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譚淺雲八百年沒見過自家閨女著急的樣子。
難得見到一次,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比起在逐際城時不時有罡風沙城風暴, 帝城的環境要好上幾個檔次,水土也自然更養人一些。
不過大半年未見, 她就白了兩個度不止,皮膚細膩成了二十歲該有的樣子。
譚淺雲忍不住擼了一把楚笑披散的長發︰「都能讓你再見最後一面了,也不差這一會兒。」
說明只是手術沒辦法了, 而不是馬上就要到生命盡頭了。
再說她現在一身塵土,也不能沖進去。
楚笑語氣里已經帶了懇求︰「媽——」
譚淺雲擼完頭發的手剛抬起,手腕一動,正手就拍在了她頭頂上。
拍完之後,又有些心疼,順手再擼了一把︰「沒出息。」
跟自家閨女互動完後,她側過身後, 對面前一直站著愣愣看著自己的譚深蒼道︰「我們的事情以後再說,先救人, 消毒室在哪?」
譚深蒼回過神來, 嘴唇顫抖著,聲音仿佛都有些散︰「我帶你去。」
「也好,邊走邊說。」
譚淺雲點頭︰「具體情況和之前的手術方案, 我需要了解下。」
譚淺雲換完無菌手術衣後,回到手術室大門前,之前一直守在門前的所有人依舊維持著之前的樣子,似乎連個姿勢都沒有換過。
她沖著宴圖和厲千里頷首打過招呼後。
一轉頭,瞄了一眼楚笑︰「你站在這, 是要進來一起做手術嗎?」
楚笑搖頭。
譚淺雲冷笑︰「那還不滾回去睡覺。」
宴圖和厲千里原本以為楚笑的性子,會直接選擇沉默抗議,或者出聲請求留下。
沒想到楚笑完全沒有升起任何反抗的意思,麻溜溜的滾了。
厲千里︰「……」
好嘛,這麼凶的女圭女圭,世上居然還有人能治。
宴圖︰「……」
多年未見,首席好像愈加暴躁了。
這場手術,一直從黃昏到了夜里。
厲千里和宴圖身居高位,事情亂成一團,先後接到不同的通訊,先後離開了醫院。
楚笑補了個眠回來,譚深蒼依舊站在手術室門外,不過換了身白色大褂,坐在等候座上,左手抱著一個紙袋。
看見她走過來,譚深蒼溫和的笑了笑,空著的右手拍了拍椅座︰「坐。」
楚笑點頭,坐到了自家便宜舅舅的鄰座上。
譚深蒼看著楚笑的臉色︰「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楚笑︰「睡了一覺,好了不少。」
「那就好。」譚深蒼將手中的紙袋遞給楚笑,「想著你可能沒吃東西,就給你帶了點,都是你媽媽小時候愛吃的。」
「謝謝。」楚笑接過紙袋,撿起一枚雪花餅,咬了一口。
的確是她媽的口味,酸甜口,有嚼勁,關鍵是長得好看。
只有血緣關系沒有共同話題的人湊到一塊,似乎比正常的陌生人還要尷尬一些。
之後便是幾分鐘的沉默。
譚深蒼看著楚笑啃完第三個雪花餅,終于開了口:「我跟你媽叫你笑笑吧。」
楚笑點頭︰「您隨意。」
譚深蒼頓了頓︰「你們這些年過的好嗎」
沒有比這些年過的更好的日子了。
開一個診所,掙了勉強夠生活的小錢,街坊四鄰都很隨和,羅家父子時不時站在他們的生活外。
母親除了出診和罡風期,從沒有和自己離開過,成年後每天叮囑她用護膚品,偶爾復習太晚,早起還能吃到她做的早飯。
雖然,味道一般。
自己按部就班的上了學,學了一直執念的材料學。教授說自己再努力一些,可以保送到13區的研究所。
……
這是上輩子夢寐以求的日子。
「您還是別問我了。」
楚笑放下零食︰「我媽要是願意說,您可以問問她。」
「好吧,好吧。」
譚深蒼笑了起來,不再套話︰「你的性子不像她。」
可能是手術時間太長,楚笑身形看著又太過單薄,譚深蒼看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安慰道︰「淺雲應該有辦法了。」
楚笑點頭。
她媽的世界里,病人只有能救和不能救兩種,沒有盡力而為和試試看。
能救的一台手術耗十幾個小時也有過,不能救的,十分鐘就出來了,對家屬直接道︰準備後事吧。
要不是她實在能打,在外面就把醫鬧的人給收拾了,羅叔叔又時常關照。
怕是連診所都被人拆了幾次。
所以她總覺得她媽是野路子醫生。
楚笑的反應太過平淡,眼神平靜卻深不見底,譚深蒼想接著說什麼,最後還是緊閉了唇。
中途,楚笑出去了兩次,回來一身煙味。
或站在角落里,或坐在等候椅上,長時間維持了一個不動的姿勢。
視線大半都落在窗外,目光沒有什麼焦距,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像是陷入什麼回憶中。
凌晨六點,手術室的大門再次打開。
護士推著醫療艙在走廊穿過,邵衍躺在醫療艙內,緊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
譚淺雲從手術室內走出來,已經累得站都有些艱難,半靠在門框上,看著自家女兒居然還在門口,摘下口罩︰「不去看看?」
楚笑搖了搖頭︰「您餓了沒有,想吃什麼?我去食堂給你買。」
「餓過勁了,什麼都不想吃。」
譚淺雲打了個哈欠,眼底都是倦色,她看著從椅子上站著的譚深蒼,對著楚笑道︰「笑笑,叫舅舅。」
楚笑看著譚深蒼,像是所有乖巧的長輩一樣行禮︰「舅舅。」
譚深蒼連忙往外側了一步,直到避開楚笑的行禮後,才舒了一口氣︰「笑笑。」
譚淺雲有些奇怪譚深蒼的反應,不過想起自家閨女是高階貴族,帝城這個地方,常年來最注重這些,也沒太糾結。
她回過頭對楚笑道︰「你先去看看那小子,我們大人有話要說。」
「好。」
等楚笑離開,譚淺雲坐在譚深蒼對面的椅子上,淡淡道︰「哥。」
***
重癥監護室。
隔著醫療艙,只能看清病人大概的臉色,不過她看得懂各種儀器的數據。
呼吸、心率、血壓、血氧……雖然都很弱,但是的確活下來了。
楚笑低頭看著醫療艙內躺著的人,看了好一會兒,伸出手戳了戳醫療艙的玻璃罩︰「這次你救了我。」
好一會兒,她才出聲︰「兩清了。」
她在重癥監護室並沒有呆太長時間,從監護室出來,她轉身走到樓道,模出口袋里的香煙,點了一根。
卷煙夾在指頭,剛剛燃到盡頭的時候,譚淺雲踩著平底鞋走了過來。
她站在樓道口︰「聞著煙味都能找到你。」
楚笑抬起頭︰「媽。」
譚淺雲接過楚笑手中的煙,將煙頭扔進垃圾桶里,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去吃早飯吧,我餓了。」
凌晨的醫院食堂,人還不夠多。
剛剛下台的幾場手術的年輕人,都圍成了一桌,其中一個皮膚白皙的年輕男子握著筷子,講述著自己剛剛參加過的手術。
「……說起來我自己都不信,小譚醫生宣判死刑的人,突然從外面來了個姐姐,連術前會議都沒有開,換了手術服就上場了……」
「小譚醫生想退到助手醫生位置上,對方都沒讓!」
「……你們是沒有看到手術台上,六個小時下來,主刀那雙手每一秒都穩得跟機器人一樣……」
眾人听的嘖嘖稱奇。
不說別的,能讓小譚醫生甘居助手醫生,對方已經足夠牛逼了。
熬了一夜都似乎沒有磨掉他的勁頭,語氣里帶著興奮︰「……不不不,只是手穩我也不會拿出來吹了?」
「上次李教授那個肝髒破裂手術,他做了六個小時吧?在這位主刀手下,絕對不會超過兩個小時,她的節奏和下刀時機……老子居然看出美感了……」
「真的,完全不是正常人類能夠理解的——」
……
楚笑跟著自家母親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依舊能听出遠處小年輕們敬仰之情。
「您倒是連我都瞞著。」
楚笑切好肉排,將盤子放在自家母親面前︰「我還以為您野路子出生,整天擔心您出個醫療事故,咱們診所都要被拆了。」
「彼此彼此。」
譚淺雲握著刀叉,看著風輕雲淡的吃著早餐,嚼著肉像是要啃肉一般︰「男朋友是現役軍人這事兒,你可是一點沒有提。」
楚笑听的肝疼。
那不是她媽曾經三申五令找對象不準找一線軍人麼。
譚淺雲這一次,難得沒有繼續下去。
她低頭啃了一塊肉。
手術台那個人,後背傷成那樣,幾乎把所有的襲擊都自己扛了下來。
看看自己閨女最嚴重的的不過是手腕月兌臼,就知道,受到襲擊的那天夜里,邵衍應該是拿命來護的。
一輩子,能遇到這樣一個人不容易。
餐盤里的肉吃到一半的時候,譚淺雲放下餐刀,喝了一口牛女乃︰「我一直有一個問題。」
楚笑點頭。
譚淺雲眯著眼楮︰「堂堂首都星帝城,受到那樣的攻擊,你到底干了什麼,還是替別人干了什麼?」
「可能,是我挑了儲君祭典。」
「嗯?」
楚笑︰「還贏了。」
譚淺雲一口牛女乃噴了出來︰「??????」
楚笑有些無奈,遞過去一張餐巾紙︰「所以,您剛好留下來,參加我的加冕儀式。」
譚淺雲第一次被自己閨女堵得說不出話來,扶著額頭,覺得腦中的神經一根根抽著疼。
未來星帝是她閨女。
她要先靜靜。
「我已經跟厲司長聊過,您跟啟元這幾天去規司住著。」楚笑擦拭著餐桌上的牛女乃,「你們安全,我才騰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