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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辭不拉時敬之還好, 他一上手,滿地蒼白的荊棘頓時潰散起來。尹辭下意識放開手,那堆荊棘又茁壯地長了回去。

尹辭︰「……」

時敬之眼圈還紅著,竭力做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可惜佛心陣鐵面無私, 不給他留半點面子。時敬之心境晃得如同風中殘柳, 突出一個大起大落。心魔也跟著起起伏伏, 變化得相當直白。

尹辭突然覺得滿地的不是心魔荊棘,是時敬之的狐狸尾巴。

尹魔頭向來沒心沒肺, 這念頭閃過, 他徑直笑出了聲。時敬之雷劈似的待在原地, 臉上的脆弱還來不及散掉,化——一個震驚的「你怎麼能這樣」。

「這麼在乎我啊?」尹辭——道。

時敬之醞釀了滿腔悲意與壯烈, 結——撞上八風不動的尹辭,它們瞬間變得綿軟。他氣哼哼地將手縮進袖子, 正兒八經的嗔怒變——了氣急敗壞。

繼而他掙扎片刻, 把血色全憋回臉上,才勉強問出口︰「阿辭, 關于我的心魔,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要主動交心。時敬之忍住暴露內心的恐慌,不住默念。

尹辭還是那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模樣,不——這一回,他沒有調——,答得相當正經︰「長勢不錯, 很精神,讓人羨慕。」

時敬之︰「……」他現在想換個徒弟,是不是真的來不及了?

見他一臉陰晴不定,尹辭忍俊不禁︰「我還能怎麼想?愛恨熱烈, 堵不如疏,能想通是好事。」

時敬之和他的心魔一起松了口氣,滿地亂竄的荊棘終于老實下來。

結——尹辭還沒完,好死不死地又補了句︰「不——師尊的真性情,倒比我想的可愛。」

時敬之一顆心剛放進肚子,此刻又跳去了喉嚨口。半晌,他磕磕巴巴道︰「說什麼混話,先找妖主要緊。」

不——他倒是又把手從袖子里伸出來了。

尹辭——夠了,正色道︰「方才蘇、閆兩人引著妖主,我追妖氣到崖邊,卻無法定位二妖的位置,其中必有蹊蹺。心魔為身——身,你這個又鋪天蓋地,蛛網似的到處都是,剛好能派上用場。」

時敬之一點就透︰「走,帶我去崖邊。」

時敬之的心魔有些類似于白爺,並未與他本人相連,不會影響行動。只是荊棘漫山遍野,尖刺密集,不時還涌動幾下,路變得尤為難走。時敬之本想把白爺也拎上,誰知那鵝妖守在昏迷的蘇肆身邊,說什麼也不願動彈。

于是他只得作罷,與尹辭兩人向崖邊前進。

心魔景破,藍天依舊。崖邊翻滾著騰騰霧氣,回蓮山仙氣飄飄,威嚴不改。

尹辭在懸崖邊沿站定,皺著眉——受了會兒,繼而朝崖——某個方向一指︰「那邊最妖氣濃郁,卻徘徊零散,難以捉模。」

時敬之會意。換了自己,也不會貿然出手試探——虛空沒有落腳點,一旦錯判,又被妖主在半空中攻擊,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我來,我再擴些荊棘,將附近全蓋住就好。」

尹辭搖搖頭︰「你剛生心魔,情緒不穩,最好不要竭盡心力。我有自身心魔為輔,你只需尋到它們的大概位置。」

尹辭語氣里帶著理所當然的包容,換了以前,時敬之免不了質疑——析。如今他止住深思,囫圇接下,竟也相當受用。

時敬之做了幾個深呼吸,頂著疲憊與頭疼,朝空蕩蕩的懸崖——引出十幾根心魔荊棘。身外身感觸與本體無差,荊棘甫一射出,時敬之便感到一股妖氣貼著荊棘擦過。

「阿辭,你正前三十五步,左十二步!」

尹辭將人頭燈停在崖邊,整個人向懸崖——躍去。吊影劍舞得如同風暴,方圓五步全被卷入其中。不多時,劍風內響起一聲慘叫。兩只妖物漸漸現形。

崖——一片虛空,連棵借力的歪脖樹也沒有。尹辭無法憑空停留,妖物還沒現形完,他便借著背後的影鏈蕩回了回來。

人頭燈里的黑火連晃都沒晃一下。

妖主被傷現形,兩人才看清它們的模樣。

不愧是回蓮山的守山妖,算上貪主,三妖中無一猛獸。懸崖——側,竟有一個懸浮移動的隱形石台,一牛一猴正停在石台之上。

牛妖似實似虛,乍看之下猶如一層淺淡的影子,和尹辭身上的影手有些相似。可要定楮細看,卻只能看到注意力集中的那一小部分軀體,視線焦點外的部分則雲霧般散去,若是強行去看,只會頭痛焦躁。

一言蔽之,無法直觀其形。想來二妖的妖氣——崩離析,捉模不定,八成是此妖特性作怪。

怒氣遮眼、不識大局,這約莫是嗔主。

痴主更好認——猴妖則坐在牛背上,左右生了兩張面孔,——只眼楮卻錯了位,仍長在頭顱正面,冷冷地看——來。它的兩張嘴全部齜牙咧嘴,吱吱喳喳低叫。

見露了蹤跡,二妖扭頭便逃,又消失在半空。這次它們沒用術法隱身——二妖並未整個消失,而是從頭到尾隱去,更像跑進了個看不見的門洞。

尹辭與時敬之對視一眼。

緊接著,尹辭把時敬之一摟,利落地躍上隱形石台。妖主的血還滴在石台上,猛地看去,仿佛只有幾滴血憑空移動,怪異得很。

石台到處亂飄,尹辭早已記住了門洞位置。他將影手鏈扯了扯,看向時敬之︰「師尊,準備好了?若你要休息,我們也可以稍等片刻。」

時敬之一雙眼直盯著二妖消失的地方,毫不遲疑︰「跟上。」

尹辭一哂,又凌空而起。

他的輕功比時敬之扎實得多,就算石台飄遠,他仍是一躍便到了那隱形「門洞」中。

時敬之的手下意識緊了緊,兩人擁在一起,一頭撞進虛空。

只是一瞬,天光山岳皆不見,他們墜入一片冰冷的陰影,繼而結結實實砸上某處地面。

門洞之中黑暗無比,自有一方小天地。尹辭松開時敬之,——下模了模,只能模到冰冷粗糙的岩石。

他們腳下是凍硬的泥土,來處也只剩灰黑的巨岩石壁。兩人仿佛不是跳入崖邊虛空,而是跌進了一處狹窄岩洞。

岩洞寂靜無聲,唯有遙遠的洞口透出一絲光。陣法于人妖有別,此處不見嗔痴二主,它們怕是不會被這里困住,早就逃之夭夭了。

時敬之率先沖向洞口。岩洞——一片蒼茫,狂風暴雪將天地卷作白茫茫的一整個。他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試著去觸踫洞——風雪,結——只踫到一片虛無。

是法陣的邊界。

時敬之回——頭,看向身後的尹辭。來之前,繞在自己腰上的荊棘消失了,尹辭身上的影手也不知所蹤。

他吸了口氣,——斷分享自己的發現︰「心魔消失,我們不在佛心陣中。看這情況,有人在這固化了一個小法陣,兩陣不能相容罷了。」

尹辭有些意外地看了時敬之一眼,接過話茬︰「的確。這種規模的小法陣,應當是個人所為……瘋到敢在佛心陣上動手腳的,我們只認識一位。」

時敬之憂心忡忡地倚上洞壁︰「這得從佛心陣上偷引精氣吧,閻不渡就不能留書嗎?」

「說明他想傳達的線索多,好事。」尹辭則在原地坐下,伸了個懶腰。

他們踏入的一刻,小法陣就被激活了。雖然這法陣出自閻不渡的手,但罕見的沒沾殺意,大抵還是安全的。

雖是幻象,陣中嚴寒不減。似乎是為了保護法陣完整,時敬之沒了心魔,內力卻仍被小法陣壓制著。他站著哈了會兒白汽,最後還是服了軟,湊到尹辭身邊。

「可以讓我靠會兒嗎?我有點怕冷。」

他特地禮貌地問了問。

尹辭看著挺吃這一套,他——斷挪了點地方︰「也不用客氣——這樣,——來。」

時敬之心魔初生,本來就精疲力盡。他靠了會兒尹辭,又小心地調了個抱姿,半掛在尹辭身上,一鼓作氣眼看著衰竭下去,整個人昏昏欲睡。

尹辭索性將身邊人摟住,一邊低聲引導時敬之調息,一邊死盯著岩洞入口。

閻不渡玩了這麼多花樣,總不會是把人弄進來凍死的——

然,沒過多久,一個身影跌跌撞撞沖進岩洞。

那人一身暗紅勁裝,白狐裘上沾滿了鮮血和雪水。他一邊胳膊軟軟垂著,顯然受了——傷。遠遠看去,他腰間的紅玉煙桿讓人眼熟得生氣。

尹辭連忙把半睡半醒的狐狸戳醒︰「來了。」

短短兩炷香的時間,時敬之臉埋在尹辭肩膀上,零零散散做了一堆碎夢。如今陡然驚醒,他一時恍惚,差點整個人跳起來︰「什麼?什麼來了?」

他聲音不小,遠處的閻不渡卻像沒听見似的。

閻不渡眯著一雙赤瞳,撕——衣衫,熟練地處理傷口。固定好了斷骨,他倚上岩壁,長舒一口氣。

這會兒他綁了個高馬尾,散亂的發尾貼上蒼白的皮膚,透出幾——艷色。只是這艷色放在閻不渡身上,也多了幾——居心叵測的危險味道。

閻不渡沒有安生多久。沒過一盞茶,他突然眉頭微皺,捂住嘴巴,毫無預兆地嘔出一大口血。

時敬之、尹辭︰「……」這場面,怎麼看怎麼熟悉。

吐完血,閻不渡還是面無表情。他沒露出一絲意外,只是習慣地握了團雪,將掌心鮮血擦干淨。隨後他裹起狐裘,試圖闔眼休息——只是他每休息一會兒,便要歪過頭,再吐幾口血出來。

尹辭表情怪異︰「他有這毛病?我從沒听說。」

時敬之也屏氣凝神︰「我也沒看——任何記載。可能是陵教實力為尊,不願承認自家聖教主也會患病……也可能是他在人前強忍了,換了我,必要時我也能忍。」

閻不渡就這樣睡了又吐,吐了又醒,臉上勉強恢復幾——人色。似乎是睡厭了,他懨懨地轉——頭,看向洞口外的雪暴。

時敬之旁觀了一會兒,又——始小雞啄米。誰料再次驚醒他的不是尹辭,而是閻不渡。

「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坐坐。」

閻不渡的聲音懶洋洋的,語調帶著十足的戾氣,未露半點虛弱之意。他就這樣側——頭,朝洞——打著招呼。

「……我說空石大師,——面都成這樣了,您還想即刻捉我出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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