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有多處軟組織挫傷, 血糖偏低, 還有些具體數據,要等結果出來。」
醫生約莫六十歲上下的年紀, 從醫的歲月都沉澱在眼角的皺紋上,他帶著一副金邊的半框眼鏡。
這是帝島直接拉來柳述柳醫生。
現任規司私人醫生協會的主席,也是上一任星帝的主要日常醫生。
比起正常的醫生, 規司的醫生對貴族的各種癥狀,更加了解也更得心易手一些。
他低頭翻著單子︰「神經反應有些遲鈍,不過這些都是正常現象,總體看起來,這個問題不大。」
厲千里松了一口氣。
站在走廊迎風方向的宴圖回過頭來︰「另一個呢?」
「另一個——」
柳述嘆了口氣︰「 送來的時候,後背都是傷,又拖了兩天, 醫院的外科醫生都束手無策,現在請了小譚醫生主刀, 就看他能不能有什麼辦法了。」
軍部跟譚家打交道頻繁, 就是因為譚家的外科,幾代來都是業界翹楚。
小譚醫生譚深蒼,更是譚家目前最拿的出手的。
他若是沒辦法了, 那基本也就是沒辦法了。
柳醫生離開後很久,宴圖依舊在走廊上,花白的頭發被風吹的凌亂不堪。
幾分鐘後,宴圖將軍帽重新佩戴好,回過頭對厲千里說︰「走吧, 我們去看看楚笑。」
楚笑並不在病房。
守在外面的人沒見過兩個大佬齊聚的場面,因為緊張,說話有些發緊︰「楚閣下她醒來就出了門,為了安全考慮,這里除了我留守,其他人都跟去了。」
宴圖︰「去哪了?」
「二樓的外科手術室。」
手術室門前依舊沒有看到楚笑。
手術中三個字印在外面的顯示屏上,幾個護衛倒是都在。
問起楚笑的去向的時候,衛兵伸手指了樓道拐角的方向︰「那呢,還讓我們買了包煙。」
宴圖略微思索了下,對了厲千里說︰「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
厲千里也知道自己性子跟楚笑簡直是兩個反面,真坐在一塊,連找個話題都難。
他點頭︰「好。」
宴圖順著走廊直走,在走廊的拐角處找到了樓梯口坐著的楚笑。
她倚在牆上,穿著一身寬松的病服,一條腿曲著,一條腿平放。
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手里夾著一支煙,卻並沒有抽,樓梯口四周彌漫著淡淡的煙味。
宴圖隨手拍了拍台階上的灰塵,坐在了楚笑身側︰「借根煙。」
楚笑表情終于動了動,她有些散的目光一點點回籠,眼底的情緒像是被煙霧蒙上了一層,模糊有些看不清。
她從身側拿起煙盒,用拇指彈開煙盒,遞了過去。
宴圖拿了一支煙,自己從地上撿起點火器 ,點燃了卷煙,淡淡的煙草味道充斥滿整個口腔。
他吐出一口煙霧︰「在想什麼?」
楚笑低頭抽了一口煙︰「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夾煙的手勢雖然熟練的,但是顯然並不會抽煙,煙霧直入肺部,劇烈的咳嗽傳來。
一直嗆到眼眶發紅。
這一瞬間,宴圖甚至升起一種錯覺,這個鋼筋鐵骨打造的姑娘好像在哭。
宴圖稍稍錯開目光︰「這次誰動的手,我們大概心里有底。」
楚笑側過頭︰「嗯?」
宴圖將手中的文件袋遞給了楚笑︰「你先看看這個。」
楚笑走到垃圾桶邊,將卷煙掐滅,找了最角落的位置背依著,打開文件袋。
文件袋中有一半是人物檔案,規司的工作人員前段時間勸退自己離開帝城時,她曾經見到過,都是在儲君死後祭典之前這段時間里,死去的貴族們。
但是另一半資料是調查記錄。
出事貴族相關的人證、物證、死亡特征……所有的證據鏈,都在一步步的推進中,指向了一個人。
司燁。
楚笑想了想︰「你們懷疑,在各大娛樂場所失蹤的貴族們,跟司燁現在的天賦有關?」
「是,他這半年進階太快了。」
宴圖點頭︰「議會拖延祭典召開的時間的時候,我們就懷疑他們在給什麼爭取時間。」
楚笑點頭,當時他們幾個其實也有這種感覺。
「你出事的時候,我們正在審訊一個落網的工程師。」
宴圖吐出一口煙霧︰「他們可能耗了幾十年,打造了一個復制加強版的「小島心」,拿年輕貴族先堆了個高天賦的司燁出來。「
楚笑嗤笑一聲。
怪不得,這次這麼不計成本的要殺了自己。
對方原本已經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下星帝之位,所以完全不計手段。
想著司燁上位後不僅直升星帝,還統領規司和貴族,這件事自然而然的可以被掩蓋。
但是,誰想到半路殺出了她這麼個程咬金。
贏了儲君祭典,和自己在一陣營的規司和軍部,又是一幅調查到底的姿態。
殺了她還有一線生機。
等她登位後,規司騰出手來,只能慢慢等死。
這次夜襲,並不是對方權利燻心腦子發熱下的決定,而是權衡利弊後的殊死一搏。
楚笑低著頭,將文件一點點塞進紙袋中,聲音清冷中帶著疏離︰「元帥,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既然你們已經事先對危險性有所了解,卻還放任我回去,是想引他們出手?」
「是。」
宴圖回答的干脆︰「但是那時並不知道他們還仿造了‘小島心’」
那時候他和厲千里只想引對方出手,順藤模瓜處理掉一部分隱患,好讓加冕儀式進程更加順利一些。
畢竟這之後,有新聞發布會、見面會、有采訪、有各種親民活動。
露天人多場合的布控防御,遠比在一棟私人民居內難得多。
卻沒想到,他們預判失誤,對方直接狗急跳牆了。
楚笑也想到之後的日程︰「我對做誘餌沒有什麼抵觸,但是麻煩您告訴我一聲。」
宴圖老臉一紅,抖了抖手上的煙灰。
「您還是祈禱邵衍沒事吧。」
楚笑將文件遞了過去,頓了頓︰「我這人愛記仇,還容易遷怒。」
宴圖有些哭笑不得。
誰會想到,他戰場內外馳騁了半輩子,最後被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女圭女圭給威脅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有小譚醫生在,會沒事的。」
***
手術持續了很長時間。
楚笑一直在外面等著,身上煙味凝了又散,最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是被通訊器吵醒的。
震動著通訊器上顯示的是【羅大】的名字,她看了一眼手術室外「手術中」的字樣,找了角落的位置接通。
她揉了揉額頭︰「啟元。」
「我的天,終于接通了。」羅啟元聲音帶著勃勃生機,直接順著耳朵灌入了腦子中,「幾天都沒有聯系到你,譚姨都快嚇暈過去了。」
「夸張修辭別濫用。」
楚笑聲音有些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半殘的通訊器,現在能接通反而是奇跡︰「通訊器摔壞了。」
羅啟元聲音里還帶著心有余悸,「我們順著地址找到你的住處,都炸成廢墟了,你又聯系不上,尸體還一具具往外抬……阿姨的確還算鎮定,反正我是快嚇暈了。」
楚笑聲音突然拔高︰「你們都來帝城了?」
「沒有都來,我爸抽不開身,我陪譚姨來的,都到了幾天了,就是一直聯系不上你。」羅啟元解釋道,「上次你離開的太突然,譚姨忙完手頭的事情,就堅持要來看看你——」
楚笑︰「我媽呢?」
羅啟元︰「剛打听你的消息回來,現在在吃飯,你要跟譚姨說吧……」
幾秒鐘後,通訊器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笑笑。」
楚笑往後一仰,靠在牆上︰「媽。」
半個小時後。
手術大門推開,譚深蒼看著外面坐著的幾個人愣了一下。
帝國元帥、規司司長、未來星帝楚笑……這陣容就算是他,也是平生罕見。
他是見慣了生死的人,外面無論等的人是什麼身份,依舊要面臨生離死別。
想到這,他摘下口罩,視線繞了一圈,最後落在楚笑身上︰「見最後一面吧。」
楚笑自己就是診所長大,在手術前就對邵衍的傷有了個數,手有些抖,卻沒有露出悲傷的表情︰「再等等。」
等什麼?
宴圖和譚深蒼算得上相熟,看了一眼楚笑蒼白的臉色,只當她傷心過度,眼底也是沉痛︰「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譚深蒼搖了搖頭︰「是我學藝不精。」
這話譚深蒼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是掛在口邊,大部分只當是他自責和謙虛。
鮮少人知道,往前數二十幾年,這句原話是︰「是我學藝不精,淺雲或許可以試試。」
他想到這嘆了口氣︰「去見最後一面吧,別留下遺憾。」
楚笑︰「再等等。」
這是她第二次出聲說等等。
卻沒有往內踏進一步,也沒有正常病人家屬的反應,她只是立在原地,側頭看著走廊的盡頭。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再等等,並不是因為心里接受不了,等等再進去見最後一面。
而是應該是等什麼人。
厲千里下意識問道︰「等什麼?」
楚笑低頭看著殘破通訊器人物軌跡移動,上面的紅點顯示進了醫院︰「我媽。」
宴圖和厲千里都是知道楚笑身世的人,對看了一眼,都明白過來。
只有譚深蒼模模糊糊意識到什麼︰「你媽媽是……」
「她媽是我。」
樓梯口,譚淺雲踏著最後的台階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她穿著一身風衣,長發散在肩側,臉上沒有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
她走到楚笑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楚笑的額頭︰「你看看你能耐的,赤腳踩地磚吹冷風,是覺得我生你太簡單還是我養你太容易?」
楚笑吶吶開口︰「媽,救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