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試卷傳到言梵手里的時候, 陳今安已經站在原地沒有反應了。她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言梵蹙了蹙眉, 突然有些後悔剛才他們過來拿她試卷的時候自己沒有加以阻攔。
他將褶皺的試卷撫平,遞到了陳今安面前,「小卷毛, 還給你。」
陳今安面色冰冷,深吸了一口涼氣, 在深深的絕望之後徹底爆發, 咬著牙將試卷撕成了碎片, 揚手一扔。
「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紙片在空中飄飄揚揚, 安靜地落在肩頭。
陳今安推開面前的言梵,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害怕再晚一秒,就會被人看見自己軟弱的淚水。
起哄的男生被嚇著了, 愣了一會兒才有人結結巴巴地吭聲︰「煩哥, 你同桌不會真生氣了吧?」
言梵覷了他們一眼,撿起一本書用力砸在那人肩膀上, 「廢話!換你你生不生氣!」
說完,他扯開椅子追了出去。
但終究是晚了一步, 跑到樓梯口時, 周圍已經沒有了陳今安的身影。
學校各處都有保安,學生一般逃不出去,言梵在學校里找了許久, 才在籃球場的無人角落看見了陳今安的身影。
她坐在水泥地上,抱著膝,頭埋得很低, 像一只受了傷的小貓蜷縮成很小一團。
她肩膀微微顫抖,發出小聲的啜泣,卻又害怕動靜太大引來了老師和保安,克制著不敢哭得太大聲。
看著她這般委屈的模樣,言梵雙拳不自覺握緊,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課鈴打響後,言梵沖回教室,猛踹了幾腳挑事男生的桌子,「等陳今安回來,你們一個兩個,都給老子滾去道歉!」
那幾個男生也意識到自己的確過分了,一聲也不敢吭,只悶悶地將掉落在地上的課本撿了起來。
那天,陳今安一上午沒回教室。班長很好心,偷偷幫她補了張假條,說她身體不太舒服,老師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小女生那點兒毛病,這才沒有打電話給她舅舅。
直到午休結束,陳今安才頂著一雙紅腫的眼楮回到教室。
她一踏進教室的門,班上的同學立刻安靜,打鬧也停止了,目光跟隨著她來到角落。
陳今安無視眾人的目光坐回自己的位置,沒多久,任課老師就端著保溫杯走進了教室,同學們紛紛收回目光。
陳今安收拾了一下心情,準備拿出課本上課,模了模抽屜,卻發現里面躺著被自己撕碎的物理試卷——
碎片被人用透明膠粘了起來,試卷皺巴巴的,但總算還完整。
陳今安愣了一下,又被旁邊的人扯了扯衣角,言梵偷偷模模地將一張折成豆腐塊大小的紙條塞進她手心。
【陳今安同學,我們錯了!我們不該未經你的同意動你的試卷,也不該不顧你的感受給你起綽號!為表誠意,今天放學,我們請你喝女乃茶。】
紙條下有好幾個簽名,分別都是今天搶她試卷的男生。
陳今安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將紙條塞進抽屜,翻開書本听課。
言梵見她沒什麼反應,撕下一頁練習冊的紙,飛快寫下幾句話,推到陳今安的桌上。
【你沒事吧?還生氣嗎?】
陳今安不回他,又將紙條扔進了抽屜。
言梵堅持不懈︰【我也要向你道歉,那天開學不該說你是獅子狗,我只是覺得你的頭發有點搞笑而已……不對是可愛。】
陳今安還是不回。
言梵又塞︰【腦殼他們伙人有點幼稚,做事也沒個分寸,我已經讓他們給你寫道歉信了,你別生氣,放學讓他們請你喝女乃茶。】
【外加一個禮拜的早飯?】
【那要不這周你值日我也幫你做了?】
陳今安終于有了反應,唇角很輕地牽了一下,在空白處寫了一行字遞還給他︰【成交,以上都要。】
【另外,小學生才傳紙條,你也很幼稚。】
言梵︰「……」——
也不知道言梵是怎麼威逼利誘的,那天下午放學之後,那伙欺負陳今安的男生還真偷偷□□出去給買女乃茶。一人買一杯,特別誠摯地在杯子上貼了便利貼,再次向陳今安道歉。
到了上晚自習的時候,陳今安發現自己的桌上已經被女乃茶堆滿了。
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說起來也沒有多壞的心思,無非是做事不經大腦,不懂顧及別人感受,嘴也賤了些。
陳今安做不到突然之間就原諒別人對自己的傷害,但也不想揪著一件事不放,順道做了個人情,把多出來的女乃茶分給了前排的女生,從此每天去上廁所的時候就有了伴。
而那天之後,她與言梵的關系也有了微妙的改善,雖說沒有一夜之間成為好朋友,但也打破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陳今安不再像剛開始那般的厭惡言梵,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基本能做到心平氣和的交流。
她會在言梵溜出去打球的時候偷偷幫他打掩護,也會在他漫畫書快要被老師發現的時候悄悄幫他藏起來。
同樣,言梵也會在她值日的時候順手幫她擦個黑板、倒個垃圾,在她為物理習題抓耳撓腮的時候為她講解思路。
陳今安的物理基礎薄弱,抽象思維也特別遲鈍。老師教一道物理公式,別的同學都在嘗試如何運用,而她還在糾結這道公式是如何得來的、為什麼是這樣。
為此,言梵在教她做題的時候沒少被她急得跳腳,一個步驟講了兩三遍,陳今安的思路還是跟不上,總是一臉懵逼的表情讓他再講慢一點。
言梵常常吐槽從來沒教過她這麼笨的學生,但還是耐著性子再給她從頭到尾講一遍。
當然也有被她磨得實在沒耐心的時候,他就會把筆和本子一扔,由著她自生自滅。
其實這時候,陳今安若說幾句好听的哄哄他,言梵還是會繼續教下去,但陳今安不知道是腦子天生木訥還是少根筋,言梵不肯教,她就不吭聲了,自己抱著本子瞎算。
算到答案天花亂墜,言梵實在看不下去了,又會主動扯過她的練習冊主動幫她講題。
在他的幫助下,陳今安的物理成績總算取得了一點進步,雖說沒能在短時間突飛猛進,但每次考試都能比上一次高出個5到10分,單科成績終于擺月兌了全班倒數第一的魔咒。
與此同時,陳爸陳媽在南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攢了一筆可觀的積蓄,可以供一家人在帝都換一套舒適的新房。
在某次陳爸回帝都看樓盤的時候,陳今安終于鼓起勇氣和爸爸說出了舅媽黃秋菊的真面目,央求爸媽不要再將她寄養在舅舅家了。
那家人永遠只會兩面三刀,當著陳爸陳媽的面說把她當女兒寵,一轉頭繼續對她陰陽怪氣、尖酸刻薄。
那天听完女兒的一番哭訴,陳爸一宿沒有睡覺。第二天一早拖著行李箱去黃秋菊家給陳今安收拾行李。
礙于陳媽的情面,陳爸沒和黃秋菊撕破臉,無論如何,薛家的的確確讓他們剛去南方那幾年少了許多壓力。
女兒受了委屈陳爸很痛心,親戚間的情面也是要留的。陳爸只說家里買了新房,正好離六中近,就讓今安自己回去住,上學也方便些,就不麻煩他們照顧了。話里有話,大家心照不宣。
黃秋菊一听就慌了,一會兒說陳今安還沒成年,一個人住不安全,一會兒又說自己照顧了她這麼多年,很舍不得,演得無比逼真。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她不舍得不是陳今安這個人,而是陳家的銀行卡。
陳今安一走,陳爸將不再定期往卡里匯錢,憑舅舅一個人單薄的工資,又怎麼夠她和兒子大手大腳的揮霍呢。
但這次陳爸下定決心,寧願花錢請保姆照顧陳今安的起居,也不願女兒再受這一家人明里暗里的欺負。
住進新家之後,陳今安談不上放飛自我,但每天的心情相比住在舅舅家的時候,簡直好了太多。保姆阿姨每天會為她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同樣是拿錢做事,保姆阿姨遠比黃秋菊親切多了。
只不過保姆阿姨只有白天才過來上班,到了晚上,家里只有陳今安一個人,難免有些冷清和孤單。
春節過後,天氣逐漸轉暖,帝都迎來了春天里的第一場雨。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很急,陳今安出門沒有帶傘,晚自習下課之後她在教學樓的走廊里等了好一會兒,見雨勢仍沒有轉小的跡象,她用校服罩住書包和腦袋,深吸一口氣沖進雨里。
雨水迅速打濕了衣服鞋子,陳今安淋著雨在校門口伸手攔出租。新家雖然離學校不遠,但步行也需要個十幾分鐘,這樣淋回去明天肯定感冒。
她在路邊站了幾分鐘,來往車輛很多,卻沒有一輛空車可以載客。眼見雨越下越大,無奈之下,她來到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暫時避雨。
「陳今安,你怎麼還在這兒啊?」
一輛單車剎在站台邊,白色運動鞋點地,言梵一手打著傘一手扶著車龍頭出現在她面前,在婆娑大雨中扭頭看她。因為雨勢太大,說話時不得不的拔高了音量。
「哦,我在這兒打車。我……我沒帶傘。」陳今安撥了撥額前濕漉漉的頭發,讓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狼狽。
「那你應該帶手機了吧?打個電話讓你家人送啊,這樣的天氣能打到車才怪了。」
陳今安咬了咬唇,垂眸搖頭,「我家就我一個人,保姆阿姨也下班了,沒人給我送傘。」
「這樣啊。」言梵遲疑了一下,轉頭四處張望,又問︰「那你家住哪兒啊?」
「世紀星宸。」
「那還挺近。這樣吧,你上我車,我送你回去,正好也順路。」
「不,不用了吧。我再等等就是了。」陳今安下意識搖頭,莫名地有些局促。她和言梵的關系雖然近了不少,但下雨天被男同學送回家,于這個年紀而言怎麼說都有些曖昧。
「再等下去,你明天怕是不用來學校了!」言梵不給她再拒絕的機會,搶過陳今安的懷里的書包掛在車頭,又將手里的雨傘朝她遞過去,「愣著干嘛?快點上車幫我打傘。」
「哦。」
陳今安回過神,接過傘,坐到單車後座,一手撐著傘,一手扶住後面的車架。
「好了。」
「行,坐穩了。」言梵踩動踏板。
言梵不習慣騎車帶人,剛起步龍頭不穩,單車在雨中搖搖晃晃一路蛇行。慌亂中,陳今安下意識揪住了他的校服,一直到車子慢慢平穩也沒松開。
單子在雨中疾行,速度太快,涼風幾乎要掀翻雨傘,陳今安快頂不住了,扯了扯言梵的校服,讓他騎慢一點。
言梵放慢了車速,陳今安的雨傘卻越打越低。
「喂,你手舉高點,傘尖快扎我眼楮了。」
「欸不行不行,這樣我身上全濕了,一點兒也沒擋住,你往前一點。」
「也不要太前了,你身上都濕了。」
這麼一來二去,將陳今安送到家時,兩人身上都濕了個透,這傘撐與沒撐,區別不大。
第二天上課,兩人毫無疑問全都感冒了。言梵早上起不來,還是被他媽從被窩里給強行拽出來的。
他打著噴嚏來到教室時,陳今安正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一邊默默背單詞,一邊捂著肚子,臉色蒼白。
言梵將書包塞進抽屜,帶著濃烈鼻音哼哼道︰「讓你打個傘怎麼那麼費勁,這下好了吧,兩個人都感冒了。下午還要隨堂測驗,看你怎麼辦。」
他嘴上不饒人,心卻是好的,一邊擠兌她一邊從書包里拿出一堆早上言媽強塞給他的感冒藥扔到陳今安桌上,「快吃幾個吧。別更嚴重了。」
陳今安也沒拒絕他的好意,緩慢地直起身子,看了看藥盒外的說明書。
過了會兒,又遲疑地問︰「那個,有沒有布洛芬?」
「你發燒了嗎?」說著,言梵手掌毫無征兆地覆上了陳今安的額頭。
陳今安臉頰一熱,揮開他的手,眼神躲閃,「沒沒沒……我就是問問。」
「沒發燒你要那個干嗎?」言梵收回了手,慢騰騰地從抽屜里抽出第一堂課的課本。
陳今安語言又止,在心里默默嘟囔一句「算了,男生不會懂的」,便沒再說話。
說起來也是倒霉,誰能想到她昨晚回到家又來了大姨媽。
受了涼又被親戚眷顧,渾身難受,一整個上午她被折磨地死去活來,連前排女生邀她一起去小賣部賣辣條吃也給拒絕了。
女生當然懂的她的痛苦,默默遞給她一個同情的眼神,可言梵也不知從那眼神中讀懂了什麼,隨後看她的眼神里透著一絲古怪。
陳今安難受的緊,沒心思追問,隨他去。
下午一節課,是物理隨堂測驗,老師拿著試卷走上講台,一眼就掃到言梵的座位是空著的。
「陳今安,你同桌呢。」物理老師問。
陳今安搖搖頭,眼底還透著沒睡醒的困倦。物理老師正要開腔,後排某個和言梵關系要好的男生突然站起來說︰「老師,言梵感冒了,拉肚子,一會兒就來。」
言梵雖然總愛偷懶,但是個分的清輕重的,知道今天要考試,整不出什麼ど蛾子,物理老師平時就看重他,听同學這麼一解釋,也就沒再多問,扶扶眼鏡開始分發試卷。
「報告!」
開考十五分鐘後,言梵才出現在教室門口,大概是早和好友串通好了,他進門就捂著肚子,走路也軟綿綿的。
見他這樣,物理老師也不好再因為遲到的事罵他,說了他兩句,就讓他趕緊回位子上坐好。
言梵坐下後並沒有著急寫試卷,而是扯了扯陳今安的校服,又看了眼台上的老師,從校服外套里面拿出一個保溫杯推到陳今安桌上。
「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陳今安看了一眼,總覺得他沒安好心。
言梵很坦然地回答︰「痛經寶顆粒,泡好了的。」???!!!
陳今安睜圓眼楮看他,無聲震驚。
「你哪里來的這個?」
言梵︰「我中午□□溜回家,從我姐抽屜里找到的。你快點喝點,我為了趕回來考試,累得我一身的汗。」
陳今安擰開保溫杯,棕褐色的液體冒著熱氣,帶著香甜的氣息。
她抿了一口,甜甜的。
「可是,你為什麼要特意回家給我拿這個?」
「……」言梵撓著頭低聲解釋︰「嗐,你別誤會啊,我就是看你一整天要死不活的樣子,有些不太習慣。也不是特意,正好回去吃了個午飯。」
陳今安︰「……可是我剛才听見你的肚子咕咕叫了。」
言梵︰「……」
「陳今安,你不拆穿我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