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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紀安要和廣寧公主成婚的事早就在裴家傳開了。在裴家長輩眼中, 他們家尚公主稀松平常,只要兒子願意,賜婚不過是和聖人說一句的事情, 壓根不存在被拒絕的可能。所以, 雖然旨意還沒求, 裴家人心中已經將此事默許了。

裴大夫人便這樣不緊不慢。廣寧公主就在那里, 朝中又沒有人敢和他們家搶,著急什麼呢?裴大夫人畢竟上了年齡, 坐了一上午馬車後腰酸背痛,她正打算休息一會,听侍女稟報大郎君來了。

裴大夫人坐起來, 見兒子走進來, 頗為驚奇︰「大郎,你怎麼來了?」

裴紀安給母親行禮,問︰「母親,今日不是說好了進宮,請聖人賜婚嗎?」

裴大夫人應了一聲, 說︰「不急。聖人和天後要在紫桂宮住好幾天呢,我們明日去說也來得及。」

「不能明日。」裴紀安是真的嚇怕了, 有了前世的前車之鑒,這一世, 他不敢相信任何「改日」、「稍緩」、「約定」等說辭, 沒有一錘定音之前, 一切皆有變化。所以,裴紀安對此很執著,說道︰「母親,今晚聖人和天後要開晚宴, 所有人都要出席,今日宣布賜婚剛剛好。婚姻大事事關緊要,當速戰速決,不能再拖了。」

裴大夫人其實覺得兒子夸大其詞,只是賜婚而已,又不是官場上的調度,就算推遲幾天又能有什麼變故呢?奈何兒子執意,裴大夫人也沒辦法,說道︰「好,阿娘換身衣服,這就陪你進宮。」

裴紀安和裴大夫人走入千秋殿,千秋殿是帝後寢宮,此時人來人往,正十分熱鬧。兩邊的宮女見了裴紀安和裴大夫人,紛紛叉手行禮︰「見過裴大夫人,裴大郎君。」

裴大夫人司空見慣,她微微點頭,問︰「聖人天後在里面嗎?」

「聖人去圍場狩獵了。只有天後在殿中。」

裴大夫人沒當回事,感嘆道︰「聖人真是好精神。趕了一上午路,我還以為聖人要休憩一會呢。」

「聖人難得興致高,一到行宮就帶著近侍出去了。天後就在殿中,裴夫人和大郎君請隨奴婢來。」

裴紀安听到宮女的話,很是怔了一下。皇帝居然出去了?他本以為皇帝在,才特意前來請婚的。

經歷過前世後,裴紀安對天後的感情非常復雜。最開始皇帝力排眾議立武氏為後的時候,裴家雖然不喜武氏門第低,但也沒有發表不滿。後來武氏在皇後位置上坐得風生水起,不光和陛下育有兩子一女,同時還幫助陛下處理朝事,前朝後宮全部打點得妥妥當當。裴家雖然覺得武氏太積極參政,非聖賢良婦所為,但是看著幾個公主皇子的面子上,裴家依然對天後和和氣氣的。

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溫柔賢惠、聰明能干的皇後,居然會在丈夫死後,推開兒子,自己稱帝。武後稱帝自然經歷了重重阻力,她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幾乎把李氏皇族殺光,門閥世家被抄家流放的更是不知凡幾。裴家的敗落雖然是李朝歌一手導致,可是真正在後面授意的,是天後武照。

裴紀安重生之後,實在很不想面對這位皇後。奈何他們已經走到這里,扭頭離去就是不給天後臉面,以天後記仇的秉性,日後少不了被清算。裴紀安只能硬著頭皮,隨母親進殿。

千秋殿內,李常樂正依偎在天後身邊撒嬌。听見宮人稟報,李常樂自然而然地坐起來,對著來人甜甜喊道︰「裴阿兄。」

裴紀安看到李常樂,眉眼也變得柔和︰「廣寧公主。」

裴大夫人和裴紀安依次給天後行禮,天後沒有擺架子,很快就讓他們起來,吩咐宮女賜座。

李常樂早就坐不住了,裴紀安和裴大夫人還沒有坐好,她就急忙說道︰「裴阿兄,阿月怎麼沒隨你們一起進來?阿父去打獵了,我也想去,你陪我去圍場好不好?」

「廣寧。」天後微微沉了臉,輕呵道,「今日趕了一天路,別人還要休息呢。你不要搗亂。」

李常樂從小在母親身邊長大,一直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李善、李懷兩個兄長都有些畏懼強勢的母親,李常樂卻一點都不怕。

「阿娘!」李常樂噘著嘴頂撞道,「我又沒有胡鬧。裴阿兄文武雙全,精通騎射,才不會累呢。」

裴大夫人見狀,連忙說道︰「承蒙公主看得上,大郎不甚榮幸。不過今日,妾身與大郎有一些事要跟天後說,恐怕沒法陪公主玩樂了。」

「哦?」天後微微坐正,她目光掃過換了身衣服,看起來格外鄭重板正的裴紀安,再看看天真嬌俏的女兒,心中隱約有了猜測。天後不由含笑,對小女兒說︰「阿樂,一會還有宴會,你回你自己殿里準備吧。」

李常樂擰眉,非常不情願︰「為什麼?裴夫人要和阿娘說什麼,為什麼裴阿兄听得,我就听不得?」

天後無奈,呵斥道︰「阿樂!」

裴大夫人朗聲大笑,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常樂一眼,說︰「公主長大了,已經變成大姑娘了。這些話,自然不方便讓公主听了。」

李常樂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臉頰一下子爆紅。李常樂匆匆站起來,面紅耳赤道︰「阿娘,我回去試衣服了,等晚上我再來。」

李常樂急忙提著裙子跑開,外面宮女一迭聲喚「公主小心」。天後看到李常樂冒冒失失的動作,嘆道︰「都多大了,還和個小孩子一樣,風風火火的。」

裴大夫人一會要求婚,此時自然給李常樂說好話︰「公主天真無邪,正是真性情呢。公主容貌傾城,才學深厚,最難得的是心地極其純孝。若能娶到公主為婦,當真是家門之福。」

天後已經從裴大夫人的話音中听出門道了,她笑而不語,道︰「你們太捧著她了。她這種性子也虧得父母雙全,上面有兩個兄長幫襯。要不然,不知道得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呢。」

裴大夫人笑著應和︰「公主純善,全是陛下和天後保護的好。公主和普通女子不同,便是一輩子天真無邪也無妨。有陛下和太子在,誰敢欺負公主?」

裴大夫人這話既夸了李常樂,又捧了天後,天後和周圍的宮女一起笑。女眷們一派和樂融融,而裴紀安卻垂下眼睫,眸中半明半暗。

如果沒有李朝歌,李常樂確實可以一輩子做一個快快樂樂、天真善良的小公主,眼楮里只有華服美食,歌舞太平,終生不知世事疾苦。然而,李朝歌出現了。

裴紀安記得前世,他無奈娶了李朝歌,李常樂眼楮里的光一下子熄滅了。之後裴紀安每次見她,李常樂都悶悶不樂。曾經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被丟到保護圈外,被迫面對外界的風風雨雨,後來,她為了避免嫁給不喜歡的人,干脆代發修行,出家當了道士。

就算這樣,她還是被李朝歌殺死了。李朝歌睚眥必報,連方外之地都不放過。

裴紀安不想再看到李常樂變成前世那樣,這一次,他要早早地,從她的父母兄長手里,接過保護她的重任。

裴大夫人和天後寒暄一會,慢慢進入正題︰「公主今年十四,雖然還小,但是也該考慮婚配的事情了。裴家久蒙陛下恩德,大郎、楚月也和公主相交甚好。妾身斗膽再和天後討個恩典,望天後將掌上明珠許配給我家大郎。若是妾身能得到公主當兒媳,必視若己出,待公主如親生女兒。」

天後和皇帝也很中意裴紀安,放眼長安、洛陽,世家子弟眾多,但是像裴紀安這樣文武兼修、品行優良,還潔身自好的,唯有這一位。裴家家風清正,雙方知根知底,讓李常樂嫁過去,天後也不必擔心女兒被婆家苛待。

天後心里已經允了,但是女方許嫁,總要拿捏再三,所以天後並沒有直接表態,而是說︰「等陛下回來後,請陛下拿主意吧。」

裴大夫人听到天後的話音就知道這件事已經穩了。洛陽城里誰不知道,聖人對天後言听計從,連兩個人一起上朝都能允許。天後答應了,就相當于聖人答應了。

裴大夫人是社交圈的老手,非常懂分寸之道。她再三表明自家求娶之誠心,接下來沒有逼問,慢慢和天後說起家常話︰「聖人今日好興致,才剛到行宮,就去圍獵了。」

「是啊。」天後回道,「我讓他休息一會,他卻說自己身體好得很,無需歇息。他帶著人去紅葉嶺後山打獵了,還說要將獵物帶回來,做今日晚宴的主菜。都多大人了,還風一陣雨一陣,和孩子一樣。」

天後和皇帝感情很好,從話語中就能听出來。裴紀安正恍神,听到「紅葉嶺後山」這幾個字,他突然渾身一震,想起一件事來。

前世,天後之所以能稱帝,和高帝體弱、太子李善早逝有很大關系。高帝李澤從小身體就不太康健,但是多年來好生保養,並沒有嚴重到不能處理朝政的地步。他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是從一次圍獵意外開始的。

皇帝在紅葉嶺遇到黑熊襲擊,受到了很大驚嚇。雖然最後人沒事,但是皇帝回來後,病了許久,從此身體越發糟糕。皇帝在病榻中不能理政,朝廷大事全權由皇後武氏代勞,漸漸的,朝廷權柄就轉移到武氏手中,以致于連太子宗室都無法動搖。

裴紀安想到這里悚然一驚,高帝遇襲發生在哪一次圍獵?他記得是李朝歌回來之前,似乎,就是永徽二十二年。

裴紀安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天後和裴大夫人听到動靜,都詫異地看向他。

裴紀安心急如焚,但是在天後面前不敢流露出絲毫不對,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天後恕罪,臣突然想起有一件事還沒辦妥,須得先行一步。臣告退。」

裴大夫人以為是裴紀安給李常樂準備的驚喜沒安排好,看天後的表情,她也是這樣猜測的。裴紀安對自己女兒上心,天後自然樂見其成,她笑了笑,說︰「知道你們年輕人閑不住。本宮也不拘著你們,快去吧。」

「謝天後。」裴紀安一邊說著,一邊快步離開千秋殿。等走出千秋殿的視野範圍後,裴紀安再也按捺不住,飛快地跑起來。

他必須要阻止武氏登基,那麼太子李善、高帝李澤就不能出事。就算高帝最終還是去世,也必須將皇位傳到太子手里。

天下不能再落入武氏之手。武氏若上位,李朝歌昌盛,亦將無可避免。

裴紀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裴家,他沒有搭理周圍此起彼伏的問好聲,去馬廄里牽起自己的馬,就要往後山走去。他出門時,不知為何,正好撞到顧明恪。

顧明恪了然地看著他,問︰「你要去何處?」

裴紀安來不及說話,匆匆敷衍道︰「我要去後山。表兄,我現在趕時間,不和你說了,先走一步。」

顧明恪並沒有避讓,裴紀安牽著馬走過時,他自然而然道︰「我隨你一起去。」

裴紀安翻身跨到馬上,听到顧明恪的話,他下意識皺眉︰「表哥你說什麼?你體弱多病,恐怕不能騎馬。」

「無妨。」顧明恪說著朝馬廄看了一眼,一匹白色的馬像是突然通了靈性一般,自己掙月兌韁繩,乖乖巧巧地走到顧明恪身邊。裴紀安覺得這一幕說不出的奇怪,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時間細想了,匆忙說了一句︰「好吧,表兄你自己小心。」

話音沒落,裴紀安就駕馬沖了出去,一路驚擾了許多下人。顧明恪不緊不慢上馬,他的動作看起來比裴紀安緩慢了許多,可是兩人的距離,卻始終是恆定的。

裴紀安循著馬蹄印沖到後山,他找到皇帝時,正看到一只黑熊向皇帝撲來。裴紀安一瞬間瞳孔放大,血液發涼,他正要飛過去救駕,耳邊突然傳來一道鏗鏘響亮的金屬撞擊聲。黑熊的動作頓住了,碩大的前掌生硬地停在空中,裴紀安心髒砰砰直跳,他定了定神,凝眼細看,果然在黑熊的身前,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

黑熊沉重龐大,僅一條前肢比樹還粗。而那個女子卻縴細修長,皮膚白皙,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兩廂對比太過鮮明,都讓人覺得魔幻。

這個變故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連皇帝都愣愣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完全忘了要趕快退到安全之地。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那個女子又動了,她慢慢推高自己手里的劍,竟然硬生生地,將黑熊從原地推走。

黑熊大概也沒想到它竟然會被一個人類推開,還是一個塞牙縫都嫌細的年輕少女。黑熊咆哮一聲,再次朝人群撲來,女子不慌不忙,再一次用劍將其攔住,幾次閃避後,成功將黑熊從皇帝身邊引走。

裴紀安呆愣原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是她,竟然是她,居然是她。

一個能將以體重力大而聞名的黑熊強行推走的女人,除了她,再不做其他人想。裴紀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麼滋味,李朝歌,她竟然也重生了?

據當年幸存的前線將士說,叛軍攻過來時本來是正常的,朝廷軍按照陣法抵抗,兩軍相接時,對方陣營里突然響起幡鈴聲,一些輕飄飄的紙兵、紙獸飄落在地上,突然變成活物,不怕死也不怕痛,瘋了一般攻擊朝廷軍。這些怪物雖然是紙做的,可是咬合力不比真正的虎獸小,而且被他們咬住的人,傷口會泛出黑氣,沒過幾天就全身腐敗而死。

朝廷軍大嘩,士氣一落千丈,節節敗退。很快,潼關就失守了,皇帝帶著後妃倉皇南逃。在逃難路上,李朝歌落入叛軍和紙獸亂潮中,就此音信全無。

皇帝當時痛失愛女,又適逢烽煙四起,家國不在,心情十分抑郁。他本以為李唐江山就要斷送在他這一代,沒想到李朝歌丟失後沒多久,那些詭異的紙兵紙獸突然消失了。朔方節度使暴斃帳營,被叛軍尊稱為國師的妖道也不知下落,朝廷軍絕地反擊,逐漸開始佔領上風。

從一開始,這次叛亂難纏的便是紙兵紙獸,而不是朔方之軍。妖道消失後,叛軍群龍無首,沒過多久朔方之亂平,李澤帶著朝廷後宮,回到長安。

叛亂平息了,可是他們走丟的女兒,卻再也回不來了。多年來皇帝一直心存愧疚,為此他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在李常樂身上,以此彌補對大女兒的虧欠。天後也對李常樂寵溺非常,想來,她和皇帝是一樣的。

一別十年,宮中所有人,包括皇帝也覺得李朝歌已經死了。身強體壯的士兵都在紙兵紙獸手中活不下來,何況一個六歲的孩子呢?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機緣,被一個隱士高人所救,並且隱姓埋名十年,習得了一身好本領。

皇帝唏噓當年,並沒有注意到天後垂著眸子,不曾表態。皇帝說完後,滿身勁兒無處使,一腔父愛蠢蠢欲動︰「她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明明是公主,本該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結果卻在民間蹉跎了十年。既然她回來了,那麼一切待遇理該比照廣寧,甚至還要更高些。她的封號已經有了,繼續用安定就好,公主府也是時候修建了。對了,她的封邑是多少,要不要再加點?」

天後听到這些話,眼神動了動,說︰「聖人,公主封邑不過三百五十戶,安定這些年累積的食邑已經一千戶了。她剛剛回來,正要熟悉人脈,慢慢融入到東都。你若是再封賞她,讓其他宗室怎麼想?廣寧又怎麼想?」

天後處事要比皇帝圓滑的多,皇帝一想也是,李朝歌本就是突然出現的,要是再給她搞特殊,只會替她樹敵,不利于讓她融入環境。皇帝打消了這個念頭,說︰「那就從其他地方補償她吧。如今我們一家團聚,日子還長著呢,不急。」

天後也這樣想,過猶不及,這種事還是循序漸進、春風化雨為好。母親的關注點到底和男人不同,天後憶起一件事,問︰「現在是二十二年,朝歌今年十六歲了?」

「是。」皇帝點頭,感慨道,「歲月不等人,都十年了。」

天後見皇帝還是沒听到點子上,只能再一次提醒︰「聖人,國法有規,女子十七歲當嫁,她今年已十六歲了。」

這回皇帝終于想起來了︰「對啊,她都十六了,該招駙馬了。」

按照唐律,女子十七歲必須婚嫁,要不然朝廷就會遣派官媒,強行給未婚男女婚配。到時候嫁給瞎眼的瘸腿的,可由不著自己。自然,沒有官媒敢指點公主,可是李朝歌年紀已經不小,是時候考慮婚嫁的事情了。

正巧今日裴大夫人向李常樂提親,天後一起說給皇帝,道︰「剛才裴大夫人也在,和我說了裴大郎君和常樂的事情。依我看,她們姐妹倆沒差幾歲,干脆好事成雙,將朝歌的婚事也一起辦了吧。」

皇帝一听到兩個女兒都要出嫁,本能地皺眉︰「怎麼兩人都要嫁人?她們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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