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
林稚水禮貌的, 友好的詢問︰「禁止奴婢買賣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不過,難道連合理的雇佣也禁止了嗎?」
如果連雇佣都不允許存在, ——個禁令造成的效果未免有些畸形了。
府官怔了一下, 一臉「你怎麼會——麼想」的表情,道︰「當然允許雇佣,但是我作為府官,應當以身作則。我知道我是雇佣的長工短工,別人不一定信,表面說著相信我,暗地里不屑, 認為我是找遮羞布,——種想法並非少見。」
而如果他府上一個奴僕也沒有,至少廢除奴婢買賣的決心, 城里百姓是有目共睹的。
今夜以來, 林稚水第一次開始認認真真注視眼前的人。
府官有著健美先生一樣的體型,是官服也掩飾不了的——大威猛, 或許是為了不被百姓當成悍匪,腮邊的胡子總是剃得很干淨, 僅留住下巴的山羊胡以及嘴唇上邊, 眉毛那般粗橫的兩撇。
他的眉毛不怎麼修理,粗獷得野蠻生長,眼楮濃而黑,偶爾閃過精光, 更襯得雙目炯炯有神,整個人不像是府官,倒像是腰挎大刀, 上馬殺敵的將軍。
面方頭闊,身長八尺,是極為正氣的長相。
以貌取人要不得,然而配上他的說詞,以及府中真實的情況,林稚水相信︰「府官大人確實是個好人。」
雖然糊弄百姓——件事做的非常不理智,但也只能說是他想的不夠周全,或者有其他隱情,卻不能說他是壞人。
府官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夸,夸懵了頭腦,「林公子怎麼突然……」他頓了頓,唇角一咧,露出自豪的笑容︰「如果是說廢除奴婢買賣,那該夸的是我家頭兒,我只是遵照她的指令去做。」
「王姑娘心有丘壑,但是府官大人您依然值得敬佩,不是誰都能為了推行一個政令,將自己應該受的權利推出去。」
他完全可以雇佣一些人到家里做活,背地里的非議在時間的證明下,總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如同水溝里的蛇蟲蟻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之月復,
但是,他沒有。
他用最快捷最果斷的方式,把自己應該享受的便利排在想要達成的目標之後,如同商鞅用一根三丈——的木頭,以「誰能把——根木頭扛到北門去的,就賞——兩金」的——段,迅速在民眾間立起聲望,他也將自己的名譽作為保障,使政令能更快的推行。
府官只感覺一股熱流從耳根燙到脖頸,「林公子謬贊了,——對我來說也只是應該做的事情——廚房里還燒著——桶熱水,您先洗著,我去給紀公子和阮公子送水。」
「稍等一下。」
府官駐足,笑道︰「林公子可是還有其他需——?盡管說——府上也沒旁的下人,等我睡了,天打雷劈也沒辦法讓我從床上醒過來。」——
玩笑話里的親近態度,可比之前好太多,果然,人都是喜歡听夸獎的吧。遺憾的是,——般態度,很快就——消失了。
林稚水心中嘆息,開口道︰「把禍事統統推給妖族,特意培養城里的人對妖族的恨意和不滿,也是王姑娘的指令嗎?」
府官唇角的笑容收斂了,幽深的瞳仁定定看著林稚水,若是旁的人只怕早已毛發皆豎,涌現戰栗與後怕了,他面前的小子卻是從身體站姿到肌肉松態,都呈現著一股輕松寫意,熱氣燻得房間暖融,也將少年那一雙黑眸襯得越發穩重若淵海。
他甚至還歪了歪頭,「很難回答嗎?」
府官對此的回答是一個缽口大的拳頭。
沒有攻擊要害,似乎只是想試試他的實力。
沉重的風撲面而來,林稚水躲也未躲,雙——成爪狀,閃電般沖出,在拳頭打中他之前,五指扣住他的腕口與小臂,一拉一帶, 嚓聲響起,便將那處骨頭扭到月兌臼,再使不上力道。
府官唇角微掀,露出淺淡地笑︰「人族若是能有更多你——般的少年英才,何愁不能壓著妖族打?」
「——和我的問題有關聯嗎?」少年平靜地注視他,並不因為這般夸獎而有所觸動。
——當他一心一意想要挖掘什麼時,任何會使他偏離原本思緒的話語,都無法令他分心。
府官對于林稚水的了解並不深厚,可此時此刻,望著身軀挺直,好似整個人都十分挺拔可靠的少年郎,那從骨血里散發出的追求真相的決心,——乎要令他動搖了。
然而,對王輕的忠誠,讓他將那股子欣賞強壓下去,「是誰的指令與你無關,有些事情你不知情,人族如今的困境,你也並不清楚……」
後面那句「你好好的去內舍學習,旁的也不需——你們這些小年輕管」尚未出口,便有熟悉的女聲截斷了他的話︰「他清楚。」
林稚水笑道︰「王姑娘。」
來人對他點了點頭。
府官身體倏地一僵,心里瘋狂盤算頭兒究竟听到了多少,究竟……看沒看到他自作主張的試探一拳?
王輕走近,又在離林稚水三步之——停了下來,——是一個既不顯得生疏,又不會太過親昵從而令人不適的距離。
「那些非妖寇類妖族,林公子一個人殺的數量,比我們所有人殺的還——多。」
她負——站在門口,風微微吹著頭紗,從黑網後探出的深邃目光,仿佛透過時間,看到那煉獄般的妖城。
府官唬了一跳︰「怎麼會比我們殺的還——多?!我們每殺一個都要百般計劃——難道他是不管不顧,沖進某座妖城里大殺特殺了嗎?」
說出這個猜測時,府官皺起了眉,明顯不贊同——個做法。
他們的人如果不顧一切,也能做到這事,甚至還能在妖族洞主反應過來前,將一整座妖城屠了。
但是,屠了之後呢?
妖族大怒,——求人族將他們交出來,原本在暗地里的王家軍被迫轉為明面,很可能要受到妖族與人族的雙重追殺,好不容易平穩下的大好局面一朝潰散。
有些事情,為了大局,他們不能動。
王輕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林公子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確實做到了,還做得非常漂亮,既使妖族吃了大虧,還能讓他們不計較此事。」
林稚水︰「……機緣巧合罷了。」感謝《海的女兒》。感謝妖族太子是個妹控。
府官望向林稚水,盡管他表情的所有細微之處都在表面他並不贊同林稚水的莽撞,可那雙眼楮依舊帶上了嚴肅與認真︰「無論如何,還是該多謝林公子仗義之行——天底下少一個妖族,就能多活一個人,我現在理解了頭兒為什麼說她敬佩你了,我也敬佩——請受我一拜!」
說出「請」字時,府官就以迅雷之勢彎下腰,少年躲閃不及,硬生生受了他一拜,而還沒等他說什麼,王輕便快一步對府官道︰「你先去做你的事,——里我來就好。」
府官抬了頭︰「是。」
林稚水感覺對方出去前看了一眼自己。
「王……」才發出一個音,那遠去的腳步聲再次出現,府官從半掩的紅木門外走進來,「林公子。」他的語氣並非在強行——求,更接近于一種懇求,「頭兒並不清楚今晚的事,試探你也是我突如其來的想法,請你不——為此遷怒她,破壞了你們之間的情誼。」
王輕似乎挑了一下眉。
「他不會。」
「我不會。」
兩人異口同聲說完,皆是愣了一下,反而是府官開懷地笑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林稚水︰「等一等!」
府官微訝。
林稚水快步走過去,握住他的——,用力一推, 嚓聲響,那只月兌臼的——又給安了回去。
府官甩了甩手臂,依舊靈活,「林公子海量。」他抱了個拳,退出去,重新將門扉虛掩,只留一道小縫。
林稚水︰「王姑娘……」
王輕打斷了他的話︰「你先泡個熱水,換上干淨的衣物吧,黏糊糊的,既不舒服,又很容易生病。我在廊上等你,」說完,她徑直走了出去,門也一並關得嚴嚴實實。
林稚水掂起一縷粘成塊的頭發甩了甩,水滴飛濺到門框上,啵地印出一點深色。
好吧,是該先洗個澡,以及洗個頭了。
有人等著,林稚水洗了個快澡和快頭,散著未干的長發,穿上干燥的新衣,拉開了房門。
面對著淅瀝雨簾的人听到動靜,回頭笑道︰「怎麼樣,是先清洗一遍更舒服吧?」
林稚水深以為然地點頭,「是舒服多了。」目光在倚著廊柱的長劍上一掃,又轉到她面上,與黑紗後的雙眼對視,「——個問題我剛問過你的部下,我再問你一遍——把禍事統統推給妖族,特意培養城里的人對妖族的恨意和不滿,是王姑娘你下的指令嗎?」
「是。」王輕應得很爽快。
「為什麼?你應該知道,那是錯的。」
王輕將整個身子轉過來,晚風裹挾著她的發絲,輕漾在頰邊,對比得那張臉更加削瘦,「錯?對?林公子,有的時候——兩種判斷,沒那麼輕易能分開。」
林稚水︰「你是不是要說,你下——個命令,是為了人族的日後?」
「是。」王輕依然那麼坦蕩。「林公子應該能看得出來,人族整體因著朝廷的遮掩,對于妖族並未有什麼惡感,倘若妖族要與人族開戰,說不定還有主和派的人強烈——求我們和妖族商量條件,講和呢。而一座城的人,至少有——萬青壯年服過兵役,能調動十萬對妖族充滿厭惡的戰力,比那些不知為何而戰的膿包強了不止百倍。」
「所以,你以毀了——座城這一代,或許還有下一代人為代價,引起他們的恨意?」
「都是憑借信念走到今日的,信念的力量如何強大,你我不是一清二楚?」王姑娘輕輕笑了一聲︰「不靠恨靠什麼?靠對妖族的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