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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愣在原地, 一時間只覺是自己出了幻覺。

不——下一刻,他便被拉回了現實里。

只听嗖嗖幾——風聲,伴著樹杈和枝葉簌簌的聲響, 幾——黑影轉瞬間便——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不等江隨舟反應, 他便覺腰身讓人一帶,便被那人緊緊護在了身前。

「小心。」他听見旁側那人短促地低聲說。

那群人圍攏上前,便如黑夜里捕食的狼群一般,從四下里密不透風地沖上前來。

以少敵多,且被團團圍住,分明如死局一般。

但是,一柄在他那里不——裝飾的長劍, 卻在霍無咎手中成了見血封喉的利器。那劍鋒不見半點花哨的架勢,卻讓周遭數個刺客根本無法近身,只十數個來回, 撲上前來的黑衣人便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

一陣凌亂的枝葉聲響, 周遭恢復了平靜。

唯獨霍無咎足下橫了七八具尸體,鮮血——褐色的泥土都染上了深色。

他定定地抬頭, 便見霍無咎單手握劍,垂眼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尸體。

他手上的劍鋒上還淌著血。

「……霍無咎?」江隨舟愣愣地開口道。

是他瘋了還是幻覺?為什麼霍無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還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雙腿像是根本沒受——傷一般。

可不等霍無咎回應他,便有一——細微的破空聲響起。

一枚銀光熠熠的暗器沖破黑壓壓的樹枝,直沖江隨舟的面門而來。

立時,他便被霍無咎帶著朝旁側一閃, 那銀色的暗器將——擦過他的臉頰,削斷了他的一縷頭發。

與此同時,有一人徑直從樹冠上躍下, 不——眨眼之間已到眼前,一柄短匕直取霍無咎的咽喉。

竟是這群殺手的首領,以暗器吸引走霍無咎的目光,再趁他分神時偷襲。

霍無咎因著方才那一躲,此時已迎著那刀鋒而去了。他雖已不及阻擋,卻半點不慌,手下的劍花沉著一挽,下一刻,那人溫熱的血已經濺上了他半邊身體。

不——,那把匕首,也徑直插進了他的肩窩。

江隨舟離他極近,電光火石之間,他連那二人的招式都未曾看清,只在短促的幾個來回之後,听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

是從貼著自己後肩的那道胸膛中發出來的。

他瞳孔驟縮,回頭看向霍無咎。

卻見霍無咎的雙眼四下逡巡一圈,繼而緩緩松手,——啷一聲,——劍丟在了地上。

「可有受傷?」江隨舟听見霍無咎沉聲問他。

而他自己,則頗為淡然地抬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匕首。

鮮血漫出,和殺手的血融在了一起。

不知怎的,江隨舟的眼眶,頓時泛起了一陣熱意。

「……你受傷了。」他說。

——

後主眼看著那匹發了瘋的馬將江隨舟帶進了林中。圍場前那片森林,是天平山原就有的,里頭地形復雜,枝杈茂密,且深不見底。

周遭的侍衛和大臣們皆大驚失色,唯獨後主昂首挺胸地坐在馬上,頗像一個得勝歸來的——軍。

「誰也不許進去。」他盯著那片吞人野獸一般的森林,。「朕要——,朕這個五弟,究竟有沒有本事,替朕獵回那頭鹿。」

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那位靖王殿下——著身子弱,從小沒習——一天武?

他自然沒有獵鹿的本事,只有在叢林深處摔斷脖子的本事。

但是誰也不敢說,——為這是皇上的家事。

皇上要他去獵鹿,他就得去獵;皇上要他死,那他也不得不死。

所有人臉上的神情都是諱莫如深的,唯獨後主,緩緩抬頭,——向那片森林後的遠方。

那是被密不透風的樹木遮蓋住的崇山峻嶺。

他的眼中全是笑意。

他自是想殺了江隨舟,這早不是稀罕事了。但同時,祖宗禮法在上,他又不能輕易殺江隨舟。

不——這一次,他舅父答應他了。

他舅父保證,這一回,誰都不必動手,靖王不會活著回來的。

後主遠遠——著後頭的山嶺,片刻之後像是方才——麼都沒發生一般,鞭子一甩,便引著馬匹調轉方向,朝著前頭幾只分散在草場上的獵物小步跑去。

「都愣著干什麼?」他。

眾人這才回——神來一般,各懷鬼胎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跟著後主圍獵起來。

——

江隨舟獨自坐在一根橫亙在地的樹干上。

霍無咎來去幾趟,頗為利落地將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處理了個干淨。這山中地勢險峻,不遠處便有一——峽谷。霍無咎腳程頗快,不——一會兒工夫,江隨舟面前便干干淨淨地一片。

片刻之後,踏空聲傳來,江隨舟抬頭,便見霍無咎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半點都不掩飾自己的雙腿,席地便在江隨舟的面前坐下,從自己身上扯下了一條衣擺。

江隨舟只盯著他肩膀。

靜默片刻,霍無咎低聲笑。

「想問什麼就問吧。」他說。「盯著我——,能看出什麼來?」

卻听江隨舟頓了頓,嗓音有——飄地說——︰「我替你包扎吧?」

霍無咎將扯下的布條放在江隨舟的膝上,一邊利落地解開自己的衣袍,一邊說——︰「不用,你又不會。」

說話之間,他已經扯開了半邊衣襟,露出了肌肉緊實的半邊肩膀。單是他露出了這片皮膚上,便有好幾——舊傷,都已經結了淺色的疤。最深的那道,橫亙——他的鎖骨,猙獰之中,竟讓那流暢硬朗的鎖骨襯出幾分旖旎。

而在他的肩窩中,是一處還在流血的新傷。

那匕首扎得並不太深,卻也撕裂了皮肉,——上去頗為駭人。便見霍無咎單手——那布條覆在傷口上,咬住其中一端,纏了幾個來回,便以一種粗暴的方式——傷口裹了起來。

靜默片刻,他咬著布條,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對江隨舟——︰「你不問問,我的腿是什麼時候好的?」

只有霍無咎自己知道,他低垂的睫毛下,還是掩藏了幾分忐忑的。

他自江隨舟房屋的後窗跳窗而出,繞——了周遭守衛,這才進了山。他前一日上山時看準了方位,徑直便往那處獵場去了。

果真,圍場之上,龐紹對江隨舟動了手。

落在江隨舟馬上的那一鞭子,是後主抽的,但霍無咎清楚地知道,讓那匹馬發狂的,是落在他身上的那枚暗器。

這個時候墜馬,定然會有生命危險。霍無咎一時間顧不上找出使暗器的那人,潛入林中去追那匹馬,卻恰在追上之時,——見江隨舟落入了早埋伏好的包圍中。

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環一環的,龐紹早就安排好,就沒打算讓江隨舟有半分活的可能。

霍無咎已經顧不上其他,只得立時現身。

他知道唯有這樣,他才能保全江隨舟的性命,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話,他的雙腿就暴露了。

但是他也不後悔。

他垂著眼,狀似認真地包扎傷口,手下的力——卻不由重了幾分,甚至將傷口勒得有——微微滲血。

卻听江隨舟開了口。

「不必問。」他說。「李長寧之前是騙我的,對吧?」

霍無咎手下頓了頓。

「嗯。」他應了一聲。

「所以說,他就是你的人了。」江隨舟說。「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徒弟,我第一眼見他便覺得像軍營里的人,他見你時,表情也不大對。不——,——時我正病著,沒什麼精力,李長寧說他是個農夫,我便也就信了。」

江隨舟的聲音平靜極了。

但霍無咎卻只覺像有一條極細的絲線,勒在了他的心髒上,一點點地收緊了。

他原本在給傷口打結的手停在原地,也有——不大能動了。

果真。他心。他向來是聰明的,只要讓他——見,便不必多解釋。

霍無咎卻覺得嘴里有——苦。

他像是個等著判刑的犯人,終日被懸著,此時終于塵埃落定了,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是的。」他說。「所以……」

所以,我並不是個坦誠的合作對象,你大可以對我失望,不——我之前答應的事,還是會做到的。

他喉頭哽住,有——說不出來了。

卻听江隨舟開了口。

「所以,你傷口不能這麼包扎。」他俯,對霍無咎說。「雖然我不懂,卻也知道不可硬捂著。即便這里沒有傷藥,你也得先——傷口清洗一番吧?我隱約听有水聲,這附近是不是有溪流?」

霍無咎頓了頓︰「往西半里,有一條。」

「走,我們先到溪邊去。」江隨舟說著,站起身來。

他坐久了,方才又一直被霍無咎攬著,已然忘了自己的腳扭傷了。他乍一起身,便痛吸了一口涼氣,險些摔倒在地。

霍無咎一抬手,——他撈住了。

「腳怎麼了?」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撐在他的胳膊上。那條胳膊肌肉緊實,模起來石頭似的硬,撐著他時四平八穩的,頗有安全感。

「方才落馬時,扭了一下。」他說。

霍無咎頓了頓,片刻後似是無奈,咬牙嘖了一聲。

「這都能忘?」

江隨舟有——尷尬。

實是方才霍無咎受傷時的情形太——觸目驚心,他一直只顧著——霍無咎,竟——自己扭傷的事忘了。

霍無咎垂眼,便看見他這幅神情,立馬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對面前這人,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沉默片刻,低聲重新說。

「剛才說了,李長寧沒跟你說實話。」他說。「他听命于我,所以是我……」

卻听江隨舟開了口。

「所以,是好事啊!」江隨舟。「我一直頭疼你的腿,卻沒想到會有你的人找來,給你治好了。」

霍無咎頓了頓,低頭——向江隨舟。

便見江隨舟也在抬頭——他。那雙眼中亮晶晶的喜悅,半點不似作偽。

「所以,還不趕緊到溪邊去?」他。「傷口再不清理一下,腿好了,胳膊可就要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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