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听到這話, 輕輕笑——一下︰「所以,果真是你?」
李朝歌知道自己的力——,她全力一擊,普通人根本接不住, 可是顧明恪卻穩穩地攔下。包括剛才在樹林, 她射箭時屢屢發生意外, 也是他在背後搞鬼。
這時候哨聲響起,裴紀安進球, 這一局結束。顧明恪收回偃月桿, 攬著馬往後走。李朝歌立刻追上去, 問︰「為什麼?」
為什麼屢屢幫助裴紀安?為什麼甘願留在裴家,當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公子?
顧明恪語——清淡,——︰「職責所在——況,他是我的表弟, 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 都不會坐視你這種行為而不理。」
這話李朝歌就不服——,追問道︰「我這種行為怎麼——?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而已。」
顧明恪不——解她和裴紀安的愛恨情仇,也並不想了解。他作為一個主管天庭刑獄的執行官, 此刻實在听不下去, 回身淡淡看她︰「無論你和他有什麼恩怨,既在朝堂,就要遵守朝堂的律法。以刃, 及故殺人者, 斬。你身為公主,日後若還想更進一步,麻煩稍微了解下大唐律疏吧。」
李朝歌確實不怎麼在意律疏, 前世鎮妖司橫行東都,抓人全看心情,根本不需要有理由。就算沒有罪名,進——鎮妖司詔獄,也有的是罪名。
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動不動和她談規矩的人。顧明恪看起來真的很無語,說完後便走了,李朝歌好奇,追上去不依不饒問︰「你們家不是史書的嗎,為什麼會對律疏這樣了解?」
真不敢想象這句話是從一個當朝公主,日後還要當女皇的人口中說出來。顧明恪冷冷掃了她一眼,說︰「身為臣民,——解當朝律法,遵守規則秩序,不是最基本的義務嗎?」
李朝歌被問住,一時竟無法回答。這時候身後傳來馬蹄聲,裴紀安進球後來不及听人祝賀,立刻折身返回來︰「表兄,安定公主。」
李朝歌和顧明恪听到馬蹄聲,相繼停下說話,回頭看向來人。裴紀安慌忙趕來,他本是擔心李朝歌沒輕沒重,傷到了顧明恪,顧明恪身體病弱,可經不住她的摧殘。沒想到裴紀安趕來時,並沒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畫面,反而見顧明恪完好無損地和李朝歌說話。顧明恪臉色冷淡,但除此之——,他身上並無損傷,連不適都沒有。
裴紀安著實意外——,意外之余,他也覺得不悅。顧明恪和李朝歌才認識兩天,他們走的未免太近——吧?狩獵的時候這兩人一起行動,別人打馬球的時候他們兩人聚在一起說話,就連上場打球,別人都在追擊,唯獨這兩人聊天。
他們到底有什麼話可說?裴紀安本以為是李朝歌一頭熱,可是現在看來,顧明恪也不清白。李朝歌被太子叫走,沒多久,顧明恪也跟來了,而且一意孤行要上場。
裴紀安此刻的感受頗有些一言難盡。他知道自己沒立場,可是,還是忍不住溜溜泛酸,甚至生出一種被人公然挖牆腳的惱怒感。
那個人,還是他表兄。
裴紀安勒著馬走近,他眼光掃過面前這兩人,輕輕笑——笑,問︰「表兄,安定公主,馬上就要比賽——,你們在說什麼?」
顧明恪沒說話,李朝歌翻了個白眼,沒好——嗆——回去︰「關你什麼事?」
裴紀安依然笑著,可是心里越發梗塞。打球的時候沒功夫注意,現在裴紀安慢慢反應——來,方才顧明恪攔下李朝歌,趕他走時,也說的是「沒你的事」。
裴紀安保持著君子謙謙的風度,對二人說︰「我並非干涉二位,只是,這是在球場上。馬球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還請公主和表兄專心,以免受傷。」
李朝歌輕嗤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就憑你們?」
顧明恪淡淡掃她一眼︰「公主,這是行宮,不得忿爭。」
又來了,李朝歌都被說火了︰「你怎麼專門針對我?是他先挑釁的!」
顧明恪平靜地看著她,眼神像極——長輩注視不懂規矩的孩子。這時候身後傳來李善的叫聲,李朝歌用力瞪了顧明恪一眼,轉身勒馬,小跑著走向李善——
李朝歌走後,裴紀安慢慢踱到顧明恪身邊,——︰「表兄,安定公主快意恩仇,風風火火,其實人還不壞。她剛才,沒為難你吧?」
「沒有。」顧明恪馭著馬轉身,輕聲——,「她不喜歡你,你多加小心。今日差不多便可以回——,以後,也少見她為妙。」
裴紀安跟在顧明恪半個馬身之後,他抬眼望向身前的人,目光里已帶上審量。
之前他從沒有留意過這個表兄,重生後他惜才愛才,多加拉攏,卻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現在,裴紀安突然覺得,他要重新審視這個人。
裴紀安似乎大大低估——顧明恪,甚至許多認知壓根就是錯的。他以為顧明恪不通武藝,唯唯諾諾,消極避世。可是剛才顧明恪攔住李朝歌時,說話的神態、語氣,絕不像是一個幽居養病的表公子。
那是常年處于高位,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才會有的——勢。
裴紀安忽然策馬快走兩步,追上顧明恪,和他並行。裴紀安側眸看著顧明恪,語氣莫可名狀︰「我和她的事,我自有決斷,不勞表兄費心。不知表兄勸我離她遠一點,所為何意?」
這個傻子,顧明恪在救他的命,他還反——來懷疑顧明恪。顧明恪淡淡應——一句︰「無意,你隨便吧。」
哨聲響起,第二局開始。顧明恪本以為李朝歌知道——教訓,接下來會收斂一二,沒想到她依然我行我素,下手特別狠,簡直往死里整裴紀安。
顧明恪驚訝,屢次攔住她。慢慢的,其他人也看出不對勁。球場上,馬球又被那幾個天之驕子搶走——,其他人綴在後面,一邊渾水模魚,一邊說悄悄話︰「安定公主和顧明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兩人已經纏斗——好幾場吧。」
周圍人看——,紛紛搖頭︰「不知道。裴郎說他的表兄體弱多病,不通騎射,依我看,這也不像是對武藝一竅不通的樣子。」
窮文富武,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雖說養尊處優,但從小學著四藝長大,基本眼力還是有的。李朝歌不必說,一出手就知道絕非——閑之物,她的招式根本不是為——比賽,而是殺人奪命的路數。顧明恪看起來沒什麼招式,每一次攔住李朝歌都是最普通的動作,似乎只是隨便一擋。然而,巧合這麼多次就絕不是巧合,最普通的招式便能攔住殺招,這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測。
眾人討論了一會,沒人能說出所以然,只能嘖嘖稱奇。裴家果真臥虎藏龍,不可捉模啊。
他們聊天的功夫,前面哨聲吹響,又一球進。眾世家子們抬頭,捧場地應和︰「好!」
這回進球的是李常樂。裴紀安和李懷全程喂球,李善示意性地攔一攔,剩下的隊友們光明正大偷懶。在全體人艱難地放水下,李常樂終于打進一球。
李常樂頓時笑的眉眼彎彎。裴紀安和李懷——人在前面哄李常樂,其他人禮儀性鼓掌後,便又回頭看向馬球場另外一邊。
「都吹哨了,他們為什麼還在打?」
「打上頭了吧。」其中一個子弟說完後,嘖了一聲,由衷——,「我信安定公主真的是江湖俠客撫養大的——,這下手太黑——,以後決不能和安定公主——手。」
普通人比武點到而止,為的是切磋技藝,而李朝歌學的,全部都是殺人的招式。
裴紀安——人陪著李常樂打球,終于讓李常樂重綻笑顏。他們將李常樂哄開心後,一齊勒馬往回走,結果一轉身發現,其余人無論是太子隊的還是趙王隊的,都在看一個方向。李常樂順著他們的視線望——一眼,然而除了李朝歌和顧明恪,並沒有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
李常樂奇怪,問︰「你們在看什麼?」
她剛才都進球——,為什麼不看她,而在看空地?
听到李常樂的聲音,眾郎君回頭,捧場道︰「沒什麼。恭喜廣寧公主進球,公主好球技,吾等佩服。」
其他人也紛紛跟話,李常樂終于笑起來,——︰「沒什麼,是裴阿兄和趙王阿兄讓著我而已。哎呀,朝歌姐姐為什麼在遠處?顧表兄也在。他們不喜歡打馬球嗎?我們一起出來玩,但是開場到現在,朝歌姐姐和顧表兄好像一個球都沒進。」
其他人听到賠笑。是呢,這兩個人一個球都沒進。他們兩人要是心思在打球上,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攔不住人家一擊。
李常樂不通武藝,自然看不出深淺,只知道裴阿兄進——好幾球,她也進——一球,唯獨李朝歌,連前場都沒沖進去。
李常樂進——球,心滿意足,頓時不再想繼續了。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繼續打下去,李善和李懷為了公平,肯定會讓李朝歌球,那比分就追上來了。不如就此結束,李常樂便穩穩贏。
李常樂正要尋機叫停,場外走來一隊太監。為首的內侍穿著紅衣,對李善——人含笑拱手︰「太子,趙王,廣寧公主。」
李善幾人回頭一看,是皇帝身邊的太監,霎時警醒起來。他們抬頭,果然,看台上有鑾駕儀扇,皇帝和天後已來了不知多久。
李善——人紛紛下馬,前去給皇帝天後請安。李朝歌听到動靜,明明不甘心放棄,但是皇帝和天後到了,她總不能不去請安。李朝歌只能不情不願停手,她勒著馬回撤,走了兩步,又特意回頭撇清︰「我並不是認輸。這一局先放在這里,來日繼續。」
李朝歌對輸贏有非一般的執著,顧明恪倒不在意,他收起偃月桿,隨口道︰「那就當我輸——吧。」
「不行!」李朝歌挑眉,越發激動。對手不戰而降,這是天大的侮辱,她寧願痛痛快快輸,都不願意被人讓。
李朝歌勒著韁繩,再三申明︰「這一局沒完,不許認輸。你——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好好的話,說的就和威脅一樣。顧明恪目送李朝歌騎馬遠去,他輕輕活動手腕,心想他已許多年不再動刀動槍,沒想到難得一次動手,竟然在凡人界。
稀奇。
顧明恪信馬由韁,慢慢朝邊界走去。他以為這次終于可以結束任務了,沒想到走到一半,被一個內侍叫住。
內侍叉手對他行禮,笑眯眯道︰「顧郎君,聖人天後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