖族引誘。
林稚水挨個走遍慘死的先——及副院長的墓地,不厭其煩地表明, 縱然過了四五年,也一定要讓那學——將該有的罪名背好。
第六個案——……
第七個案——……
一百三——七個案——, 一百三——七道承諾。
王輕無法從林稚水的眼里看出虛偽, 亦無法從他話語中辨出假意。從黑夜走到白天,從清爽走到汗濕衣衫,每一次都說得真誠,每一句都並非敷衍, 王輕想不明白,究竟是什——支撐著他奕奕的精神,令他一絲不苟地去完——這分明應該和他沒有任何關聯的——情。
待到最後一樁案——時, 鬼使神差地,王輕退後數步,去看林稚水背影,想看一看他會不會疲倦。
紅日照下,——午之時,金黃光輝浮煙般攏在少年身周。
那絕不是正午陽光燦爛帶來的錯覺!
王輕瞳孔一縮。
所以,那是什——?竟使他粲然若神人!
「那是什——?!」
城中人紛紛抬頭,瞧向天際。
一道黑影自青霄掠過,金色波紋華靡,如排雲擴散。似要直延伸到蒼穹盡頭。
「好像是從府官大人的府邸飛出來的!」
破風之聲迅疾,卻並不尖銳,黑光泱泱,金光峨峨,挾天火降世之威,墜——城郊。
林稚水听得聲響,側頭看去,只遠望得一道黑光劃破雲天而來,轟然落于他身前,氣浪掀起發絲,漆黑的瞳仁映著金圈,好似玄奧隱微其中。
那是一柄巨大無比的鈍劍,直插入土中,通體幽暗。外有金光周流,合著少年一呼一吸,光如日暈。
王輕認出了它︰「這是巨闕,那柄‘廢劍’?!」
林稚水︰「廢劍?」
巨闕似乎听得懂這話,不滿地嗡嗡震動,地面頓——裂縫。
怎麼看都不像廢劍。
王輕︰「巨闕被稱為廢劍,並非是說它鈍而無用,而是指,尋常人沒法——用它。」
所謂「金——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巨闕為十大名劍之一,鈍而厚重,一旦揮舞,可開山裂石。然而正因如此,非九牛二虎之力不可驅使的局限,令它不似普通劍刃,上手就能用。想要用它,得先——熬力氣,平常人學劍,三五年內就能有小成。學巨闕,三五年恐怕人還在搬磚練氣力!
這便是眾人稱其為‘廢劍’的緣由。
李韜把巨闕送給林稚水時,他還未拜師青蓮劍仙,巨闕予他,正好可以——磨心性以及力氣,萬一兵刃被奪,憑一身巨力,說不得也能化險為夷。
林稚水看著巨闕,巨闕也好似在看著林稚水,金光閃爍,如同人臉上的驕傲之意,仿佛在說︰我可不是隨便的劍,絕不會是個人都能拿起來!
林稚水若有所思,不知道哪來的沖動驅使他,令他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巨闕的劍柄。
「小心閃到腰!」王輕記得,林稚水並沒有怪力。
然而,林稚水握著巨闕,輕輕松松就將它從土里拔了出來,不比拿一支筆困難多少。
王輕好似看到了鐵樹開花,雄雞生卵。
李家的劍道天才不少,可在不經過特意的力氣訓練,想拿起巨闕的人,無一不是鎩羽而歸。他們那麼做,皆是因為傳言——大名劍有靈,列如巨闕,倘若能得其認可,無需巨力也可以揮動它。
對了……認主!!!
王輕猛然發現,林稚水身上的金光,與巨闕的金光如出一轍,她有預感,這金光才是巨闕認主的關鍵,只不過,平日里寶劍自晦,從未有人見過巨闕放光罷了。
巨闕有金光,王輕知道,典籍中記載「一朝歐冶鼓洪爐,躍躍祥金——巨闕」,但是她一直以為這話里的「祥金」是虛指,一種描寫手法,誰能想到,居然是寫實?!
林稚水︰「王姑娘?王姑娘?」
王輕回了神,「怎麼了?」
林稚水︰「我們該去牢里了。」
「牢里?去牢里做什——?」
「還有最後一位。」
「嗯?不是完了嗎?」
「還有陳大夫!」少年眸若星辰,「他對恨妖的——情非常生氣,反正都要死了,至少在死之前讓他知道,這座城邑,會有將來的。」
王輕扯了扯嘴角,嘴硬道︰「我可沒答應。」
林稚水不說話,只是沖著她笑,金光之中,眼瞳異常黑亮。
便是他不說,王輕也讀懂了那未盡之言。
——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我們,各為其道。
王輕︰「你倒是個好人。」
少年睜著雙眼望她︰「我本來就是好人。」
再低下頭去擺弄巨闕,神色苦惱,認主後,這玩意背在背上,倒不會壓死他,可,一來,他沒帶系劍的繩子,二來,它身上的金光也太亮了,「巨闕,——個商量,你的光能不能收起來?」
金光閃了閃,慢慢縮回劍身。便又變回一柄古樸重劍,黑沉沉的,看著更像是一條大鐵塊。
林稚水樂了,「這下可以了,別人頂多覺得我用古古怪怪的劍,不會去想這是什——重寶。」
古古怪怪的劍撞了他一下,這要是原來的重量,得撞他眼前一黑。
林稚水單手把重劍一拎,想了想,扛到肩上,回頭勾著眼角一笑,是鮮活的朝氣,「王姑娘,走啦!」長腿往前邁,一步邁出旁人兩步的路。
他身上的金光也黯淡了……不,應該說也收回去了。
王輕︰「林公子可知道自己剛才,也有著和巨闕一樣的光?」
「也是金光?」
「對。」
「我身上確實有金光,但那是在體內的,而且也不多,就只浮動于靈氣表層……」林稚水一邊說,一邊順便內了個視,當場嚇了一跳︰「怎麼這——多了!」
這都成小金人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少年體內,金光若河水沛沛,流經五髒六腑,覆映骨骼經脈。
王輕趁機詢問︰「你還記得第一次有金光的時候嗎?」
那肯定得記得,就是因為包公審陰,為那童鬼申冤,才讓他從對方口中得知徐吟想的賬簿,呈交給陸縣令,發現縣令消極怠工,才進而人與妖之間的真實情況。
當然,後面那些都不必說,林稚水只說了包公審案一——,就見王姑娘一副忽然間被——通了任督二脈,幡然醒悟的模樣。好奇地問她︰「你想到了什——?」
王輕偏頭,嘴唇動了動。
林稚水︰「什——?」
王輕的目光投注在巨闕劍身,想要抬手去模這柄她以前經常在李家家主身邊看到的劍,然而,手抬起不到半寸便陡然放下,空余被帶動的袖口在晃動。
「是浩然之氣。」王輕回憶著李家家主對她講過的巨闕詳解,「巨闕是正義之劍。而金者,剛健中正之性,可以去邪,扶持正氣也。所以,我猜那金氣,是正氣,是浩氣,是剛直之氣。」
王輕說著說著,就看——了林稚水。
他每發自內心做一件浩然正氣之——,金光便更盛一層,究竟是如何的秉承正義,才有今天這番,身負光明,如日照世。
巨闕選擇他,實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浩然正氣?」少年的身形挺拔如出鞘長劍,卻不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厲鋒芒,微微側目時,眼中凝聚的好奇更令他似蘭皋般,仿佛別人稍微主動地去駕船,就能夠接近,「竟然是因為這個?」
林稚水舉起巨闕,突然間嘗試著往劍身中注入少量的金光,劍身嗡然一震,光芒怒放,比油里倒水還夸張,轉瞬間蒙上燦金之色。
隨手一揮,劍嘯好似龍吟,爆掠出匹練劍氣,一股盛大剛直的氣息隨之而出,不遠處被擊中的巨石驟然碎裂,轟鳴聲若九天雷霆。
林稚水︰「……」
王輕︰「……」
林稚水頓時感覺有點口干,摩挲著劍柄,指尖繃得發緊︰「這威力,有點大啊。」
只注入少量的正氣就能有這樣的效果,假如一口氣把他體內的全輸進去,那能有多厲害?削山平海?
冷靜冷靜,這個要作為殺手 ,不能隨便試。
王輕感覺渾身都有些熱。
她為什——要選擇欺騙城中人,構造類似于狂信徒的軍隊,不就是因為她覺得妖族無法輕易戰勝,需要調動一切能夠調動的力量嗎?
眼前看到的場景仿佛在王輕腦——里點燃了一把火,將她的世界燎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林稚水。」
「嗯?」
「你可知道,九靈盛宴?」
林稚水點了點頭,眼中微帶疑惑。
九靈盛宴他當然知道,只要不是從出生起就完全與世隔絕的人,都會知道這一個每三——六年舉辦一次的盛會。
九靈者,九天也。取自「闢九靈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萬天而通觀,浴太始之和風」,——名——登天路。
不拘身份地位,不論是否讀書人,甚至不論種族,皆能報名參加,若得第一,便是一步登天。只不過,有年歲限制,唯有各族青年才可參加,所以,還有一個特別接地氣的名字「青年大比」。
以前,人族興盛時,九靈盛宴是用來彰顯實力,使四海八荒,諸天萬界心——畏懼的大會,而如今,只有人、妖二族參與,並且近幾千年來,一直都是妖族壓著人族打。
林稚水︰「怎麼突然提起它了?」
「離上一次的九靈盛宴已過了三——五年,明年就又是一輪大會的開始,凡是二——四歲以下,皆可報名。」
林稚水意識到了什——,身體更加繃直如弦,蓬勃矯健的朝氣雜混著渾然天——的颯爽,使少年現出了一股逼人的俊美。
「九靈盛宴,登天大道,盡頭為絕巔。林稚水,只要你是第一,我便停下一切挑撥恨意的手段,並且將真相公之于眾,親自上門,對受害者的家屬負荊請罪。」
王輕的雙眼緊盯著他,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凝望著一輪朝陽,一份希望,「證明給我看,我不需要依靠那麼極端的做法,也能等到人族擁有光明璀璨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