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肢癱瘓對于九曦, 的確難以接受,卻不會讓她崩潰到失去理智。
九曦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壓出血痕, 「我們走!」
此仇來日再報!
她變回小巧的白狐, 不顧不能隨便移動的醫囑,催促兄長盡快離去。
九辭素來相信妹妹的判斷,二話不說,將狐狸抱在懷里,踩著院中樹翻∣牆,用尾巴當拉繩,無聲的寬容著妹妹的指揮, 離開皇宮。
「我們要快。」九曦如此說,「他們一時間也想不到我們會大白天逃走,要利用這個思維局勢, 盡快離開人族的皇城。」
遠處高閣, 縱橫家名士放下手里酒杯,遙望從皇宮高牆離開的兩頭妖狐, 驚嘆︰「林小公子說得不錯,他們果然會趁著白天逃跑。」
林稚水淡——地道︰「那妖族聖女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 事態緊急, 當然是越早離開越好。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遲則生變。
明博舉起手里的弓∣弩,朝那個方向比比劃劃,「當——不殺?」
林稚水搖頭︰「不能殺。」
喪禮上殺, 是不知身份。
戰斗時殺,是收手不及。
可對方表明了身份後,再殺, 就是打臉,暗殺也不行,誰——不出來啊。
錯手殺死,妖皇那邊尚能將事情壓下去,若人族明著打臉,妖民和某些不清楚狀況的臣子感覺受到屈辱,可不會管什麼「大鬧天宮」,——引起群憤,請求妖皇出兵。
「而且。」林稚水微微含笑,「不殺,也有不殺的好處。」
「好處?」
少年隨意地捧起觴,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寫了「夷陵」二字。
明博眸光驚疑不——,「——認為……如果那母狐狸死了,妖族太子會如劉備為關羽發動夷陵之戰一樣,不管不顧攻打人族?」
林稚水一頓,頗有些難為情︰「對——我也沒想到那狐妖能如此兄妹情深,幸好我之——沒真的殺了他妹妹。」
現在的人族,可經不起妖族的攻打。
——他能推斷妖皇的想法並且反坑之,也能將心比心琢磨妖族聖女的思維,但是一個瘋了的妹控,誰知道他會搞出什麼樣瘋狂的舉措。
林稚水心中推測了一番,道︰「還好,妖皇活著,妖族太子終究還只是妖族太子,沒辦法越——他拿到兵權。」
明博皺眉,「所以,只能輕飄飄地放她離開?」
貪婪是人無法抹除的劣根性,明博承認,自己有些貪心,就這麼隨便把那兩頭狐妖放跑,虧了。尤其母的那頭會寫文章,他日必將為人族大敵。
放,就是縱虎歸山。不放,就是引火上身。
林稚水也覺得可惜。
吳用忽地咳了一聲。
少年聞弦歌而知雅意,意識沉入文字世界,「請加亮先生教我!」
吳用沒有如同往日一樣,迅速道出辦法,只高深莫測地望著林稚水,「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嗯?
林稚水抱著這個指點,開始苦思冥想。
「蕭何……蕭何……」
明博︰「什麼?」
林稚水兀然起身,酒水一潑,空中,水珠閃亮,彌散虹光。少年笑容比之更燦爛,「我知道了!」
明博好奇︰「——知道了什麼?」
少年卻只是沖他擺擺手,「回頭再說!」手一撐,直接越——欄桿跳出去。
這可是高有一百七十余尺的閣樓啊!足足十余層!
明博匆忙起身至欄桿——,急到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便見一濃眉大眼的男人憑空而現,帶著林稚水高高縱起,往遠方疾去。
觀方向,是妖族聖女與妖族太子離去的方位。
林稚水︰「郭大俠,我們抄近道!」他指路,「我們從那邊——去,繞到兩只狐妖——頭!」
「好。」郭靖奇道︰「林兄弟如何知道他們走的哪條路?」
林稚水︰「因為如果是我,我就會走那條路。」
吳用︰「狐妖趕時間,來不及腦子里繞圈子。」
郭靖困惑︰「什麼叫繞圈子?」
林稚水︰「她知道自己要走哪條路,她知道我會知道她選哪條路,她知道如果她選原來那條路,而我也知道她原來想選哪條路,或許我會去另外一條路堵她,她就可以走原來那條路甩月兌我。」
郭靖︰「???」
林稚水︰「她預判了我對她的預判。」
郭靖點頭,鄭重其事︰「林小兄弟,下次直接這麼說就好了。」
林稚水預判的那條路上,不遠處,恰好有一所戲園子,里面咿咿呀呀唱著戲曲。
「天助我也!」
他往園子里一鑽,找到班主,大價錢砸,指名要听《鐘馗嫁妹》。
「不要旁的,就鐘馗勸妹出嫁那一段,我按整場付錢——們只管唱就好,我有事離開一陣子。」
要求奇怪,但是錢到位了,班主也懶得深究。至于拿錢不辦事,他還沒那麼傻。
狐妖听覺敏銳,那戲園子離他有不斷的路程,隱微間,也聞得幾句唱詞——
「賢妹呀,——莫悲聲,愚兄對你訴衷情︰」
「那日一別赴帝京,科場上恰遇奸相楊國松。」
「他倚仗皇親國戚權勢重,平白地將愚兄罷黜了功名。」
「惱怒之下我的肝火動,銅柱前舍身抗暴一命傾。」
「上天憐我忠烈性,封我捉鬼一神靈。」
「縱死難忘親骨肉,妹子啊,且喜今日又相逢。」
唱音時而高亢嘹亮,時而低回婉轉,高低旋律交相呼應,情感的揮灑淋灕盡致,哪怕妖族太子以往沒听過戲曲,也在倏然間,勾去瞬刻心神。
唱的是兄妹感情啊……
太子回神,咀嚼著唱詞,嗤之以鼻︰沒用的東西,一點小挫折就自殺了,也不想想遠在家鄉的妹妹,不就是被權勢所害嗎,耐心蟄伏,爬到比那什麼奸相更高的地方,不就可以報復回去了?
「哥哥?怎麼突然慢了?」聖女受重傷,哪里聚得起精神去分辨風中傳來的聲音。
太子正要解釋,兀然一道劍——,激得他腳邊地磚崩裂。
銅牆鐵壁之上,白衣少年晃腿而坐,臉上似有若無地端著笑意︰「跑什麼呀,我們的待客之道不夠好嗎?」
妖族太子單手抱著白狐,另外一只手自袖子下垂出,日光下露著瓷一般涼白,尖銳的爪子彈出,似可撕金斷玉。「林、稚、水!」
少年明亮的雙眸倒映著他的模樣,不見絲毫懼意,「別忙著出手,我又沒說要攔你們。」
「……你不攔?」那一停頓,倒顯得狐妖有些楞頭楞腦。
「嗒——」
林稚水從牆上跳下來,白衣翻動,倏瞬流亮的光芒好似小溪淌動。
「嗯,——當初追獵我的時候,不是放過我很——次了嗎,我也放你一回。」少年口中的話分不出真假,只能看到光線浮動在他瞳中,湛湛堂皇。
「請——」
妖族太子滿懷警惕地望著他,緩慢地挪動腳步,而直到他遠遠而去,出了皇城,那姓林的也確實言出必行,沒有再攻擊他,仿佛——的是為了還他人情。
……似乎人族總有奇奇怪怪的堅持,或許,林稚水也有這種堅持?
妖族聖女抬眼瞄著兄長神態,喘了一口氣,艱難地開口︰「哥,——別亂想,那林稚水必然是另有圖謀。」
「我覺得不像……」妖族太子躊躇著,將自己想法道出︰「人族總能做出令我們不解的舉動,就像妹妹——說過的尾生之約,臥冰求鯉,買櫝還珠……都挺蠢的,但是他們就是能做得出來。而且,姓林的——的沒有追擊我們了。」
聖女︰「……」
太子︰「?」
他怎麼——,怎麼覺得妹妹的眼神那麼恨鐵不成鋼?
白狐格外精神了,她張嘴,對著哥哥的手腕用力一咬,直咬出粘稠鮮血。
「嘶——」妖族太子顧及妹妹傷勢,不敢用力掙月兌。
出了——後,妖族聖女——道︰「他敢殺嗎!他能殺嗎!他傻了——殺嗎!拿本來就不要的東西來動搖——心神,算盤打得——精,不去當賬房可惜了!」
妖族太子迷惘︰「既然他不敢,我們跑什麼?」
「以我的情況,若我們還在人族皇宮里,出了問題,叫重傷不治。他方才若是劫殺我們,那是光天化日之下,要與妖族宣戰。所以,別想太——,他口舌之利,哥你不是早就見識——了嗎?」
妖族太子當然是︰「妹妹說得對!」
這一打岔,他也就忘了和妖族聖女說戲曲之事,滿心滿眼都是︰「我听小妖說,——在人族患有心疾,時不時心絞痛,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白狐道︰「我裝的。那李虹被一劍穿心,李家知道這事兒,我得做出一副雖然撿回了一條命,終究受到影響的模樣,放松他們的警戒。」
妖族太子卻並未放松心神,眉心微皺︰「我當時就說了,讓妖僕用蜃珠假冒就好,——自小體弱,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哪里趕得及。」
「妖僕假冒,撞上人族名士,容易被拆穿,尤其是那位國師。唯有我親自去,以蜃珠混合蠱術,——能瞞天過海。」
妖族太子心里也知這個道理,卻還是十分不高興,「父皇當——狠心,若是我……」
聖女轉移話題︰「人族的桃花,要敗了。」
太子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這一回謀算,總算沒賠到底,那桃花開了千年,也該到落紅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