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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央的巨型魚骨隨冰層翻轉,原先是出水之勢,如今呈現入水之相。

人們在登仙殿待了足足六七個時辰。眾人體力消耗大半,一路妖物又少,無法立刻進入緊張狀態。

所有人被困在冰層與蛇骨圍成的空間內,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地旋轉。

四周寒意越發濃重,眾人關節開始發僵,呼吸間的白汽越來越明顯。

尹辭倒不緊張,就算所有人都死在這,他也能收回佛珠。可要只剩他自己,接下來的路會很不好走——鬼知道還有沒有多人啟動的機關。

要是一個不好,被長時間封在鬼墓墓底,他絕對無法忍受。

得想辦法把人救下來。

「師尊,把我放下吧,我可以踩著蛇骨。」

時敬之蹲,摩挲兩下白骨︰「嗯,沒問題……阿辭,你別亂跑,我會想辦法的。」

此刻登仙殿旋轉了一半,湖水從冰層間隙大量涌入,水面與蛇骨平齊。這東西再轉片刻,眾人就要被活生生壓進湖水。

天地傾覆的感覺尤為壓抑,空氣就在眼前一點點流走,那種感覺幾乎能把人逼瘋。

施仲雨沒有慌,她試圖破壞身側無水的冰層。而時敬之燃起金火,轟擊身邊的蛇骨。閆清相當有自知之明——他抱著行李老實等待,不時挪挪地方,空出位置,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樣。

然而先出事的正是他。

閆清踩上一塊蛇骨,卻沒能站住。他徑直穿過那塊骨頭,噗通一聲跌下水,在眾人面前沉入湖底。和之前的犧牲者不同,他的身體並未被腐蝕。

只是湖水被攪動得相當渾濁,人們看不見他沉去了哪里。

「別亂動,是幻術。」時敬之出手模那塊「蛇骨」,手指輕易地穿過虛像。

人們專注于迷宮本身,不會在意蛇骨是不是缺了一塊兒——更別提注意到這樣精細的幻術。

眾人立刻停住動作。施仲雨一陣劍花,破了術法,蛇骨緩緩消失,露出個僅夠一人出入的空缺。時敬之丟了塊肉脯下去,肉脯瞬間溶解,與之前並無不同。

眼看湖水要淹上來,施仲雨急道︰「應當是閆清的血統激發了什麼,剛剛誰看清了?」

尹辭舉起一只手︰「泥沙走向不對。」

高手一點就透,人們幾乎同時看向腳下的湖水。

青水裹白沙,水流略顯渾濁,其中夾雜了一個個液團——它們柔軟而透明,有著和湖水一樣的青色,粗看之下極難發現,猶如水中的琉璃珠。

液團呈繭形,剛好夠放一個人。

時敬之吸了口氣︰「這東西到處亂飄……看來它只會主動接送閻家後人。」

看這陣勢,他們得從蛇骨漏洞中跳出,不偏不倚地躍入液團。倘若偏了或錯過,輕則缺胳膊少腿,倒霉點的,一條性命得交待在這。

太衡派人不多,都是施仲雨的心月復。他們沖施仲雨點點頭,依次跳了下去。液團裹住他們,又迅速沉入湖底。

只是液團動得很快,一想到沒有失誤再來的機會。原本做得到的,此刻也做不到了。輪到金嵐時,他臉色煞白,一雙腳搓著冰面,怎麼都不敢向前。

施仲雨看準時機,將他往下一搡。金嵐倒抽一口涼氣,成功縮起身子,只漏了塊衣角在外頭。

布料登時被湖水吞噬。

接著是容王府的人。

轎中人沒有下轎。那轎子自行折疊成桶狀,將人嚴嚴實實封在里頭。容王府高手們直接將轎子丟下缺口,沒管液團,轎子竟也沒有碎裂。

施仲雨冷眼目送容王府離開,這才跳下湖去。一時間,蛇骨上只剩時敬之和尹辭兩人,冰面眼看就要徹底扣下。

「阿辭,來,我幫你看時機。」時敬之做了個深呼吸。

尹辭搖搖頭︰「不。」

「別怕。」

「這些坑洞更像陷阱。如果師尊沒猜錯,液團會來,是受了佛珠的吸引。」尹辭快速說道。「我能自己跳,可如果佛珠不在這,液團說不定會消失。」

兩個選擇。要麼時敬之拿回佛珠,先讓他走。要麼時敬之先走,他自己再跳下去。

佛珠雖然只有一顆,也算得上貴重了。尹辭剛準備取下佛珠歸還——

時敬之︰「你確定自己能跳?」

尹辭僵住動作︰「什麼?」

「我問你,你確定不會跳錯?」時敬之踮起腳尖,生怕鞋底被腐蝕到。

「確定,但……」

時敬之笑著打斷道︰「那為師先走一步。放心,你既然帶了佛珠,我必定會來尋你。」

說罷,他干脆地跳下水去,迅速沉沒。

……這人邏輯當真奇怪。一個半生不熟的平凡徒弟,一個可能有救命線索的佛珠,孰輕孰重還分不清麼?

尹辭沉默半晌,最終還是跳入湖中。

下一瞬,冰面徹底翻轉,湖水完全涌入。原本處于湖面下的蛇骨翻上冰面,形成新的迷宮。

下沉過程不算久。只是這液團不知什麼材質,鬼皮衣被生生泡皺,一時無法使用。

頭頂響起岩石摩擦聲。尹辭調整姿勢,悄無聲息地落地,緊接著月兌下門派服和鬼皮衣。他消除氣息,隱入黑暗,打量著面前的房間。

房間不大不小,不像墓室。房間中央有個柱狀裝置,上接天花板,柱底則有個深不見底的坑洞。房間另一端躺著四個陵教教徒,一個見塵寺和尚。

尹辭舌尖舌忝舌忝指節——果然,液團里下了麻藥,舌頭瞬間麻酥酥的。

環視一周,尹辭大概猜出了閻不渡的打算。他輕巧地躍起,藏在一座鬼面雕像後,打算靜觀其變。

不多時,昏倒的人漸漸醒轉。就像算好時間似的,房內燃起火光。石柱被火光照亮,一行文字慢慢顯現出來。

陵教成員率先上前。

「陸長老。上、上面說,‘千金散去,五步登天’……這是什麼意思?」

陸逢喜,陵教長老之一,長了張病歪歪的驢臉。此人行事陰險下作,尹辭有所耳聞。不過他的武功可圈可點,目前能打兩個半時敬之。

陸長老取過提燈,細細查驗了一番柱子︰「教內記載過,此物名為‘別離苦’,石柱頂端放了奇珍。需要向祭洞中投以重物,石柱才會降下。」

他取回提燈,干笑兩聲︰「重物麼,至少要有五個男丁的重量。」

眾人悚然。

見塵寺和尚︰「可否弄碎石雕,用石頭來抵?」

陸逢喜冷笑︰「別說石雕,牆壁都是幕炎石做的,刀槍不入。我們的來路也被石板封死了,沒法原路返回。」

和尚不再言語,他背靠牆壁,無聲地念起經來。陸逢喜在房內四下踱步,面色漸冷︰「我沒找到其他出口。」

「聖、聖教主他是打算把我們困死在這嗎?」

所有人都是靠液團來到此地,必定帶不了多少行李。只是房內總共只有五人,萬一大家什麼都沒帶,沒人能活著降下石柱。

是閻不渡誤算了麼?

陸逢喜嘴里嘖嘖有聲︰「石柱降下,頂端沒準有出口。看來這‘別離苦’不動不行。」

頓了頓,他又祭出杵棒︰「聖教主不會犯錯,屋內肯定還藏了人……何方鼠輩,敢在爺爺跟前裝神弄鬼?」

尹辭一聲輕笑,赤足躍下。

他月兌下鬼皮衣,沒再穿鞋,全身上下只有件白色里衣,形同鬼魅。只是墨色長發散下,一張臉露出來,鬼也成了艷鬼。墓穴陰森至此,硬是多出幾分薄雲露月、暖玉生煙的朦朧氣氛。

對面五人陷入沉默——這人絕對隱藏了身份。不然光憑這張臉,沒人會不記得。

見這人手無寸鐵,陸逢喜放松了些︰「什麼人?」

尹辭笑道︰「死人。」

可惜這人不像他那便宜師父,陸長老抖都不抖,揮著杵棒怒沖上前︰「死了倒好,先拿你來湊數!」

其余陵教弟子還在發呆︰「長老慢著,這位如此樣貌,說不定是神仙……」

陸逢喜氣不打一處來︰「神個屁!看他那眼神,厲鬼還差不多!」

「可惜。」尹辭輕松地躲過攻擊。「要是你殺意小些,說不定我真願意用用仙術,救你們出去呢。」

「姓名都不敢報,你算哪門子仙?」陸逢喜厲聲道。

尹辭但笑不語,旋起步子,轉到見塵寺和尚身邊。和尚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他一掌擊上前額,又點過幾個穴道。

和尚當即軟倒下去,人事不知。

三名陵教弟子立刻圍過去,抬起和尚,試圖把他扔進祭洞。尹辭勾起嘴角,掌風掃過,三人撞上石壁,噴出不少血。

陸逢喜怪笑一聲︰「打得好,待會兒一起丟!」

陸長老笑歸笑,自知不是對手,攻勢漸漸轉為守勢,滿屋子亂竄。尹辭甩月兌累贅,追得自然也是殺氣騰騰。

可惜陸逢喜逃得太猥瑣,場景如同貓捉老鼠。

奇怪,這陸逢喜的武功平庸至極,似乎和傳言中的不太一樣。尹辭皺起眉,下手愈發謹慎。

陸逢喜曾殺死弄雪槍崔問,破山老人馮一善這等頂尖高手,肯定藏了什麼殺手 。眼下他被尹辭打得遍體鱗傷、狼狽不堪,卻沒有半點還擊的意思。

他的武器涂了毒,毒性不大,就是武器材質有些少見。只是火光昏暗,杵棒沾滿鮮血,尹辭一時看不真切。

陸逢喜逃得氣喘吁吁,似乎真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尹辭反而更加小心,只以掌風傷人,時刻保持著距離。

他死不了,但也不想中招後被扔下祭洞。一旦夠了重量,祭洞搞不好會被幕炎石封死,將他壓在墓穴深處。

光是用想的,尹辭的五髒六腑便升起一股寒氣。

見對方不願近身,陸逢喜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爛牙。他將浸滿血的杵棒一分兩段,猝不及防地一敲︰「倒!」

尹辭受得住毒藥,卻防不住入腦的咒音。以血祭器,本來就是邪術。听到這飽含惡意的聲響,他停住了動作。

陸長老繼續起勁地敲,一臉得色︰「哪怕是大羅金仙,但凡長了耳朵,都得倒在我這憂怖音里。小子,拉開距離也沒用,一下子死不利索,只會更遭罪。」

說這話時,陸逢喜面色青黑,七竅流血,這招明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我這招底下,咳,還沒留過活口。給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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