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一個多時辰前。
有些長老吃不消車馬勞頓, 早早回房歇息。更多的選擇飲酒作樂、自吹自擂。柴釁煽——情緒是一把好手,自己卻從不湊這種熱鬧——帶出來的閻爭也沒有沉湎酒色,不一會兒便離了大堂。
年輕的教——上了兩層樓,倚在欄桿邊, 垂眼——著月色下的縱霧山——沒喚下僕, 自個兒從大堂帶了壺酒, 沉默地自斟自酌。
閻爭腦袋上——懸著兩雙眼。
時敬之與尹辭談完——事,第一時間出來尾隨教——大人。陵教妖魔鬼怪多得——, 應付起來——不知多麻煩, 避霧丹這種東西, 最好能偷——偷——先不說賜予部下,為了以防萬一, 教——身上總會有一瓶——
們只需選個好時機將其偷走,甚至不需要驚——陵教。眼下——是個絕好機會。
時敬之搓搓爪子, 以口型道︰【比比誰先偷到?】
尹辭斜了此人一眼, 只覺得時掌——生了莫名其妙的賭癮,這種雞鳴狗盜之事也比, 也不知想要贏點什麼︰【別鬧,早到手早走。】
下面閻爭仿佛一個飲酒木偶,一會兒一杯,喝得極有規律。時敬之左瞧右瞧,剛想下手,一個身影從樓內閃出, 走向閻爭。
那人也是一身分壇長老服,生得小鼻子小眼,五官擠得難受——的身子又高壯,襯得一張臉多了點怪異。那長老在閻爭面前停下, 規規矩矩拜了拜︰「教。」
閻爭停下斟酒的手,揉揉額角︰「鮑祖鮑長老。」
「——是屬下,不知教——……?」
「你方才欲攜——余名手下出樓,我想想……說是想要夜襲各——派,在山路上掛一圈人頭?」
這句話說得不咸不淡,鮑長老沒回過味兒來——眉飛色舞道︰「縱霧山本——是我神教的地盤,不如學人家農戶,多吊點尸首,鎮鎮那群偷食的鳥人!現在咱們人多勢眾,來一個殺一個也要得。」
「嗯。」閻爭指尖點弄著酒盞,「不過本座——來,外面派來的——是廢物,不必——地耗神。鮑長老——是先歇息,明兒好好找視肉為上。」
鮑祖吃了個軟釘子,眨巴起不大的雙眼︰「教——,我那些手下不比帛水那群假娘們,——是吃過生人肉的好漢,只消半夜——能完事。此次進山,我——地帶了百張上好人皮,今夜再殺些新鮮材料,且給教——做架人皮馬車——」
閻爭半睜著眼,面色晦暗不明︰「人皮馬車啊,我有幾分印象。」
「——是!屬下曾做過好幾輛,這次定要給教——做架最好的。今晚之事,——請教——應允。」
鮑祖露出幾分喜色——教——等尊貴的人物,專——將——叫來,必然不是單說幾句體貼話的。
沙阜是赤勾教的地盤,鮑祖自從當上沙阜長老,便攢了一口惡氣,專——劫殺沙阜往來的商隊。然而單單劫殺也罷,鮑長老在經營惡事上是個實打實的人才。當地官府被壓得苦不堪言,不少窮凶極惡的沙匪順勢加入,沙阜分壇勢頭大好。
西北血染黃沙,人皮旗四起,陵教的凶名日漸響亮——苦心經營已久,比誰——配得上總壇長老的位置。
現在教內氣氛低迷,鮑祖甚至想了不少振興之。只要有一個機會,——便能大展身手,說不定——能成為年輕教——的左右手。再過幾年,等柴釁那老東西死了……
鮑長老美夢沒來得及做完,脖子上驟然一陣冰冷。
閻爭不知——時出了手。喪靈鞭纏上鮑祖的咽喉,詛咒的腥苦霎時在空氣中擴散開來。閻爭一只手拽著鞭子,語氣仍如死水︰「本座要你老實歇息,——來你听不懂人話……違抗教——之命,當誅。」
這一手干淨漂亮,精準無比。鮑祖倒在地上之前,——已經斷了氣。閻爭收起喪靈鞭,——沒再——地上的尸體,繼續賞景飲酒。
時敬之臉上的輕松消退了點兒,尹辭也沉默不語。
事情有些怪異。
陵教的沙阜分壇小有名氣,近期發展極快。鮑祖——是陵教所需要的惡才,怎麼說也該受點賞賜。結果不到半盞茶的工夫,鮑長老賞賜沒討到,命——這麼毫無防備的沒了——算陵教妖人喜歡肆意行事,這位年輕教——也過于肆意了點。
一杯酒喝光,閻爭鬼眼一睜︰「別——了,出來吧。」
時敬之氣息一蕩,險些露餡。虧得尹辭一把捂住——的口鼻,兩人勉強藏住了行蹤。
下一刻,一陣腳步聲響起。柴釁從樓梯處閃出,手里——拎著個半死不活的僕從——搖搖頭,唉聲嘆氣道︰「為師——是老了,只是帶著個廢物,連氣息也抹不利落啦。」
柴釁將僕從往鮑祖的血泊中一丟。那僕從涕淚橫流,差點尿了褲子。閻爭見狀不語,只是表情微微一緊。
「好徒兒,不如好好跟為師解釋下。你不願鮑長老出——也——算了,怎麼遣人通知霍長盈出去候著呢?」
時敬之眉毛一跳,往尹辭掌心吐了口氣。
下邊的閻爭面不改色︰「——是些腌事,說出來髒了師父耳朵……師父要心疼那鮑祖,徒兒在這賠個不是。誰讓今夜夜色甚好,這人又一個勁兒添堵,叫人心煩。」
柴釁並未被——繞過話題︰「說來听听,為師最喜歡腌事。」
「朱樓內不得爭斗,聖教——的規矩。孔長老瞧上那兩人皮囊,教本座行個方便。師父與孔長老不合,我怕拒了——,——又給師父添麻煩……橫豎舉手之勞,霍長盈也不是什麼要緊人物。」
柴釁似笑非笑道︰「哦,找孔斷袖當幌子,真是不錯。」
「師父這是——意?」
「阿爭吶,先前你興起便殺人,為師當你不懂事。此回你提議召回各地長老,幫師父找視肉,師父——想著,徒兒可算是長大了……怎麼今兒一品,味道又有點不——勁呢?要不這樣,你說今夜夜色甚好,那愛徒陪為師出去散個步,談談心吧。」
閻爭的氣息終于亂了一瞬,——退了小半步︰「徒兒……那徒兒去準備片刻,師父在此稍等。」
可惜,尹辭在心中輕嘆。閻爭——是太過年輕,玩不過柴釁這種老油條——到現在,別說柴釁,連——們——意識到此地可疑了——無論閻爭所求為——,朱樓今晚必定會發生些什麼,而且時間已然所剩無幾。
避霧丹不急于一時,——是離是非之地遠點為好。
尹辭捏捏時敬之手腕,暗示撤離。沈朱在外頭,蘇肆、閆清——沒回來——們只需要離開這里,把下人們順路攔下。
不過時掌——顯然另有奇——妙想——
深沉地——了會兒閻爭,又——了會兒咄咄逼人的柴釁,隨後又——回閻爭,仿佛掂量兩條即將烤好的肥魚。末了,——充滿期待地轉向尹辭︰【阿辭,陵教這狀況有點意——,不如我們劫人吧。】
尹辭︰「……」
光——時掌——閃閃發光的眼神,——說的仿佛不是劫持陵教教——,而是「我們搞點好東西吃」。
……真的——難說不。
見尹辭沒有當即拒絕,時敬之歡快地出了手——從上層一躍而下,順手拽住僵在欄桿邊的閻爭。兩人剛落地,時敬之毫無顧忌地放出氣勢,繼而一溜煙跑遠。
柴釁被那氣勢駭得愣了片刻,繼而勃然大怒,意圖以輕功追之。結果——剛——彈起來,便被一陣極古怪的劍風攔在原地,無——前進半步——
手來路不明、功力極深,柴長老驚疑不定地停下步子——在這短短片刻,——面一行人沉入夜霧,——快無影無蹤——
手沒——清,追也追不得。柴釁只得原地罵了幾聲,趕忙離了朱樓。
不久後,縱霧山中。
「你這瘋子,要把半個縱霧山的人——殺了嗎?!」
那面具人不——聲色地瞧了沈朱一眼︰「閱水閣也有——走眼的時候啊。」
閆清與蘇肆不敢作聲。沈朱與枯山派——行沒多久,——們不怎麼了解。兩人只知道——是時敬之的舊識,順路來調查些信息——調查麼,听著——沒有半點硝.煙味兒。更——況沈朱——頂著閱水閣弟子的名頭,只是個局外人,不會被枯山派惡名拖累。這一路上,沈朱確實輕輕松松,長久擺著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
平日越是波瀾不驚的人,猛地爆發起來越駭人。
眼下沈朱呼吸急促,一雙眼死死盯著那人,冷汗把臉上的妝——打花了︰「你自己做的戰陣,你自己不知道效果?」
「我不知道你是閱水閣什麼人,但術——之事似乎是宓山宗的強項。你術業不專攻,只知道點皮毛,莫大驚小怪地吵人耳朵——是說,你想靠這蹩腳借口攪和事?」
面具人小拇指掏掏耳朵,手上繼續完成陣。
「小——子不才,隸屬閱水閣天部。平日只顧東奔西跑,確實——術——研究不深。」
沈朱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
「……但若你的至親在眼前被殘殺,你會記錯殺死——的術——嗎?」
面具人的——作頓了頓,沒答話,氣勢中多了一絲莫名的怒意。
沈朱氣極反笑,這冷笑一出,——平日那份游刃有余的傲氣又出來了︰「我不知道你從哪兒搞到的這東西,它一旦成功發——,別說陵教……附近的太衡、赤勾人士,甚至咱們幾個,——會死于陣下。虧你老大不小,結果被人賣了——幫忙數錢,白瞎了一身好功夫。」——
嘴上說著,手不知什麼時候沖開穴道,偷偷解起蘇肆與閆清的繩子。一時間,連枯山派兩人——不知道沈朱說的確有其事,——是以高明的演技虛張聲勢。
畢竟時敬之與尹辭——在陵教朱樓。
不過縱霧山上魚龍混雜,閱水閣的身——也可以強裝,那人必定不會立刻買賬。
果然,面具人冷哼一聲︰「證據?」
「你須得以血釀墨,加以妖骨粉末畫陣,一兩血配三錢骨——陣完成前,——需祭上新鮮妖尸百斤,剖月復塞木符,再埋于陣眼之下——我可有說錯一處?你若松開我,我自有證明之。」
面具人沉吟半晌︰「小丫頭有幾分膽量。要麼這樣,我給你一炷香的工夫。證明得了這陣有問題,我——收手。證明不了麼,我——把你雙腿打斷,第一個丟下山去。」
閆清登時手心一層汗。沈朱說話半真半假,也不像什麼術——高手。大型戰陣的威力,如——靠空手驗出?——急得深吸一口氣,又以體內真氣沖撞起穴道,靜悄悄掙扎起來——
幾步外,那面具人隨手捻起個石子,打斷沈朱身上的繩子——將——謹慎地拖至陣邊,才——手解穴。
誰知穴道初解的那一瞬,沈朱即刻叼起鳥哨,吹出極細的一聲哨響。
夜色濃重,哨響不夠銳利。不過這哨子卻不是為人而吹——數只麻雀破空而來,用盡全力撞上閆清、蘇肆的穴道,繼而暈頭暈腦地倒在地上。
閆清原本——心急,穴道解得比蘇肆——快幾分——一躍而出,揪住沈朱後領,一把將——拉離面具人身邊。而蘇肆腳尖踢起一塊石頭,朝那人側月復傷口投擲而去。
一切只發生在頃刻之間,閆清腦子嗡嗡有聲,差點——此空白——把受傷的沈朱往肩上一扛,決心與蘇肆分頭逃跑。只是此人實在強大,逃不逃得掉——是個問……
「沈姑娘?」
沈朱——著可沒有專注逃跑的打算——幾乎是立刻掙開閆清的手臂,半跪在地。只見——利落地拔下頭上簪子,往手心上一劃。鮮血頓時涌了出來,在夜色中暗得像墨。
沈朱以簪沾血,抬手擲入陣中。簪子甫一落地,——便由半跪轉為雙膝跪地,低聲念起祝詞。那祝詞語調高高低低,內容斷斷續續、不知所雲。乍一听像極了瘋子的囈語,直教人心底冒涼氣。
簪子入土無聲,祝詞的聲音也著實不大。面具人只當沈朱體力不支,沒察覺異樣——輕松閃過蘇肆的石頭,兀自嘆了口氣︰「——沒吃夠教訓麼,你們逃不掉……咦?」
沈朱吐出最後一個音節,陣——散發出一股冰冷至極的氣息。陣中符文光芒亮了不少,閃爍有些不穩定,並未被完全開啟。
即便如此,蘇肆——是當場往後跳了數步,發根——要豎起來。
一股接近空虛的冰寒感自腳底漫上,蘇肆熟悉這樣的感覺——重病之中或失血過多,——也曾感受到類似的寒冷,猶如「生命」本身在流逝。周遭的空氣仿佛浸了尸油,變得腥臭粘稠,嗆得人胸口發痛。盡管周圍一片空曠,恍惚之間,蘇肆只覺得自己置身擁擠不堪的死人堆,又像是被樹脂裹住的飛蟲。
短短一瞬,死亡的恐懼漫過心肺,而——擠不出半點反抗之意。
面具人近陣——中心,——一個沒站穩,直接單膝跪在了地上。閆清與蘇肆逃出了一段距離,只是原地晃了晃。
「趁現在,跑!」沈朱大喝。
蘇肆卻吊起一雙眼,——握緊剔肉刀,目光里多了幾分狠戾︰「夜長夢多,形勢——好,我們不如將此人捉——」
啪的一聲鞭響。
比起尋常人,蘇肆——殺意靈敏得多——幾乎是本能地側身躲過,一雙柳葉眼瞟向攻擊來處。那鞭梢帶著倒刺,一擊不成,在地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坑。
一個年輕男子收了鞭子,落在陣邊,血紅的眸子在夜色中閃爍微光——背——那面具人,視線緊緊鎖著蘇肆,擺出明顯的護衛之勢——
清那人的臉,蘇肆頭皮麻了一下——陵教與赤勾的恩怨,——好像到哪——逃不過。
那分明是陵教教——閻爭,不久前——們——在大堂打過照面。不過閻爭身上的教——紅衣歪歪斜斜,長發也有些松散,——著剛經過一場惡戰。
閻爭也皺起眉頭︰「你是剛才大堂里的……」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一個笑吟吟的聲音打斷兩人,兩個身影緊隨閻爭而來。「我的手下個個厲害,要是教——不把我們帶過來,你那友人一準凶多吉少。」
枯山派幾人這才松了口氣——
們的掌——和「大師兄」到了。盡管時敬之這個掌——當得四六不著調,尹辭又是個無情的撒手掌櫃,兩人實力總歸是有的。這師徒倆光是往不遠處一站,——足以使人安心。
尹魔頭懶得安慰下人們,——徑直越過閻爭,停在面具人跟前。吊影劍劍氣掃過,那脆弱的面具發出「啪」的一聲,裂成數塊,露出了藏于其後的臉孔。
平心而論,面具人長相不錯——
面相,——的年紀果真不到五。此人面容英挺,一張臉略顯瘦削,不笑時有些憂郁的味道。可惜這人顯然不怎麼打理外表,下巴上胡茬亂立,好好的英氣歪成了頹廢。
尹辭咦了一聲,這人功力深厚異常,果然不是籍籍無名之輩——算是最不喜歡江湖情仇的蘇肆,八成也認得此人。不過……
「我說怎麼戴面具呢。」沈朱舌忝舌忝掌心的傷口,眉毛挑得老高,「這不是太衡的喻自寬喻大俠嘛,——說你死了五六年了,什麼時候詐的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