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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辭折騰完了孫懷瑾, 順廊亭回房。月色清雅,夜風微溫。不遠處的房檐上有兩個身影,還能隱約瞧見搖晃的大鵝。尹辭駐足看了片刻,轉頭朝時敬之的房間走去。

話都說開了, 他不屑于特地裝樣子給孫懷瑾看。哪怕孫府總留著暗燈, 尹辭也不再習慣一人挨過漫漫長夜。

可他——次撲了個空——時敬之房內黑燈瞎火, 連枕頭與行李都不見了。時掌門的臉皮不是一般厚,兩人再次想到了一處。

尹辭假裝無事地拐了個彎, 踱回自己的房間。時敬之果然倚在床頭, 腦袋一點一點, 眼看就要睡過去。燭芯好一會兒沒剪,燭焰拉得老長, 在時敬之一頭長發上映出瀲灩暖光。尹辭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時敬之鼻子嗅了嗅, 眼楮睜都沒睜, 人就毫無顧忌地擁了上去。

「嗯,——來了。」他雙手環緊尹辭的腰, 哼哼道。「老爺子怎麼說?」

「約好等事了,我親自上門提親。」尹辭笑道,拍拍他的背。「行了,往里挪挪,給我騰個地方。」

時敬之一個激靈醒——來,興奮道︰「你當真?」

尹辭︰「……」一老一小的反應還真是兩個極端。

「當真。」他無奈道, 「先看花燈,再挑個好日子辦酒。到時帶著下人、請上懷瑾,你想怎麼辦怎麼辦,可好?」

「那我可得好好活到明年。」時敬之笑著感慨。

尹辭卻皺起眉來︰「你身上血味很重, ——吐血了?」

「還是以往那樣,不妨事。」

尹辭面色不怎麼好看,他把了會兒時敬之的脈。脈象與他們初遇時沒有分別——任時敬之武功日益精進,——術學得一絲不苟。此人的身體狀況沒有任何改善,還是在一步步走向衰亡。

當初尹辭不以為意,如今心底仿佛塞了火炭,灼人得很。視肉近在眼前,虧得時敬之還能打定主意查引仙會。

「我第一次見孫懷瑾時,心中只想著如何利用他。今晚那一遭,他露出副十足的長輩模樣,我卻有點開心。」

似是察覺到尹辭的擔憂,他剛剛躺定,時敬之便從他身後抱了上來。幾道真氣隨著時敬之的動作射出,房內搖曳的燭火頃刻熄滅,只剩一屋月光。

時掌門語氣懶散,其中睡意濃重,听著有——古怪的真摯。

「說實話,我挺想在這多住兩日。」時敬之臉埋在尹辭的長發中,「身邊有一同吃——苦的友人,有血脈相連的長輩,還有珍愛之人……自從那日與你在聚異谷分開,我從沒——樣滿足過。」

尹辭捉緊時敬之抱過來的手。

那只手溫熱有力,背後的懷抱溫暖無比。尹辭指尖拂——時敬之的手指,一點點將其掰開,翻了個身︰「你還挺容易滿足。」

自從那日目睹「真身」,兩人交心,尹辭再未狠下手逗弄此人。此刻听了時敬之撒嬌似的一席話,他心里泛出一陣子苦味,只想將心思移開。

月色正好,親密一番正合適。

誰知他剛與時敬之翻了個面對面,時敬之便一臉嚴肅地開了口︰「阿辭可記得‘沙阜之戰’?」

尹辭為老不尊的一只手僵在被——里,緩緩收回來︰「……什——?」

「沙阜之戰,開國打西壟最著名的一戰。當時契陀人也摻了腳,戰線拉得老長,全靠孫妄將軍力挽狂瀾。」

尹辭想不明白,軟綿綿的夜話怎麼成了歷史考察。他心如止水道︰「赤勾教總壇就在沙阜,我當了那麼久赤勾教主,不知道也得知道。」

「沙阜之戰在幾月?」

還真考上了!尹辭只覺得——一夜的發展越來越怪異︰「五月……不,六月吧。」

時敬之意味深長地哦了聲︰「阿辭的第一反應怎麼會是‘五月’?無論哪本書,記載的沙阜之戰都在六月——對。你不死不滅,難不成見——那場仗?」

「記錯罷了。仗我大概是沒見——,只是夜深口誤。」的確,無論是民間傳說,還是書本記錄,沙阜之戰都在六月。只是在他意識到之前,「五月」——個答案便出了口。

活得太久就這點不好,看什——都像見——,記憶真真假假分不清。一來一往,尹辭徹底沒了調戲此人的心思,整個人平躺過來。

然而時掌門沒有放棄︰「六月中旬的孿川之戰,孫妄在孿川帶兵。沙阜孿川相去甚遠,孫妄難道搭著箭馬來來回——?」

「許是記錄錯誤。開國時大仗連小仗,天天打完——打。三百年——去,日期不準也正常。」尹辭平靜道,「我曉得你想查什——,我懂得帶兵之計,大多也是身為宿執時的積累。不說帶兵,我花也繡得不錯,師尊要去查開國繡坊嗎?」

時敬之向來不懂得順從此人氣勢,他撐起身——,繼續與尹辭對視︰「你好像不喜歡談帶兵打仗。」

「我自己曾查過,沒結果。剩下的事明天再說,睡吧。」

幻象千萬,事關「帶兵」的「妄想」,結局最為莫名,也最為絕望。等查清引仙會,一切自會有答案,他們沒必要急于一時。

結果時掌門的狐仙臉越貼越近︰「我方才找到一本書——」——

小子——沒完了。

尹辭做了個深呼吸,把時敬之往旁邊一掀,隨後警告似的摟緊︰「瑣碎話題先攢著,去沙阜的路上有的聊。你剛吐了不少血,不如早點休……」

他——一抱不要緊,把時敬之抱了個結結——,那點身體變化也沒逃——尹辭的眼。

尹辭︰「……」

人家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帳中談風花雪月。結果到了時掌門這里,嘴里溜出的都是開國歷史。怪不得剛——叭叭說個不停,敢情在掩飾緊張。

尹辭忍俊不禁,當即咬了口時敬之的耳朵︰「原來師尊——樣緊張,當初口口聲聲說結連理,現在倒瑟縮了?」

討論歷史總比啃手指好,——小子進步不小。

「無塵言能對付得了口月復之欲,眼下境況比我此生口月復之欲加起來還磨人。我怕我控制不住,場面不好看。」時敬之言辭懇切。

尹辭搖搖頭,解了時敬之的發帶,一頭長發順枕席蜿蜒開來。清淡的藥香散開,尹辭撐起身體︰「想那麼多做什——?你自是可以踫我的。在我——里失控傷人,你得有那個本事——」

篤、篤、篤。

誰知就在此時,外面傳來拐杖敲地的動靜。那聲音不大,時遠時近。听著像有一個焦慮的老頭子在門外來回蹣跚。

……或許正是有個心煩意亂的老頭子徘徊在外。

孫懷瑾未必有什——壞心思。老頭子活了一百多年,也想不到二位如此沒臉沒皮。他只是一腔糾結心緒無處抒發,只好在廊亭中走動散心。

拐杖觸地聲如同木魚聲響,兩位剛起來的旖旎心思頓時化作佛堂青煙,到底沒厚顏到明知故嚇的地步——尹辭再沒有禁忌,也做不出在他人家宅、他人跟前動他人小輩的事。他第二次緩緩縮回手,一顆心古井無波。時敬之則用被——裹住自己,活像個失了生機的蠶蛹。

篤篤輕響經久不散,兩人悻悻對視一眼,只好相對整衣束發,照常黏在一塊兒睡了。

沈朱回來的第二日,枯山派一行人便準備好了動身。

沈朱帶——來的消息很是確定。她透過些彎繞關系,偷驗了閻家侍妾的尸骨。閻不渡名義上的「生母」,——際上完全沒有生育過。棲州本地的散碎流言,她也一一驗證——那閻不渡,極有可能就是被偷換在外的皇家骨血。

「據傳有人告訴進宮的閻家女,她所生之——狀況特殊,留在宮內必定得不到善終。于是她花錢買通了宮女下僕,拿死胎換出了兒子。」沈朱有些感慨,「不——沒有硬證據,當年宮里人處理得很干淨。」

誰知這位皇家骨血那般風流,開枝散葉的速度非同一般。

千里之外。

「……閻不渡原是皇家血脈。」一人輕聲嘆息。「朝廷在後,怪不得我派當初要趕盡殺絕,婦孺何辜?」

施仲雨握緊手中的逆陽令。

逆陽令背面設了個可開合的小機關,蓋——外刻了「知恥而後勇」五個字。蓋——內以蠅頭小楷刻了陰文,須得相當仔細——能讀出。里面與其說記了太衡秘辛,不如說寫了代代太衡高層最為悔恨愧疚的秘密。

「妹兒,你的車馬備好了。你、你打扮這——金貴,也要坐俺們的車嗎?——車可顛得很。不如去前頭租一輛,人家 轆上纏著竹篾——,坐著舒服。」

施仲雨略施粉黛,沒穿慣常的勁裝。比起江湖女俠,看起來更像哪個商戶家的尋常女子。她沖那車夫展顏一笑︰「去沙阜的車,屬你家最快吧?我——急著歸家,勞煩大哥費心了。」

車夫一愣,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唉,妹兒,俺跟你說實話,西北那邊最近可不安生。你不如再在弈都多待倆月,差不多了再——……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就怕惹上魔教啊。」

「大哥放心。」

施仲雨鑽進貨物堆里,徐徐放下簾。

太衡去沙阜的車隊不日啟程,用的是最快的馬車,走的是最平坦的商道。只有——輕裝上陣的小商隊——不至于被甩在後頭。

「……到頭來還不知道是惹上‘魔教’,還是惹上‘正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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