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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

人們也去歇息了, 房內只剩曲斷雲一人。曲斷雲放下書本,從袖內抽出一卷字衣。他研好墨,吸飽墨汁的筆尖懸停在字衣之上。

他沉思片刻,輕嘖一聲。半晌才寫——「敬稟者」三字。

【北地沙阜城。西北大禁制運轉如常, 只因西隴沙塵日益嚴重, 集市不盛。】

許璟明多嘴多舌, 好在此人極其崇拜皇帝兄長。為了不讓皇帝煩心,許璟明在成年後鮮少拜訪國師府。自己對江友岳撒點無傷大雅的小謊, 應——不會被拆穿。

江友岳這個師長什麼都好, 就是過于固守陳規、听天由命。俗話說當斷不斷, 反受其亂。雖說時敬之僅存不到一年的壽數,按——來說掀不起多大風浪。如此放任其自流, 總不是明智之舉。

萬一時敬之有個頭痛腦熱、遇到天災人禍,就這麼死了, ——麼大群人難不成要白費力?

可每每提及相關之事, 江友岳總會語焉不詳。

「等你繼承了為師的衣缽,總會知道真相。」他的所有疑問, 終究會歸為這一個答案。

江友岳的確器重他——個學生,但曲斷雲看得出,他的師長特地保留——不少秘密。單說這西北大禁制,江友岳從未跟他講過————禁制運轉的力量從何而來,連他——個國師學生都想不明白——

世上哪會有平白無故出現的「力量」呢?

江友岳提過,只要西北大禁制還在, 時敬之無論如何掙扎,也定然改不——命數。那麼他做——無傷大雅的隱瞞,或許能將師父定好的計劃弄偏一點——

世上沒有他解決不——的難題,也沒有他主導不——的事。曲斷雲可不想為那油滑的「人造妖邪」奉獻一生。等時敬之失敗, 自己成功取而代之。師父還會是那副任憑風吹雨打,兀自成竹在胸的模樣嗎?

想到時敬之那張臉,曲斷雲握筆的手一緊,臉上罕見地顯出幾分怒意。他做——個深呼吸,——才得以平靜地寫——去。

【今日晨,吳懷將即位。如此見塵寺封、陵教散、赤勾與太衡盡入我等之手。萬事俱備,只待視肉。】

晨光熹微,辰時將至。赤勾院落內燃——不起煙的慶喜爆竹。

教眾統統換好——最鮮亮的禮衣,在赤勾教院落集聚。最——層的教眾們不曉得新教主什麼模樣,臉上俱是喜氣洋洋。地位稍高——的,將臉上的憂心藏得極好。

各位護法、護教的態度有意思得多——九人里缺了個花驚春,剩下八位表情不一,喜怒哀樂俱全。八人在上座歪著,動作散漫卻不失規矩,湊成一幅魔教版八仙過海圖。

即位儀式雖為露天,院落上空布——無數鋼斬絲,骨鈴如若懸浮在空中。院中央則祭出一尊古鼎,鼎內插——三株血紅的香。那香氣飄飄渺渺,燻得人頭暈眼熱。

花護法帶了一行人躲在不遠處的密室之中,她聞了聞那古怪的香氣,嘶聲道︰「是‘死人香’,儀式開始。」

時敬之剛轉向尹辭,尹辭便心有靈犀似的解釋︰「那是祛毒香,解毒寧尸,——墓也會用。」

重大儀式,人員不免密集。赤勾身為魔教,掘墓無數,結仇甚多,此舉也是防止有——人以毒粉襲人。

「那混——藥粉的茶……?」

「既是花護法選的,自是解不。」

尹辭一邊解釋,一邊打量所處的密室——還是他「宿執」時期換著法子殺自己的處決室,空間大而隱秘,又能方便地探听周圍狀況。也不知花驚春如何尋到了——里,要是她往地底深挖,一準能挖出一大堆「宿執遺骨」。

現在時敬之眨巴著眼站在這里,他總有一種奇妙的恍惚感。

花驚春可沒空分神,她一點點數著時間,口中念念有詞︰「撤面具露真顏,祭宿執求平安。敬看客宣天下,一杯酒亂黃泉……六盞酒茶,還需得半個時辰兩炷香。」

閆清一回生二回熟,鬧過一次陵教,——會兒他已經主動握緊——石劍。只有蘇肆把玩著那把剔肉刀,一雙漂亮的眼楮——處亂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朱呢?」蘇肆亂瞧了半天,——才壓低嗓門問道。

「不曉得,她剛才說內急。」閆清撓撓頭,「沈姑娘冰雪聰明,肯定認得路……你怎麼突然這樣問?」

「——地方陰森森的,死氣太重,壓得我——慌。你說那宿執什麼毛病,好好一個赤勾教還修這麼——古怪密室。」蘇肆皺著臉,臉上不見一點緊張。

閆清呃——半天,好容易攢的氣勢險些被帶著一瀉千里。

他倆隱藏動靜的能力不如枯山派師徒,花驚春的目光立刻刺了過來︰「小崽子們,安靜點!」

可惜人不好奇枉青年,閆清一朝被蘇肆帶跑,也憋不住了。他往蘇肆身邊挪了挪,聲音壓得更低︰「她不認得你?」

蘇肆蚊子似的哼哼回去︰「赤勾怕護法、護教提前拉攏少教主唄。按照規矩,即位儀式前,少教主不會輕易展露真顏。被赤勾追的屁滾尿流的人多——,追我的人也不曉得緣由。」

說著他勾起個冷笑。

「信物才是最切實的證據。教內人士作保,估計是因為那吳懷曉得赤勾教不少秘辛,實力也不弱。」

兩個人嘰咕完,安靜地等——一炷香。

「沈姑娘還沒回來,會不會遇見什麼事——?」見沈朱久久沒動靜,閆清的聲音里沾了——焦慮。

蘇肆——不在焉道︰「時掌門都不著急,你急什麼。三子,難不成你看上她了?」

閆清的臉瞬間和眼楮變成——一個顏色,他好容易壓——聲音,磕磕巴巴地回道︰「掌門說不定不知情,我——」

「三子,我教你個乖。沈朱是掌門的部下,做主人的不在乎屬——行動,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對屬——要做什麼——如指掌,認定一切盡在掌握。第二麼……」

蘇肆笑得有——邪氣。

「第二,自知無論屬——做——什麼,都礙不到自己的正事。」

曲斷雲在客座上正坐,認真地瞧著面前的盛典。

漫天骨鈴被風吹動,——出叮當輕響。死人香的煙氣多而沉,絲絲渺渺的乳白色順著古鼎流淌在地,在地上籠成一片煙霧波濤。教內養的歌女在唱沙阜——曲,曲子悠揚婉轉。音調里夾雜著沙漠之地特有的粗糲,每個旋律如同被風沙打磨過。

他眼楮瞧著,耳朵听著,——卻不在此處。自從他傳回字衣訊息,江友岳一直沒有給出回復。他袖子里的字衣安安靜靜,沒有半點術法運轉的熱感。

一如既往。

此番江湖之事,多半由他張羅。雖說覺非、戚尋道、烏血婆——等大拿死于雙生根。可是毀滅陵教、整治太衡一事,一直在由他帶頭出力。即便如此,他的師父卻總是望向蒼穹,念叨那些「天命」「仙道」之類的詞語。

活像只憑天命二字,——破事就能自己完成似的。

瞞——西北大禁制的事情,並非他第一次在大堤上鑽蟻穴——前在北地,曲斷雲借引仙會的人脈,意圖插手時敬之「解開禁制」一事。如此一番騷亂,時敬之險些被他置于死地。即便如此,江友岳仍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國師只是輕描淡寫地將陳千帆、衛春之死歸罪于枯山派,沒有對曲斷雲生出半點怒意。

曲斷雲想不明白。

百年大計不是沒有失敗過,為何國師們不肯吸取教訓?一個個只知道崇尚那聖人留——的規矩,連點變通都不願做。

就他看來,百年大計,未必一定要應在「欲子」身上。

曲調到了高昂之處,眾多女子聲音鏗鏘,唱出千軍萬馬之勢。曲斷雲臉上笑得平靜,在袖子——的手慢慢攥成拳頭。

終于,吳懷走上場中石台。他摘——臉上的面具,拿起一炷死人香。

吳懷容貌甚好,配上滿地的渺渺雲煙,自成幾分仙人之姿。他特地仿——昔日宿執的衣著,一身黑衣,衣角繡了細密精致的金色刺繡。衣角卷過雲霧,原本的狠戾被煙霧一遮,化作無害的高傲冷淡。

院落最里側,掛著幅巨大的宿執畫像。畫中人帶著面具,只露出一個下巴。然而身姿凜然,氣勢不俗,如若飛仙降世。比起魔教院落,——幅畫更適合放去神祠之上。

吳懷雙手執香,沖畫像極盡恭敬地拜——拜。隨後他一旋身,將死人香倒插回香爐。一股真氣掠過,那香末端被他重新引燃。

「本座乃赤勾教主吳懷,第三代教主宿執之後。今日由各位見證,自此之後,赤勾便是我的赤勾。」

他手握掃骨劍劍柄,轉向客座上的太衡、閱水閣眾人。

「來人,上酒茶!」

盲啞僕為吳懷端上放了六個杯盞的托盤,與此同時,各客座的人也得——一杯沙阜藥茶。吳懷掃了眼各個杯盞,端起那杯添——忍冬與薄荷的,朝天一敬。他嘴唇踫上杯沿,仰起頭,剛要一飲而盡——

「慢!」曲斷雲喝道。

吳懷動作一頓,幾乎是即刻停——手︰「……曲掌門有何見教?」

曲斷雲眯眼看著手里的茶杯,將其中茶湯微微一轉,淺淺抿了一小口。隨即他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頭一回在人前沉——面孔。

「吳教主,——茶里加——東西。你那碗要喝的,還是檢查一番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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