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魔礦回來後。我就一直在調查。
調查赫倫奧茲在離開阿諾德之前做了些什麼。
我不相信將阿諾德當做自己的親兒子一樣撫養的他會什麼都不做,完全不考慮阿諾德的未來就一聲不吭的離開。雖然他是個至始至終不願開口讓阿諾德喊自己一聲「父親」的死傲嬌, 但是他對阿諾德的愛卻是實實在在的。
但是調查四十多年前的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是調查拜德的皇族。
別的小國還好說, 像拜德這種大國不是聖恩露斯的情報網能輕易滲入的。所以最後的最後——
「……亞瑟殿下。」
我握著話筒,一臉糾結, 「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好啊。」
不出意外的。魔導器那頭的王很輕易的就答應了。「是什麼事呢。」
居然是先答應了在問是什麼事嗎……真是。
我內心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最終還是滿心復雜的開口了,「就是。我想知道四十年前赫倫奧茲•拜德和哪些人聯系過。」
「這個啊。」
魔導器的那頭傳來了一聲龍吟。亞瑟似乎笑了, 然後對著它輕輕的「噓」了一聲。
院子里的那頭肥龍安靜了下來。王一邊輕拍著它的腦袋,一邊說道,「不是為了設施的事呢。是為了誰嗎?」
「……對。」
明白對他撒謊沒有意義。我直接了當的說道, 「是為了我的騎士。」
「真是意外的誠實啊。莉切。」亞瑟的聲音沒有絲毫的不悅,自始至終都浸滿著一目了然的寵溺, 「聰明又誠實。我很喜歡你這點哦。」
畢竟撒謊在擁有讀心能力的你面前沒有任何意義啊。
「不僅是讀心。‘龍之眼’還有著看穿謊言的能力。」
黑色的瞳孔猛地緊縮。我感覺自己的心髒瞬間停止了跳動。
讀心和看穿謊言的能力是什麼鬼?!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玄幻的魔導器嗎?!
「那是和拜德六方體一樣,用那七塊魔核做出來的魔導器。」
「很神奇對不對。」王的聲音溫柔,不可思議的讓我冷靜下來了些許,「作為一個王而言。那真的是很實用的魔導器。」
「我可以輕易的看穿一個人的內心。輕易的知道對方是否對自己忠心。」
「哈哈。你居然在擔心我嗎。」
亞瑟笑得很爽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雖然心懷鬼胎的人很多, 但是真心關心的我也很多。」
「而且。」亞瑟玩味的補充道, 「有些人的內心是真的很有趣呢……是吧。莉切?」
我面露菜色, 沒有說話。
原本還擔心他從小就有讀心的能力會不會對人類感到失望什麼的……結果原來我以前心里想的每一句鬼畜王他都听見了嗎!等等!我是不是剛剛又說了一次!
「哈哈。誰知道呢。」
亞瑟長嘆了一口氣。與他藍寶石般的眼楮同樣美麗又沉靜的聲音略帶感慨, 「所以我才喜歡和你用信交流啊……」
「我喜歡看你在信里笨拙的討好我的樣子。但更重要的是等待你信時的期盼。拿到你信時的喜悅。」
沉靜的青年音和記憶中熟悉的少年音重合在了一起。我微楞的,听見他輕笑著說道。
「以及拆開,閱讀你的信時。那無法言清的,連我自己都不由感動的情感。」
「我知道哦。莉切。」
我抬起手, 下意識的揪住了自己胸前的黑曜石胸針。
「你從來沒真正的對我撒過謊。」
他說道。
「而我也是一樣的。」
「你能感覺的到麼。」
仿佛時間回溯一般。我听見魔導器那頭的少年溫柔卻認真的對我說道。
「我對你的感情。」
……我緊握著話筒。
無法撒謊亦無法開口。但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
我當然能感覺的到啊。您的情感。
但是——
「對不起呢。莉切。是我心急了。」
我的嘴唇微張著,未出口的話語卻止于男人釋然的聲音。
「果然。這個答案在四年後再告訴我吧。」
「……好。」
我對著亞瑟,認真的承諾道,「四年之後。我一定會告訴你答案。」
「好。」
他笑著應下了。
「關于赫倫奧茲我的確也在調查著。但是追溯到四十年前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這之間有什麼消息的話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亞瑟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道,「用信的方式。」
這家伙倒地有多喜歡捉弄我啊!
我無語的想到。然後絕望的發現自己居然不自覺的又在心里吐槽了他一遍。
「總是忍不住在心里發牢騷的莉切也很可愛吶。」
「不過。雖然知道你對那個騎士並沒有那樣的感情——」亞瑟拖長了音,語氣恍然,「但看你這麼在意他的樣子。我還是有點嫉妒啊。」
「……亞瑟殿下。」這次我忍住了吐槽的,但表情很復雜。
魔導器那頭的亞瑟沒有回話,只是笑著。作為一個王,他笑聲真是過分的干淨。
充斥著簡單易懂的喜悅。
亞瑟,你是只在我面前這樣嗎。
我不由的這般出神的想到。
「是啊。」
——砰。
我沉默的掛斷了電話。然後默默的抬起手,捂住了自己滾燙的臉。
但青年的聲音就像落在心髒上的羽毛一樣。
輕卻清晰。
……
「這是我兩年間拿命換來的資料。」
我將手里的信封遞給一旁的阿諾德。沒有看向他,只是坐在長椅上透過櫻色間的縫隙望著蔚藍的天空。
櫻樹四散的分枝下吊著一盆盆白色的滿天星。點點不起眼的白色,聚在一起卻像是星星一般美麗。
為什麼會喜歡滿天星呢?
不知道,記不清。
在信封拆開的聲響中,我向自己回答道。
大概喜歡就是沒有理由的吧。
「畢竟已經過去了四十年。而且還是在赫倫奧茲隱姓埋名生活的時候寄的。」
我抬起手。看著落下的櫻花花瓣擦著指尖飄落。「現在能找到的完整的書信也只有這一封了。」
「四十多年前。赫倫奧茲應該給各國有名的學者都寄了信吧。」
「為了給你找到‘家’。」
身邊的少年沒有說話。我亦沒有看向他。徘徊于我們之間的,除了我的說話聲就只剩下了櫻花逝去的聲音。
「這些學者無一例外都是家境優渥品性正直善良的人。毋庸置疑的。他們會把你當做親生孩子般耐心嚴厲的教導。並有能力保障你的生活和未來的道路。」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魔導士吧。」
話語停頓了下來。我的視線隨著落下的櫻瓣下移,最終停在褐色短靴的蝴蝶結上。
自那次通話之後為了我不會小小年紀就得心髒病就再也沒給亞瑟打過電話。但是信件還是一如既往的寄著。
鬼畜的王大概根本就沒有羞恥心這種東西。不但沒有收斂還更加的變本加厲,每次讀信都讓我的臉在紅黑之間不停的切換著。
但好在英蘭的辦事能力還是一流的。
兩年間陸陸續續傳來了赫倫奧茲的消息。我將他們收集了起來。並小心的不讓阿諾德發現。
畢竟沒有什麼事比給人以希望卻又親手破滅更過分的了。
剛開始我還很緊張。但是日子久了我就發現。
啊。憑阿諾德的情商。他這輩子都不會發現的。
然後最終歷經兩年的時間。這些信息終于收集齊了。
我一直在考慮著在一個怎樣的時間告訴他最好。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在騎士授封典禮時。
希望教堂里那些歡快的笑聲能給他以安慰吧……或者又會適得其反?
「赫倫奧茲把山間木屋的地址告訴了他們。並告訴了他們解除結界魔導的方法。」
「至于四十年間為什麼沒有人來是有原因的。在赫倫奧茲失蹤的那段時間,這些魔導士們都被白露希斯秘密的監視了起來。」
「想來為了保護你。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把信銷毀了吧。」
「至于這封。」我側過頭,指了指阿諾德手里的信,卻依舊沒有去看他的表情,「其中一家的長子沉迷賭博所以把赫倫奧茲的真跡賣了。中間人正好是赫倫奧茲的學生。便將它買了下來,珍藏至今。」
「沒想到這反而保護它逃過一難。」
「現在也算是……」
我斟酌了一下語句,「物歸原主了吧。」
畢竟「父親」為「兒子」寫的信,最終也回到了「兒子」的手里呢。
想當年白露希斯要秘密監視那些魔導士的原因我也猜得出大半。結合赫倫奧茲消失的時間和礦場下面的設施。
「也許你本來是那場研究的產物。」
鞋尖輕輕的劃過一地的落櫻,遲遲不舍踩下。在這個被魔導保護著的只有兩人的秘密場所。我對著身旁的阿諾德,低聲的喃喃道。
「而赫倫奧茲就是為了帶走你。才隱姓埋名的生活著的。」
那個別扭的死傲嬌老頭。直到他死前,也都一直牽掛著你。
然而現實永遠是那麼的殘酷又溫柔啊。
多少個人的努力才能讓一個如嬰兒般的少年免于沉重的命運。
多少個巧合才能讓一份沉默的愛于四十年後能被知曉。
如果赫倫奧茲沒有帶他離開。魔導士中有一個人沒有毀掉信件。魔導士的兒子不是賭徒。買下的中間人並沒有慈悲之心。
姐姐沒有在回來的路上撿到他。我沒有與他相遇,沒有在設施里找到拜德六方體,沒有看到那張紙,沒有執著的追查至今亦或是亞瑟沒有找到線索——
「阿諾德。」
我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哽咽,「直到最後一刻。赫倫奧茲都是愛著你的。」
如果。沒有這份愛。
現在你又會在哪里。過著怎樣的日子呢。
就在我的視線逐漸模糊的時候。身旁的少年動了。
那是僅僅一秒內發生的事。在瞳孔緊縮的瞬間,我下意識的環上了少年的背。
已經比自己高了不少的他抱著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身上的分量有多沉。
「對不起。殿下。」
半跪在地上的少年緊緊的抱著我的腰。聲音也因為悶著一層衣服的原因而模糊不清,「請讓我這樣抱一下吧……只是這樣抱著。」
「好哦。」
我輕拍著水藍色的腦袋。微抬起頭,注視著櫻色天空的遠方。
然後。輕聲的哄道。
「抱多久都可以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