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先回到妖族聖女被飛釣的地方, 蹲了下去,——幾滴染血的地磚挖了出來,再用文章寫出來新的補上去。
當然, 人族之所以不用文章的東西來代替生產, 就是因為這些構造的東西在外界,需要一刻不停消耗靈氣,林稚水也只是用來暫代,等匠人做出新的,就替換掉。
挖掘時,那個被他砸了攤子的大漢走過來,「咦, 小郎君,你挖這個做什麼?」
林稚水抬頭,「當祭品。」
大漢「哦哦」兩聲, ——丈二——尚, 模不著頭腦。
林稚水︰「這位大哥,我想問一下, 你們是怎麼做到疏散得那麼熟練的?」
從狐女墜機,到他們對峙, 統共沒有幾分鐘吧, 整條街的人就都跑了。
大漢笑道︰「小郎君不是皇城人吧。」
「嗯,我是霞州的。」
「那可是很偏北的州府了。」
林稚水點頭。
霞州金光縣,不能說是邊境,但也確實很靠邊, 正是因為偏僻,才會被劃分為妖族擄人的地方。
大漢又道︰「陛下加冠那年,推行了一個政令, 皇城一有異動,百姓必須躲進家中,不許逗留。每年亦會挑幾十天,或許連著幾天,或許三五天、七八天,來一次演習。」
林稚水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他上輩子學校在午休、上課時候,偶爾搞的火災、地震疏散演習嗎。
但也不至于那麼有效啊,火災演習時,他還看到有人非要——筆旋好筆蓋再跑呢,可就之前表現,一個遲疑的人都沒有。
等林稚水問出來後,大漢發自內心地夸贊︰「陛下手腕鐵血,下了死命令,誰在演習中有所拖沓,第一次不追責,第二次,只當不熟練,若有第三次,就要以失時罪論處,司杖七十。」
你要是因為不舍財物磨磨蹭蹭,七十大棍下來,至少臥床三天,還開什麼店,擺什麼攤。
林稚水詫異︰「錢是人生活之根本,下意識先保護錢財亦是人之常情,只用棍棒要——何杜絕?」
大漢笑道︰「陛下說,損壞的財物由官府賠償,並且會多一二成的補償,我們可是天天期盼著演習的到來呢。」——
果是這樣,怪不——整條街的人都跑——毫不猶豫。
疑惑受到解答後,林稚水也挖好了那兩塊染血的磚,帶去李路行的葬禮上,交給李家家主。
「抱歉,我沒能將那只狐狸殺死,不過,我讓她癱瘓了。這是她被剖開後背滴出的血,雖不是狐狸腦袋,也可先當個慰藉,安撫亡靈。」
「多謝。」李家家主鄭重其事將那兩塊磚放到祭品後邊,燭火明耀下,血液仿佛格外鮮亮。
至于狐狸腦袋,他們都沒有明說,卻也知曉,那只是暫時不動而已,李家受此大辱,必然銘記于心。
林稚水倒了半杯酒水作為祭拜,離開喪禮後,一抬眼,就看到王姑娘負手站在街角,遙望李家,黑沉沉的面紗蒙住頭臉,瞧不清情緒。
「王姑娘?」
王輕面向林稚水,「林公子?」
「多謝你不計前嫌查清真相。」她道︰「沒想到假冒李虹的會是妖族聖女,我本以為是李家另外尋人來頂替我的身份,因此鑄成大錯。」
她想听的也肯定不是他輕飄飄一句「沒關系,不是你的錯」,林稚水便也沒接話。
「——你相處真是輕松,若是旁人,肯定早就表態了。」王姑娘道,只听語——,似乎已暫時將難過的情緒壓入心底,「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找我?」
林稚水沒有隱瞞地點頭,「是。我們換個地方說。」
他們去了王輕另外一個落腳點,那兒安全。
林稚水︰「我前些夜里,遇到妖族聖女身邊的僕從,他重傷不治,撐著最後一口氣告知了我妖族聖女的某些消息,我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判斷出他是人族派去的臥底。」
王姑娘極有教養地做出傾听姿態,與林稚水雙目對視,只是,哪怕听到這樣的話,她亦沒有表現出任何馬腳,「那位不知名的人物,真是一位英杰,能忍辱負重潛伏于妖族聖女身邊,可惜,終究是等不到功成身退的一天了。」
「我猜,他是你的人。」
「誒?林公子為何會——此想,只是因為我往李家安插人手嗎?」
「我第一次見他,他在妖族太子身邊當差,經歷過火燒溟海城之事。而你知道此事,並且對我顯現出極高的好感與信任,我猜,是因為你听了他的情報吧。」
王姑娘托著下巴,手指間輕輕夾著面紗下擺,不置可否,紗孔間,若隱若現她唇角微翹。
林稚水直言︰「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說。」
「我想請你的人替我在妖族太子耳邊提及一句話,或者,讓他看到一行字,隨後,再讓他知道一個消息——具體——何做,我猜他們肯定比我更有經驗,只一點,最好不要讓其他妖族發現,尤其是妖族聖女。」
王姑娘依舊沒說話,腰卻直起來了。
她打量著林稚水,似乎在考慮什麼,良久後,才道︰「他們去了妖族後,以防暴露,只保留單面傳遞消息。你說的那人是阿九,我也是直到他死亡,才知曉他已經爬到聖女的僕從的位置了。」
林稚水有些遺憾︰「不成嗎?」
「有一個緊急渠道,可以傳遞消息,非大事不可輕用。」
——而一旦用了,說不定會被發現,折進去不知多——臥底。
王輕語速輕慢,卻好像捧上了什麼沉甸的東西,「但是,我願意相信你的謀算,你要帶什麼話?」
短暫的沉默後,——年眼中透著光亮,那是願意肩負起之後一切後果的堅定,不論是成功是失敗,他都決定將或許會賠進去的人命,背負在身上。
「一句很簡單的話。」林稚水語句清晰明快,卻莫名帶上了殘酷與血腥——
「彼可取而代之!」
不是妹控嗎?頭頂上壓著一個老大,你又怎麼能保護妹妹呢,對吧?
他才是掌權者,一句話,想要你妹妹去涉險,就去涉險。為了大業,說犧牲誰,就犧牲誰——
果妖族太子真的被說動了,不管成與不成,妖族都將有所動蕩。不成,妖皇——知此事,必然大怒,清理太子勢力,說不——聖女也會受到牽連;成了,嘿,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能被始皇帝提起來的存在,妖皇哪里會是面上那麼簡單,這個難對付,換上一個更容易的皇者,春秋戰國基操——雖然他們換的是將領。
王輕為之一震,「我懂你的意思,只是,——了妖皇,還有妖族聖女……」
林稚水笑了笑︰「兩個智囊,去掉一個,總歸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王輕又道︰「你——那聖女害成那樣,就不怕她攛掇她兄長,出兵滅你?」
「她是個聰明而理智的狐狸。」林稚水最不怕的,就是有腦子的家伙,「她知道怎麼樣才是最好的,哪怕心里再痛恨,也會先以大局為重。縱然那太子想要出兵,她亦會勸住他。」
以大局為重,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品質。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王姑娘問︰「——何保證妖族太子一定會出手?」
「這就要看剩下的那個消息了。」——年手指交錯,托著下巴,笑容滿面︰「獨家消息,妖皇——今是重傷之態。」
重傷,外加對方絕對不會對自己的子嗣有所防備,——果妖族太子在起了心思後,這麼天賜良機都不敢動手,那他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不足為懼。
九月的水路能走,王輕租了艘大船,離開了皇城。
小乞丐的腦袋從窗口伸進來,下巴搭著厚厚的典籍,「頭兒,李家就你一個獨苗苗了,你不回去啊?」
手下人或是安靜做事,或是嘻嘻哈哈在船上打鬧,醉酒的船夫唱著歌兒,快活的——氛洋溢在碧藍的天穹下。
王輕從另外那扇窗戶往下看去,碧波蕩漾,滾滾翻涌,一波蓋過一波,舊的總會被新的覆蓋。
「回去做什麼?」
小乞丐掰著手指頭︰「他們不是瞧不起女人嗎?還覺——你不論有多大成績,都絕不能當家主,現在可要自打臉,求著你回去了。而且,頭兒,你以前不也想當那勞什子家主,掌管李家嗎?」
王姑娘灑然一笑,手指伸進鳥籠里,逗著里面的白鴿。
「你也說那是以前了。我想當李家家主,是因為那時候,我認為這個世道只有手握大家族的資源,才可以抗妖護民,——今我們自己就能做到,我又何必回去?」
「而且……」她張開手,使日光隔著手套,撒落在掌心里,光線亦溫暖不了深幽的嗓音︰「——家就是一團淤泥,沒一個好東西,包括以前的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鴿子從她身邊鳥籠里放飛,將信紙帶到林稚水手中。
難得收到一封非龍雀的傳信,令林稚水心生好奇。將信紙展開後,只有一句話︰離世家和皇帝遠點,你性情純善,小心,被吃——骨頭都不剩。
落款,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