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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灤陽的家也確實夠偏僻, 最近的邑城都在三——里開外。紀灤陽去求學念書,僅有每年放春假時,才夠時間回來住幾天。

快到元日時, 不論是哪一座人族邑城, 都充滿著快活的迎春年氣息。

林稚水二人坐著馬車進了城,滿目紅紅火火,有的鋪子提前掛了春聯,有的鋪子財大氣粗,門口放有一簸子糖塊,路過的,進店的, 都能抓一把帶走吃。

紀灤陽隨手拿了兩顆,一顆扔給林稚水,「這叫沾喜氣, 你不拿, 店家還不高興。」另一顆塞自己嘴里,雙眼微微睜大, 「唔,好甜!」

林稚水也將糖含進嘴里, 點頭贊同︰「是好甜。」

伙計出來為快見底的簸子加糖, 眼中光彩熠熠,一盆子倒糖時那利索的勁兒和挺起的胸膛,整個人都神氣極了。

好幾個小孩打打鬧鬧過來,玩得盡興了, 抬頭——四周張望的功夫都沒有。

伙計揚聲︰「嘿!小子們!」在他們看過來後,抓了一把糖撒過去,「福氣來嘍!福守門, 妖不饞!」

孩子們笑著鬧著,一邊大聲感謝,一邊舉手接糖,日光模糊了他們的笑臉。

紀灤陽嚼著甜糖,微微側頭,正要和林稚水說去哪一家客棧住宿,翛忽一愣。

少年含笑望著孩童們,眼若銅鑒,倒映了晴天、白雪與諸人,隱微有光。

他在高興?

為什麼?

紀灤陽想不通就直接問了。

「啊?為什麼高興?」林稚水笑著,拇指上挑,青蓮劍出鞘,折出一線銀光,「因為他們讓——的劍變得更有意義了。」

看過妖城,闖過妖洞,才更能體會到幼兒無憂的玩鬧有多麼可貴。

紀灤陽明白他的意思,卻沒辦法深有感觸,便掛著一如既往懶樣的笑,調侃︰「你再不收劍,那伙計該哭出來了。」

林稚水抬眼看過去,見著伙計緊張兮兮地抱著空盆子瞅他,灑然一笑,抱拳高聲︰「喜氣洋洋,歲歲平安!」長劍應聲而落,吻合鞘口

而在少年先一步顯露善意後,伙計繃緊的肩線明顯的放松了下來,便連笑容都真誠友善了許多。

對于眼前一幕,紀灤陽毫不意外,便像昨晚,他不也是被對方一笑一言一枝花,就打消了心防,將人邀請進孤兒寡母之家嗎?

「林兄,在下發現……」

林稚水側頭︰「什麼?」

青年勾長的眼尾微微一翹,挑著淺淡笑意︰「只要你想,就能很討人喜歡。」

林稚水挑了挑眉,「謝謝?」

紀灤陽雙手斂袖,稍稍歪頭︰「不客氣?」

二人對望一眼,忽地相視而笑。

林稚水︰「先去找間客棧吧,坐了一天的馬車,——現在就想躺在一張大床上!」

紀灤陽深以為然。

兩人牽著馬車走,越走越有煙火氣。周圍一聲聲叫賣,一項項雜耍,飯館里飄出來的肉香,香入三萬個毛孔,鑽進五髒六腑里,在你器官上打鼓。

幾路回環轉折後,漸漸的,又開始安靜了。看道路兩旁,是書齋、琴行與畫坊,怪不得沒什麼雜聲。

打臉總是來得那麼猝不及防。

走過某間專賣文房四寶的小店時,透過縫隙,交流不甚大的傳來——

「客人,——和你說,別看這些筆墨價格不便宜,這可是林稚水林公子最喜歡用的。就在升舍試開始前兩天,他還非要托人到我店里買這些筆墨紙硯呢。」

「當真?!」

「當然!——在這里開了——年店了,還能騙你嗎!」

被忽悠到的客人當即拍板︰「這可是文昌第一的同款,說不定就沾染上了他的文氣,給——包——份筆墨紙硯,——要送給——兒子女兒佷子佷女外甥外甥女!」

林稚水︰「……」原來古代也會有代言造假嗎?

紀灤陽五指遮住大半張臉,指縫中露出流轉著笑意的雙眸,「真是——天下誰人不識君啊。恭喜林兄了。」

林稚水斜瞥了他一眼,突然抬腳邁進小店。

紀灤陽笑了笑,也跟著走進去。

這間店的確夠小,進來四個人後,一下子就看著擁擠了。

老板很是熱情,一邊幫著上一個顧客裝紙筆,還能一邊招呼他們︰「一看二位就是要考內舍的人中龍鳳,可要買文昌第一,林稚水林公子用過的文房四寶的兄弟姐妹?瞧這一管!林公子買紙筆的時候,挑的就是它旁邊那管筆,這是多麼重的福氣啊!」

林稚水「哦?」了一聲,笑吟吟問老板︰「那……不知它多少錢?」

「不貴!一管百錢!」

紀灤陽隨手挑了一支筆,拿在掌中把玩︰「店家,你家的這是勁毫嗎?」

「當……」老板轉頭。冷汗一下子冒出來了,「紀……紀公子!」

紀灤陽看似很好脾氣,從眉梢眼角到唇角,都是盈盈一抹笑︰「店家別緊張,——不是來找你算賬的。雖然你以前冒用過——的名頭賣紙筆,但——想,你應該不會在我拆穿過之後,再來一次冒充文昌第一吧?」

上一個顧客臉上驚疑頓起,本來掏出的錢袋也放回了袖中。

老板咳嗽一聲,「紀公子說笑了,——……咳,——說的當然是真的,自從那次投機取巧,被紀公子教育過後,——就痛定思痛,痛下決心改正,不再干那些騙人的勾當,用心挑選店中貨品。你看,就是因為投入的錢多了,——才只能將價位標高,不然豈不是只能喝西北風?」

顧客看看老板蒼白的面容,臉上皺紋就像他腳底那雙充滿褶皺的軟靴。

再看那邊的兩位學子,皆是風流俊才。

左邊青年灰色大氅披身,光線斜斜照進來,點墨那般的星眸下,緋色薄唇似笑非笑地勾著。

更別說右邊的少年,天生一雙含笑多——桃花眼,令人望著心生歡喜,發絲有幾根翹著,往那浪蕩中,又添了幾分瀟灑。

顏控的世界就是那麼誠實,顧客想也不想,就決定站兩位學子,「店家,——突然想起來我家里還有點事要處理,這些貨暫時不要了。」

店家臉色頓時從蒼白變成了慘白。

林稚水心有不忍,「店家你放心,還不止呢!」

老板︰「?」

少年咧嘴一笑,牙白唇紅的模樣,極惹人愛,卻在老板眼中,是惡鬼索命。看著他用那筆沾了墨,在白紙上落字,再好的書法也經不住毛筆質量粗劣,墨水在紙面浮散,那字也是濃淡不宜,飄飄欲散架。

「頂多——文一管,不能更多了。」林稚水點評,「那林稚水如——用這樣的筆,恐怕文試時,墨跡該糊成一團了,還想拿第一?」

你說扯大旗也就算了,質量過關,借他的名頭恰飯,他頂多私底下找對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沒必要當別人的面拆穿。但這種用劣質筆,以次充好,——文的檔次賣出一百文的價格,敗壞他的名聲可不行。

老板咕咚一咽口水,瞄到顧客青青白白臉色,忽流大嗓門︰「走走走!今天不開門!不賣東西!」

就要推搡幾人出門,手即將踫到林稚水時,顧客猛然回過神,攥住老板的手腕,揪著他往外走,「走走,咱們見官去!」

老板眼中升起不耐︰「見什麼官?——做什麼了?」

顧客︰「你以假充真!」

老板眼珠一轉,終于想到一個咬死不認的理由了︰「——哪里賣假貨了?它賣的就不是筆,是文昌第一的文氣,你不也是听到是林公子用過的筆才買的嗎?你怎麼證明林稚水沒用過——店里的筆呢!」

他也沒辦法說自己沒賣過,畢竟就在這顧客之前,他已經賣出過不少「林生筆」了——他自己給這種筆改了個名字。

顧客被他的無恥氣得胸口直跳。

紀灤陽涼涼道︰「誰說這位阿伯是為了林稚水的名號了,他就是想來買一支筆,你就給他推薦了這種爛筆而已。」

得了場外指導援助,顧客更是打了雞血似的,將人拖出店門,「必須見官,——可以隨便花錢,但——受不了這委屈!」

老板踉踉蹌蹌,不得已跟著走時,就听得後邊,那個在本處邑城上學的小子問他旁邊的少年︰「林兄,要去看看熱鬧嗎?」

林兄???

林???

「砰——」

身子陡然一落。

他身邊的顧客很是不耐煩︰「你裝什麼腳軟,快起來,今天必須跟——去見官!」

老板卻已沒心思去听他到底說了什麼,只覺得耳邊都是鴉鳥亂鳴,腦子里亂糟糟地,千百種散亂思維紛飛,忽來一聲重咚,好似雷音崩裂了烏雲,將最原始的畫面展示在他面前——

他害怕的難道是那根本不認識的林稚水嗎?

不,不是,他害怕的是……

老板還記得那天,約莫是一年前,他抱著從勾欄里暫租出來的流鶯,模她粗布底下光滑的大腿,在她嬌聲軟語的崇拜聲中,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說地方官腐敗,說三公九卿尸位素餐,著重說一下史官肯定是一個只知道討好皇帝的軟骨頭——當然,都沒有證據,他就是叭叭叭幾句,和流鶯吹個牛逼而已。

就在他噴完現任不夠,順帶噴上一任史官,三——三年前的夏氏一族,定然是里通外敵,或者其他重大犯罪,不然怎會舉族暴斃時,小鋪大門被砰地一腳踢開。

光影明滅間,青年衣上祥雲紋路晃著流光,那張執筆的溫厚手掌按著他的腦袋,就是砰地砸在櫃台上,耳邊是流鶯尖叫,血液汨汨紅了視野,流鶯那雙往日他愛不釋手的白女敕雙腿抖得如同狂風暴雨中的花蕊,可老板已經沒心思去起旖旎心思了,因為那紀灤陽砸了他的腦袋還不夠,竟然生生用筆管戳穿了他的手掌。

外邊小雨霧蒙蒙的,頭頂上,青年的聲線仍舊是漫不經心的︰「听說,你用我的名頭賣假筆?」

然而,老板卻能感覺到,對方打量他的目光充斥著冰冷與看地面蟲子的漠然。

如——有必要,紀灤陽不介意殺了他!

回憶驟然斷掉,可那股森寒的殺意被想起來後,徘徊在胸口久久不散,駭得老板腿腳發軟,牙齒格格響。

他一開始竟還以為是他的高談闊論哪里戳到紀灤陽的死穴了,——听到他的話時,驚懼之中,又帶著一股荒謬。

就為了這?

就為了一點名聲,就想要弄死他?

瘋子!這是個純粹的瘋子!

老板不敢招惹瘋子,默默將當時的「招牌」下架,手掌上的傷口被人發現時,也只推月兌是自己不小心傷到的。

而這次再借林稚水的名頭,他是不怕的。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紀灤陽學試前也正好來過他家買筆,當時听到他搞的噱頭也沒什麼反應,可見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

但是!

老板簡直想嚎啕大哭。

往年他是榜上前——位一起做的,如今怕紀灤陽追究,只做了首名,誰能想到,天下那麼大,這都能被他們撞到一起,結伴同游!

誰知道紀灤陽那家伙護不護短,這要是把林稚水的事——當成他自己的事——,再廢他一只手,那他可就真的成廢人了。

手掌心那一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又開始了刺疼。

老板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

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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