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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清劍尖點地,站得筆直。他五官生得俊朗大氣,可惜加上一對血瞳,怎麼看怎麼像壞東西。金嵐愣在原地,一臉不敢置信。

閻不渡當年最為出名的,便是一雙殷紅色「鬼眼」。就算是閻家後人,也並非人人都有。它是閻家血脈的鐵證。

閆清轉過赤紅的眸子,看向金嵐︰「十年前,是你將我帶入太衡派。那日入門之恩,今天算是還了。」

金嵐張張嘴,面色仍有些呆滯︰「那年你才十一,怎麼會……你特地混進太衡,是來報仇的麼?」

時敬之唯恐尹辭錯過大戲,悄聲解釋︰「閻不渡荒婬無度,子嗣眾多。武林正道圍剿陵教那兩年,幾乎將閻家後代殺盡,為首的便是太衡派。我們這是趕上了復仇現場啊,十年臥薪嘗膽,嘖嘖……」

閆清一臉無奈︰「你們看我像報仇的嗎?」

施仲雨並未放下劍︰「既然你不打算復仇,為何在我派潛伏十年,還偷學武功?」

「生了這雙‘鬼眼’,我只能裝瞎,瞎子不好找工作。太衡名門正派,下人月錢挺高,還包吃住。」

時敬之、尹辭︰「……」這年輕人也太實誠了,半點閻魔頭的遺風都沒有。

施仲雨手上的劍一滑︰「偷學武功之事——」

「偷學是我不對,可我就是怕這種場面。」閆清竟不好意思了起來,「施前輩深明大義,還給我解釋的機會。要踫上哪位嫉惡如仇的前輩,我總得有點逃命的底氣。」

現場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見塵寺也不錯,你干嘛不去當和尚?」金嵐喃喃道。「專門挑太衡,我不信你沒有別的想法……」

「我確實挺好奇。俗話說禍不及妻兒,太衡派崇尚中庸之道,照理不會做這種矯枉過正的事。十年間,我曾試著找過內情,沒能找到……」

金嵐屏住呼吸。

閆清︰「于是我放棄了,還是攢錢要緊。」

太衡派眾人︰「……」

不遠處,紅線仿佛擁有生命,重新束起被擊散的骸骨。尹辭剛想出聲提醒,時敬之就一溜煙沖了過去。

他將金火覆于鞋底,把骸骨死死踩在腳下,眼楮還盯著太衡派。

尹辭︰「……師尊,你就這麼想看熱鬧嗎?」

這可是尸爆咒骨,速度極快,但凡踫觸到血肉,會將人體整個炸開。可惜它還沒來得及發揮,就被時敬之強行碾在地上。

尹辭合理懷疑,姓時的是怕這場鬧劇被咒骨打斷。

時敬之聚精會神︰「噓!」

施仲雨無言地瞥了這邊一眼,幽幽道︰「太衡派的追殺令並未取消。按照門規,閻家人,見即殺。偷學武功者,斷一臂。」

閆清抿起嘴唇。

施仲雨沖他微微點頭,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些︰「如今在墓內,理應不談立場,通力合作。你這幾日助我們得了不少寶物,功過相抵……我在此代表師門,將閆清逐出太衡。」

說罷,她走到沈朱面前︰「沈姑娘,閆清雖是閻家後嗣,我能保證他與鬼墓無關,請你不要上報閱水閣。」

消息若放出去,不算尋求鬼墓秘辛的人,單是閻不渡的遺留仇家,就夠閆清死個七八遍。

沈朱笑道︰「都說青女劍固執死板,大家可真是走了眼。那可是魔頭血脈,區區‘逐出太衡’,是不是太寬容了?」

施仲雨語氣誠懇︰「我派百年前追殺閻家後嗣,並非什麼值得夸耀的事。閆清十一歲便進了太衡,自小在派中長大,從沒生過事端。此次下鬼墓,僕從也是隨機挑選的,起初他還不願來……」

話到這里,施仲雨略顯遲疑。沈朱筆頭點點嘴唇︰「您繼續,我還想听。」

施仲雨︰「呃,閆清只學了下級弟子入門招式,水平又很差。他此番助我良多,就這樣將他逼上死路,實在不是正派所為。」

閆清︰「……」

時敬之︰「好的,我知道他的實誠是向誰學的了。」

尹辭下巴擱在師父肩膀上,懶懶地點了點頭,又有些想睡了。

沈朱轉轉眼楮,將記錄撕去一頁,隨手團起︰「閆清弟弟身份不高,消息不值幾個錢。以後我若有難處,施前輩記得今日就好。」

她順手指指遠處的轎子︰「容王府的人……?」

「放心,他們不會感興趣。」施仲雨淡淡道。

施仲雨走向努力踩骨頭的時敬之,示意他閃開。那些骸骨剛要掙扎著拼起來,便被施仲雨幾劍劈過命門,不再動彈。

趁眾人隔得遠,施仲雨低聲道︰「閆清手腳麻利,听覺敏銳,必定能幫上時掌門。」

時敬之會意,樂得再賣個人情︰「施姑娘放心。」

此地沒了佛珠,眾人再次上路。閆清跟在隊伍末尾,有些手足無措。金嵐則猶豫了半天,他最終一跺腳,將自己的行囊讓給了閆清。

「里面有些食水,就當剛才的謝禮。劍也不用還我,拿著防身吧。」他生硬地說道,「閆清,你……你好自為之。」

閆清接過行囊,沉默不語。

時敬之趁虛而入,背著尹辭一顛一顛地跑過去,聲音溫和至極︰「閆小兄弟,要不要來枯山派?」

閆清轉過頭,有些吃驚︰「時掌門,你不介意我的身份?」

「不介意不介意,枯山派正缺人手。」時敬之笑得更溫暖了,「我們就師徒倆,下人還沒招到。我出一個月五百錢,包吃住,你願不願意?」

閆清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

看來月錢降了不少,尹辭心想。不過這小子挺識時務,沒有誠實地說出來。

「好。」半晌,閆清憂傷地說。「五、五百錢夠了,多謝時掌門收留。」

時敬之︰「無需懊喪,我家飯菜絕對比太衡派的好吃。哦對,你換套衣服,再把面具戴上……面具在阿辭包里,你幫他背著包吧。」

只有他們兩人時,尹辭背著行李,時敬之再背上尹辭,負重著實不小。閆清加入,尹辭原以為他會讓閆清背自己,結果時敬之只把包分了出去。

閆清遵照指示,穿好門派服,又翻出來另一個粗糙儺面,老老實實戴在臉上——那儺面眼楮處只鑿了兩個小孔,將那雙紅瞳完美遮住。

枯山派多了個面具人,看上去愈發奇怪。

作為唯一一個打扮正常的成員,尹辭輕咳兩聲︰「既然是一家人了,不妨敞開說說。閆兄,當初你為什麼不願下墓?」

尹辭想通了無面僧時的事——閻不渡搞了特殊待遇,其後人不需要高強武功,便能察覺線索。但反過來,要是這份血統招來什麼不妙的東西……

閆清︰「佔卜結果不好。」

尹辭一時無言,這人豈止現實,簡直現實過頭。

閆清主動解釋︰「我學了點卜算之術,偶爾測測吉凶。我在出發前卜了一卦,卦象實在怪異。」

時敬之精神一震︰「我也看過不少卜卦書籍,來,講講卦象。」

閆清︰「我用杏核佔卜,半面朱砂半面墨,吉凶看紅黑之數。之前那次,杏核全立起來了。」

時敬之沒想到典故,只得流露真情︰「……確實嚇人。」

閆清低下頭︰「太衡派的運勢是吉,異常在我。所以我偽造意外退出,結果撞到二位……這或許是天意。」

眼看時敬之又要開始疑神疑鬼,尹辭淡定接話︰「閆兄,不必擔心。掌門是賣藥的,我會做點吃食,你又能當盲眼神算。要真過不下去,我們就去街口集體擺攤。」

時掌門頓時被踩了尾巴似的︰「胡說,我養得起你倆!」

尹辭低笑,摟緊了時敬之的脖頸。他的便宜師父熱烘烘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許是喝了多年藥,腌入了味。

此人雖然狀況古怪,又有所隱瞞,喜怒哀樂間卻俱是真誠。

尹辭並不討厭這種人。

若佛珠與視肉無關,一切又是竹籃打水。他或許可以找找辦法,讓這人多活幾年,給自己枯燥的人生加點調劑。

畢竟看落花成泥,總好過看污物生蛆。

眾人在蛇骨迷宮里又走了幾個時辰,停下來歇息。

閆清將行李重新分類整理了一遍,隨即規矩坐好,細細品味火腿粢飯糕,臉上的降薪痛苦散去幾分。

周遭亮如白晝,景色壯麗,妖物少到不正常。時敬之用內力另熱了壺茶水,背著尹辭坐下,周身氛圍放松起來。

尹辭隱隱覺得不對勁。

血繩有維持時限,殺人取血才趕得上。僅僅如此,這層也太過簡單,還不如紙人街像回事。尹辭叼住師父喂來的肉脯,含混不清道︰「師尊?」

「唔?」

「這層會不會太輕松了?不見多少妖怪,佛珠想放棄就放棄,閻不渡這麼好說話嗎?」

時敬之︰「唉,我也想不通。憑他的設計,處處都該是引人死斗的局,登仙殿有些潦草了。若我是閻不渡……至少我會等這層佛珠收完,重點攻擊沒佛珠的人——那種人要麼缺能力,要麼沒貪欲,不好煽動。」

話音剛落,冰面一陣隆隆作響,竟開始緩緩傾斜。

尹辭︰「……」說什麼來什麼,姓時的才是閻不渡後人吧。

下一刻,所有人都站起身子——

不止冰面在傾斜,整個登仙殿都在旋轉。要不了多久,這層便會上下翻轉。

幸存者們被封在冰下,注定要跌入那噬人骨肉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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