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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十數日前。

朝廷的剿匪隊伍出發後, 境況仍不見好轉。

那羅鳩人如狼似虎,吞了孿川沒多久,便開始深入中原地帶。各地官兵拼死抵抗,卻扛不過氣勢駭人的「神降聖」。那人以一當千, 術法造詣超絕, 單獨對付——支隊伍也不在話下。皇帝病重、武將缺失, 大允仿佛——只被毒蟲咬上後頸的幼獸,幾乎無計可施。

神降聖很是狡猾, 他不似先前的蠻子, 不做屠城滅村——類的事。他只會挑最有骨氣和本事的, 在大庭廣眾——下殘酷處死。大允子民三百年沒嘗過戰亂災難,又沒有朝廷罩著, 這會兒個個噤若寒蟬,老實——很。

在這樣的氣氛——下, 那羅鳩以孿川為據點, 勢力迅速向中原輻射。

許璟行的病情照舊,既不見好轉, 也不見惡化。沈朱解——尋仙——題,而閱水閣又有朝廷供著,皇帝自然得了懸木的消息。

面對這妖邪之物,許璟行似乎心灰意冷,連戰報都不願再听。

這陣子來見他的只有宮女太監,屋里動輒發出摔打——聲。好端端一個江山, 只是不到一年,就隱隱有了山河破碎的噩兆。

這——日,藥剛端過去,房內又——陣怒吼摔打聲。門外僕役生怕自個兒觸怒龍顏, 登時有多遠避多遠。

「草民見過皇。」

端藥的宮女將房門一閉,登時跪在地上。幾步之外,粉碎的玉瓷散落一地,活像被雨打落的花瓣。室內——片凌亂,明媚的色彩也抵不住濃濃的頹唐——氣。

許璟行面容枯槁,他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起來。」

那宮女甜甜——︰「謝皇。」

宮女身邊的太監弓著背,這會兒才稍稍抬頭。他瞧了眼瓷器碎渣,眼圈有些發紅︰「皇兄,我把人帶來了。」——

那「太監」五官,分明是喬裝打扮的許璟明。

許璟明那股子盛氣凌人的勁兒散了。他曾經算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會兒那層金玉殼子搖搖欲墜,露出的軟弱反而多了幾分人味兒。

許璟行沖他虛弱地笑了——,這才轉向宮女︰「你就是沈朱?我……咳,我听說了,你當——了閱水閣的天部之主。有意思,你在閱水閣掛著名,引仙會居然會放過你……」

「多虧時掌門在赤勾之亂與小女子‘反目’,教我好生松了口氣呢。」沈朱笑吟吟道。

「這回你——了天部之主,江友岳那老東西也動不了你,也好。」

許璟行——著昏暗帳頂,幽幽嘆了——聲。

「時敬之特地派你來,可是想告訴朕什麼?」

「妖木之事,陛下已然得知。現在我要與您說的,是國師——脈的百年大計,以及大允地上的‘天厭’——象……」

……

「豈有此理!」

听完沈朱的敘述,許璟行把床邊花瓶也摔了個粉碎。這回他不是作態給人瞧,是真的怒火中燒。

「什麼狗屁東西,妖木害人也就算了。這肉神像是要集萬民——氣,生生造個嗜血暴君!等等,那羅鳩的‘神降聖’,該不會也——」

沈朱平靜道︰「十有八.九。遠行那羅鳩——時,賀承安已然想出肉神像借氣——法。真正‘播種’前,他有的是時間準備。那羅鳩地方不大,民眾集中,欲子造起來也容易。」

有了繼任者的真仙,當真像離開枝頭的果子。

賀承安這顆老果子落地,也算拼盡最後一點價值,給新的懸木留下了優渥的條件。那羅鳩的懸木運氣好,它靜悄悄長了三百年,先——步有了優秀的「傀儡」。

「欲子此物,不過是幼時拿來馴養挑選,長成喂以視肉,為懸木奉獻到死罷了。」——

許璟行面露疑問,沈朱不咸不淡地解釋。

賀承安的預料沒錯,欲子若是使用得當,可謂天生的統治者。他們的欲求無窮無盡,哪怕大允割地賠款,也擋不住神降聖的鐵蹄。普通人在這「頂級妖材」面前,只會有挨打的份兒。

許璟行越發灰心,他捏緊被角,自嘲起來︰「凡人還是拼不過神仙麼?」

「非也。」

沈朱掩口而。

「那羅鳩地廣人稀,精氣有限。論能力,自然還是我們的欲子比較強。」

「原來如此。」許璟行苦笑,「說罷,時敬之想要兵權還是龍椅?」

沈朱細眉稍挑,有些意外。許璟明倒抽一口涼氣,終究還是忍住了開口的沖動。

「想來,賀承安在亂世——中挑中太.祖,也是想讓他打打江山,給他背後的懸木擴張地方。」

許璟行又瘋狂咳嗽了——陣,面色盡是陰郁——色。他咬緊牙關,字字泣血。

「——群狂徒,想要欲子登基,征戰天下?此回那羅鳩到處折騰,到時國師推那妖怪傀儡即位,正好趁勢延續戰火。與其遂他們的意,不如……」

「我們掌門不干。」沈朱笑嘻嘻地打斷。「他猜到你會說這些,特地叮囑過我。」

「……什麼?」

「他說他在這宮殿待——夠夠的,只想和心愛之人長相廝守,游遍大江南北。此回他帶了——計,條件只有——個。待——切塵埃落定,他——有個皇家名分,還——要個御賜銀牌——到時候要多少銀子來玩,你就得給他多少。」

許璟行、許璟明︰「……」

這要求實在不嚴肅,許璟行——時沒有反應過來。

「就這些?」皇帝難以置信道。

沈朱從懷里掏出了——個長長的單子︰「不止,不過都是些銀錢能買到的。他——己之力搬不空國庫,還請陛下放心。」

許璟行忍無可忍︰「國都要破了,那個混……算了,朕答應,朕都答應。」

沈朱深吸一口氣︰「那麼還請陛下避開國師耳目,向那神降聖投降。」

「這可是要背千古罵名的混賬事!」許璟明腦袋嗡的——聲,頓時一蹦三尺高。「總不能為殺幾只老鼠,就把自家燒了吧?!國師他們再怎麼混,好歹也是自己人!」

許璟行愣在當場。與許璟明不同,他——雙眼楮有了神采,漸漸亮了起來。

「手下無兵,就化敵為兵。難抗強敵,就禍水東引……不錯,細細說與朕听。」

十數日過去,此時此刻。

面對這個消息,江友岳的攻擊猛地停住,平靜的表情搖搖欲墜。他腮邊筋肉抽搐,面色如紙,不知是震驚還是氣氛,國師整個人在原地晃了——晃,呼吸也亂了片刻。

許璟行投降了?江友岳的腦髓有些發麻。

字衣的消息傳來沒多久,懸木的氣息就動搖起來。方才他還借著懸木之力殺伐四方,這會兒卻像冰天雪地被人褪去衣衫,空虛到近乎寒冷。

懸木沒什麼神智,只曉——表達不安與不適。天上的陰雲被看不見的禿枝攪碎打散,形狀詭異非常,——人心尖發顫。那股子不安經由根須傳來,江友岳差點沒控制住它們。只見滿地細根不分敵友啪啪亂抽,塵土與草葉四處亂飛。半透明的根堆不住扭動,海浪般搖曳——

條較粗的根系掃過,差點把江友岳的鼻子抽破。

懸木受了傷,投降的消息多半是真的。

皇命一下,大允將士紛紛停止進攻與纏斗。神降聖空出精力時間,自然有要做的大事——那人穩住腳跟,當即開始請神。

那羅鳩懸木的「根」被一根根請來,當即與大允懸木糾纏爭斗——山不容二虎,精氣就那樣多。那羅鳩懸木還算「年輕」,這會兒正饑餓——很,長勢格外凶猛。

孿川還算邊境——地,對于大允懸木來說,這糾纏與被狗咬上——口無異。問題是許璟行已然投降,——後這樣的事只會越來越多。這樣下去,自家懸木先被擠死,他們拿什麼風調雨順,拿什麼——統天下?

說到底,許璟行不該是這種窩囊性子——那羅鳩還沒打到中原呢,哪有這樣上趕著投降的?!

「是你們做的。」

江友岳看向面前的尹辭與時敬之,目光冰寒刺骨,被抽傷的面頰顯出青紫痕跡。

兩人——開始就曉——自己不是懸木之力的對手,這才特地引狼入室。讓懸木對抗懸木,借刀殺人罷了。

「好,好得很!尹子逐,我是沒想到,昔日的開國將軍,這會兒倒不顧國家興亡了。懸木沒那樣脆弱,靠這種小手段,你又能拖幾日?」

江友岳不再強作鎮定,聲音里帶了隱隱怒意。他抬起雙手,堪堪控制回慌亂的根須。那些根須再次糾結——矛,蓄勢待發。

「開國將軍?我當了不到十年的將軍,接著可是當了幾十年的魔教教主。」

尹辭手執黑劍,鮮血給劍身添了不少深紅色。面對面前的根矛,他眼皮子動也不動。鮮血在空中甩出一片血珠,它們映著點點金火,像極了被當空扯散的赤色珠鏈。

「江大人,這確實是開胃小菜,您慢用。」時敬之則抹抹嘴邊的血,——狡黠。

就在此時,遠處的隊伍終于沖至陣前——那些人個個煞氣沖天,殺意十足,竟都是陵教殘黨。他們無視太衡派,毫不猶豫地沖向官兵們。官兵們剛和正派們文雅爭斗幾個時辰,猛地遇見——群瘋狗,頓時陣腳大亂,泄了氣勢——

時血花四起,慘叫連連。荒地上隔著三五步便能見著扭成——團的人,暗器毒藥對——術法,兩邊拼了個半斤八兩,天地無光。

覺會和尚與花驚春得了機會,被太衡眾人攜著逃離荒地。引仙會出身的官兵精神——振,不顧一切地追了——去。然而沒出幾步,——行人正面撞——騎著黑馬的蘇肆——

蘇肆——身暗紅衣衫,頭發束——利落至極。他臉上帶著陰毒的——,後面跟著——眾赤蠍足的殺手,明顯不打算放半個人通過。

「急著追什麼?人家名門正派,還——了年紀,打起來多沒勁兒。」

蘇肆摩挲著手中短刀。剔肉刀刃蹭過他的拇指,幾顆血珠瞬間滲了出來。他將那拇指往唇邊一嘬,——越發陰冷。

「各位不如陪本尊玩玩,保管玩——盡興。」

剔肉刀刀光閃過,赤蠍足眾人悄無聲息地躍出。他們沒有太衡那般剛正,刀刀劃向致命之處。無數血線自人咽喉噴出,被風吹散——

股子鮮血噴去蘇肆臉上,險些蓋住他眼角的黑痣。蘇肆抹了把臉上的血,短刀在手中一轉,遙遙指向曲斷雲。

這分明是挑釁。

曲斷雲額角爆出青筋,剛想向前援助,卻被慈悲劍當場截住。

少了官兵牽制,施仲雨當即攏了太衡門人。她與閆清兩人合力,將曲斷雲牢牢困在原處,教他回不了官兵之中。

江友岳面露不悅之色。

眼前,曲斷雲被正道聯合壓制,官兵們被魔教不住糾纏。尹子逐沒顯出半點黔驢技窮的驚慌,而時敬之不知吃了什麼迷魂藥,還願意跟著那人搗亂。眼看「引仙會攪亂武林」的說法就要被傳出去——這可比虛無縹緲的懸木故事現實多了,不知道會引起多少麻煩。

遠處,皇帝低頭。不出幾日,那羅鳩大軍便能長驅直入。到時他們再請幾回神,懸木只會進——步受損。必須盡快讓時敬之——為新的真仙,將那神降聖早日驅逐出去。

他們沒時間在這亂耗。

雖說真仙忙于操控天災,不便移動。如今境況特殊,還是早日請他老人家出手,快刀斬亂麻為好。

江友岳當機立斷,他圍攏身邊的根系,抬起頭,朝天空的方向大聲祈求。

他的語言晦澀難懂,如同某種歌謠。隨著祈求繼續,國師身邊的根系漸漸浮出一層輝光,那光芒青翠欲滴,滿是勃勃生機。

令人生厭。

尹辭咬緊牙關,攜著金火沖向江友岳。他不顧一切地亂斬根系,試圖打斷這場詭異的求援。可惜為時已晚,已經有點滴肉漿從空中垂下。天上瞬間烏雲遍布,電閃雷鳴。暴雨裹挾著濃烈的腥氣,隨著肉漿不斷墜下。

半透明的根須登時散開,留下——片干淨空地。閃爍著輝光的根系爬離國師的身體,在地上繞——了——個令人眼花繚亂的術法陣。刺目綠光中,肉漿懸空于術法陣之——,沸騰般扭曲不已。

正如真仙——次現身,那肉漿漸漸——型,變——了孫妄的樣貌。

懸木受損,真仙沒再費心裝人味兒。他面無表情,只是捏了個手勢。腳下白袍袍角瞬間延伸,散作無數三千煩惱絲,將周遭的官兵與陵教教徒盡數裹住。

尹辭的眼中,那些雪白細絲將人一個個卷起,吸吮不已。它們鑽進鎧甲衣衫,軟化骨肉,方才的活人這會兒好似被抽了骨頭,布袋似的倒在地上。

尹辭緊盯著不遠處的「孫妄」,呼吸又急促了些許。煩惱絲如若潮水,光是把他困在其中,他便連劍都不怎麼能揮動。時敬之更是金火直冒,才給自己空下——畝三分地。

而這綿綿煩惱絲中,偏偏混了不少尖銳粗根。要不是尹辭擋得及時,時敬之險些被勾個對穿,血淋淋拖去真仙身邊。

尹辭當即放棄進攻,牢牢守著時敬之。真仙——步步走向兩人,——言不發。

瓢潑大雨澆下,在眾人看不見的煩惱絲——堆積、流下。電光閃爍——下,積水仿佛在空中浮動。雨絲石頭似的砸上皮膚,逼得人無法呼吸。不遠處的枯山被雨幕遮擋,剪影被灰暗的霧氣吞噬。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片血跡斑斑的廣闊荒地。

終于,真仙在師徒兩人跟前停住腳步,高高舉起——只手。大地發出隆隆怪聲,附近——陣又一陣傾塌崩裂的動靜。

暴雨卷土動石,這回是泥龍下山!

天災將至,煩惱絲與樹根的動作絲毫不停歇。眾人舉目四望,目所能及之處只有灰暗慘淡的景象。凡人們哪怕躲過煩惱絲,也躲不過間或刺來的根須。就算勉強保住一條性命,他們也注定被泥龍埋葬。

亂戰就此凝固。

真仙對付凡人,當真比碾死螻蟻還簡單。半柱香不到,紛亂血腥的戰場便——了浮于地上的絕望地獄。

官兵、陵教教徒均是死了大半,只剩少數人在原地苦苦掙扎。曲斷雲被真仙辨出,——了松口氣的機會,他輕松撥開煩惱絲,劍風朝閆清而去。江友岳屏氣凝神,術法不斷,將枯山派師徒困在原處。真仙伸出一只手,抓向還在努力散出金火的時敬之————

聲輕——在暴雨中響起,隨即是長劍撞——煩惱絲的聲音。

「啪。」

尹辭松開了吊影劍,任其墜落在地。他右手——翻,牢牢捉住了真仙的手腕。

「孫大哥。」

他彎起嘴角,——雙眼黑如古墨。暴雨打濕了尹辭的長發,濕淋淋的發絲緊貼面頰,他面色蒼白,整個人就嘴唇還剩些血色。然而他聲音清亮,毫無緊張示弱——意。

「別踫我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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