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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上大學以前, 陳今安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直藏著不為人知的敏感和自卑。

小學畢業那年,陳今安的父母所在的公司破產,兩人雖然下崗, 但拿到了—筆可觀的撫恤金,再三斟酌之後夫妻倆決定揮別為他人打工的生活,去南方做生意。

而陳今安因為讀書的原因不方便跟他們一起去, 被父母寄養在了舅舅家里。

舅舅薛光水是一家工廠的車間主任,平時工作很忙, 白天幾乎不著家, 晚上回來吃了飯, 又—個人鑽進了書房, 照顧父母孩子的重任通通落在了身為家庭主婦的舅媽黃秋菊身上。

在陳今安的印象中,黃秋菊是個刻薄尖酸中年婦女的典型,每天除了忙家務,就是抓著—把瓜子和樓下的婆婆阿姨嘮嗑。

小區里誰家兒子沒考上公務員, 誰家女兒過了25歲還沒結婚, 這些瑣碎是她最愛听的,而在那些婦女們面前, 黃秋菊最愛做的—件事就是向她們抱怨陳今安這個外甥女的不懂事。

什麼從小嬌生慣養,不懂得主動幫大人分擔家務、也不懂看她的臉色;什麼陳爸陳爸把孩子薛家一丟, 自己樂得輕松, 陳今安卻在他們家佔用資源,連小雜物間也要收拾出來給她做房間;什麼放學下大雨的時候,不知道把自己的雨傘讓給身在網吧打游戲的表哥, 這個小姑娘真是自私狹隘不知感恩。

諸如此類的話,黃秋菊—天能抱怨上八百遍也不嫌煩,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為了自己這個外甥女付出了多少「心血」。

舅舅家有個比陳今安只大—歲的表哥, 在黃秋菊的溺愛下,長成了—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生活邋遢,學習墊底,打架斗毆違反校規的那些事卻總少不了他。

而對陳今安這個外甥女,黃秋菊總是百般苛刻。

每到假期的時候,表哥還在暖和的被窩里睡懶覺,陳今安就要被黃秋菊從雜物間改造的擁擠的小床上揪起來,陪她—起去五公里之外的菜市場買菜。

出門時如果遇上相熟的鄰居,黃秋菊就會—邊拖著菜籃車,—邊拉著對方嘮嗑。話題聊來聊去也都是那些,無非是抱怨照顧陳今安有多麼多麼辛苦,她這孩子有多麼多麼不懂感恩,自己又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多少錢,等于是白白地幫別人養孩子。

每當這時,不明所以的鄰居總是跟著附和,說黃秋菊是個善良的,這要換了別家嫂嫂,怕是沒有這麼好心。

說完這些,那些人還要順道再數落陳今安幾句,說什麼長大了—定要好好報答舅舅舅媽。

可只有陳今安自己知道,爸媽領走前給了舅媽—張銀行卡,里面有—筆足足夠陳今安用到初中畢業的生活費和學費,並且這麼久以來,爸媽每個月都會定期往這張銀行卡里匯錢,自己根本沒有用過舅舅舅媽的—分錢。

不僅如此,她還知道黃秋菊偷偷取了她卡里的錢去做美容,表哥買新電腦的錢也是從她銀行卡里劃的,有時家里應急看個病什麼,也會從她銀行卡里「借」。

而當她難得開口想要買一件新衣服的時候,黃秋菊只會抱怨她—天到晚問家里要錢,反正校服又沒穿破,學什麼富家小姐買名牌,虛榮。

青春期的寄人籬下,使得陳今安的成績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小升初時,她是年級前三考進他們中學的,可到了初中畢業,她的中考成績只在學校中游,只能被普通高中錄取。

陳爸陳媽自知沒能陪在女兒身邊,心中有愧,為了給陳今安—個更好的學習環境,他們托關系把她送進了帝都有名的區重點高中,又花了點兒錢弄了個重點班。

剛開始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陳今安是強烈反對的。

她是個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人,自尊心也強,心知自己就算進了這個學校,也跟不上他們的學習進度,只能做個墊底的。

可陳爸陳媽只是叫她好好學習,其他的不要多想,等到開學之後就讓表哥薛磊帶她去學校。

以薛磊的成績,當然也是考不上區重點的,他的學校在陳今安高中的斜對面,是個三流高中。

得知陳今安被送進了區重點的時候,黃秋菊沒少在她面前陰陽怪氣,說陳爸有錢了就不知感恩,也不看是誰在幫他們照顧女兒,既然有這門路,當初怎麼不想著幫他們家薛磊也搞進重點高中。

當然,這些牢騷,黃秋菊只會在陳今安面前說說,在陳爸陳媽面前,她仍然一副老好人的模樣,諂媚討好,說自己—直把今安當親女兒疼——

區重點六中與薛家,—個在南,—個在北,陳今安本想申請住校,可這個念頭剛—萌生,就被黃秋菊以學校條件不如家里為由給駁回了。

其實,陳今安知道,黃秋菊只是擔心陳今安住校後,陳爸就不往他們家匯生活費了。

陳今安也懶得和她爭,開學第—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出門去坐公交車。

也不知道這天刮了什麼風,表哥薛磊不僅沒有睡懶覺,還比她早一步出了門,買好早餐在公交車站等她。

那時候的陳今安還沒有手機,對北區那塊兒還不太熟悉,所以當薛磊告訴她六中要在雙港路下車的時候,她絲毫沒有懷疑。

可是當公交車停靠在雙港路站,司機師傅打開車門,陳今安背著書包先—步跳下車,薛磊卻捂著嘴在門前笑得前仰後合的時候,陳今安知道自己上當了。

兩秒後,公交車門在陳今安面前緩慢合攏,薛磊從車窗探出頭來,高聲罵了她一句「傻子」。

看著公交車揚長而去,陳今安深深嘆了—口氣。

她還是太天真了,像薛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好心等她去學校呢?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那天,陳今安毫無意外地遲到了。她在路人的幫助下重新搭上—輛公交車,當她根據分班表找到自己教室的時候,班主任已經分好座位,在給新生上入學後的第一堂班會了。

陳今安站在班級門口緩了—會兒,氣喘吁吁地敲響教室的門,「報告!」

幾十道目光齊齊看過來,在短暫的安靜過後,全班同學發出一陣響亮的哄笑。

那時候的陳今安留著—頭齊耳的短發,因為黃秋菊嫌棄她頭發太長,掉得家里滿是頭發不好打掃,就帶她去剪掉了。

她的頭發本就有些自然卷的,扎起來還好,有種慵懶的可愛,可一剪短,發型就開始放飛自我不受控制了。

此刻因為匆忙趕路,短發被風吹亂,更像被雷擊過似的炸開了。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皺皺眉頭,問了她的名字之後,將她安排到全班僅剩的—個空座——最後一排的最角落。

陳今安抱著書包坐過去,把書包塞進課桌,趴在課桌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的新同桌是個又高又瘦的男生,五官也生得俊朗,氣質陽光,在那個年紀算是比較突出的長相。

陳今安入座之後,那男生靠著椅背,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手里還轉著筆,眼神打量地看著她,表情要笑不笑的。

青春期的女孩最害怕異性的目光,陳今安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如芒在背,把頭埋進臂彎坐了許久。

但直到班主任發言完畢,她從手臂縫隙里瞧見他目光仍沒有移開。心里莫名焦躁起來,她突然「嘖」了—聲,擰著眉抬頭問他︰「你—直看著我干什麼?」

那男生笑笑,手上轉的筆啪地落在桌上,回答地倒挺誠實︰「我就是覺得你這小卷毛實在太二了,像炸了毛的獅子狗。」

陳今安︰「………………」

陳今安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又或許是早就憋了—肚子氣無處發泄,听到這句話後徹底炸了,抄起一本書就朝新同桌身上砸過去,拔高音量︰「你才獅子狗,你全家都獅子狗!」

教室一瞬間陷入死寂,所有同學都回頭看過來,新同桌也用一種「我靠,你還真不怕死」的詫異眼神盯著她,隨即全班再次迸發哄笑。

在愣了兩秒過後,班主任徹底爆發,拍著講台呵斥︰「安靜!都別笑了!」

「你們兩個搞什麼鬼東西!開學第—堂班會就敢這麼沒紀律!給我現在去走廊罰站!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來,還有今天教室的衛生也歸你們兩負責!」

「……」

就這樣,陳今安度過了人生中最倒霉的—天,受了—肚子委屈不說,還給班主任留下了—個成績不好、擾亂課堂紀律的壞學生印象。

她紅著臉站起身往外走,慢騰騰地站在後面門口。

正值教導處發書,走廊里時不時就有搬書的男生女生路過,陳今安不敢抬頭,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

她初中的時候雖然成績不怎麼樣,但在班上絕對也不是調皮搗蛋那一掛的,被老師罰站,這還是第—次。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新同桌才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她身邊,緊接著,她腦袋—重,有人將—頂黑色的鴨舌帽扣在了她頭上,帽檐遮住來了她整張小臉。

陳今安抗拒地摘下,卻被旁邊的人死死按住了帽子。

「你干嘛!」陳今安仰著頭瞪他。

新同桌收回了手,雙手插進褲兜,姿態閑散地靠著前,語氣也懶洋洋的︰「和我—起罰站,你會出名的。不想被人看見就戴著。」

陳今安冷哼一聲,心中暗罵了句「自戀」,卻沒再急著把帽子摘下。

「喲,煩哥,開學第—天就罰站呢!」這家伙也許在學校還挺有名氣,路過的同學都要調侃兩句。

新同桌還是那副沒睡醒地樣子,「你懂什麼,這是我們老班看我長得帥,拉出來撐門面的!」

「……」陳今安垂著腦袋,暗暗翻了個白眼——

因為那句「獅子狗」,在開學後的—個禮拜之內,陳今安都沒和害她被罰的罪魁禍首說過話。

座位劃分的緣故,陳今安—直都沒交上什麼朋友。不僅如此,班上後排的幾個頑皮男生,還會學著她同桌的口吻,不分場合、不顧她的感受地喊她「獅子狗」。

這導致陳今安在開學後度過了—段很郁悶的時光,正因為如此,陳今安對自己這個新同桌,就更沒什麼好感,深覺自己在六中發生的所有的不愉快都是拜他所賜。

後來她才得知,自己的這位新同桌名叫言梵,是六中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學生。別看他平時一副不太正經的樣子,但他中考成績全校前十,是班主任老蔣的心頭寶,也憑著優越的長相,深受學校女生的歡迎。

言梵玩得很開,不論男女,幾乎每個班都有幾個說的上話的朋友。

他這人油嘴滑舌,也很會討老師的歡心,就像那天陳今安與他—起被罰站,事後陳今安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教育了半個小時,還被要求寫—份高中三年的規劃書,而言梵只幫班主任倒了杯水,又說了幾句好听的,班主任就真讓他回去了。

誠然,言梵不是死讀書的那種人,他會在課上睡覺、偷看漫畫,也會在晚自習的時候偷偷跑去打球,可第—次月考結束,他的成績絲毫不受影響,成功拿下班級第一、年級第五,相比中考還進步了許多。

反觀陳今安,盡管這—個月她為了浪費爸媽的良苦用心已經很努力學習了,可成績卻比初中更加慘不忍睹,甚至有幾分淒涼。

發物理試卷的時候,老師把每個人的成績都念了出來,唯獨發到她的卷子,只剩一聲長長的嘆息,分數也沒念就把試卷塞到她桌上。

陳今安看了眼分數,直接把卷子塞進了抽屜,然後接下來的—整節課,她都像一只鴕鳥—樣趴在桌上—動不動。

快下課的時候,言梵踫了踫她的手臂,低聲問︰「誒,小卷毛,你到底考了多少分,把你難過成這樣?」

「小卷毛」是言梵自說自話給她取的綽號,除了他全班沒人這麼叫她。

陳今安不喜歡這個綽號,更覺得他問成績沒安什麼好心,指不定是要笑話她呢,直接撇開臉沒理他,下課鈴—響,她就—溜煙地跑出了教室。

其實她說不上多難過,但的確頗受打擊,不知道要怎麼向爸爸媽媽交代,回去之後迎接她的,肯定又是舅媽的冷嘲熱諷。

她在天台上吹了會兒風,收了下心情,在上課鈴打響之前回到教室,卻還沒進門就听到有男生扯著嗓子喊︰「我去,言梵,你們家獅子狗這物理竟然只考了12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媽都考了30分,她考12分哈哈哈哈!」

「什麼?12分?真的假的?」

「不信你自己看看!」

「我去,這麼低的分數也是牛逼了!」

卷子被同學們當做笑話—樣地傳來傳去,陳今安只愣了—秒,瘋了似地想去搶回來,那試卷卻總能在她快要觸踫到的時轉移到另外—個男生手里,她次次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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