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到龍思辰身上的時候，他還沒有從對方居然哭了這個事情里反應過來。
等衣服都迅速沾上一層雨水，龍思辰才猛然反應過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撤了龍騰，在周身開啟了一層防護結界。
面前的少年已經蹲下，在抱著膝蓋小聲抽泣。
龍思辰一雙冷淡又威嚴的眼楮，忍不住睜得比原先大了一點。
「……我只是問你幾句話，你哭什麼？」
行瑞沒有回答他。
事實上，行瑞已經決定不管對方說什麼，都不再理他了。
驟密的雨點迅速淋透了行瑞的衣服，衣袖和褲腳更是開始往下緩慢地滴水。
龍思辰這才注意到，少年連鞋子都沒穿，一雙腳因為寒冷已經凍得青白，踩在尖利的碎石上，泅出了淡淡的紅色水跡。
再看他身上的衣服，不難發現這衣服根本不合身，上衣和褲子都大了一倍，這麼蹲下的時候，皺巴巴的衣領都快掉到肩膀了。
……這是哪撿來的衣服。
龍思辰心念一動，下一秒，那層防雨的結界已經擴大一倍，覆蓋到了行瑞身上。
……
突然感覺雨停了，行瑞愣愣抬頭，卻只看到頭頂閃著淡淡金光的結界。
再一轉頭，龍思辰還在看他。
「……」行瑞又把頭埋進了膝蓋。
龍思辰沉默幾秒，看到雨水順著行瑞的長發末梢滴下來，很礙眼。
他輕輕揮手，行瑞身上的水汽迅速開始蒸發，連頭發上的雨水都開始慢慢蒸發。
「你家在昆侖山哪里？」他難得放緩了語氣。
行瑞不想理他，但對方幫自己把衣服弄干了，那禮貌起見，他也應該回答一下。
行瑞抬頭，看向龍思辰︰「……就在這里。」
他說話語調干巴巴的，小臉也繃的死緊，希望對方能從自己的身上看到「不歡迎」三個字，然後趕緊離開。
可行瑞不知道自己現在連腦門上都冒著蒸汽，臉上的淚水也被一起烘干了，只剩通紅又可憐巴巴的眼圈。
這麼一抬頭，看起來活像個會動的加濕器。
龍思辰很輕地笑了一聲。
……
「可這里沒有妖，」龍思辰語氣依舊是淡淡的，「連人都沒有。」
行瑞轉頭看著周圍，很氣餒地「嗯」了一聲。
昆侖山和以前相比確實變化了很多，他醒來就發現整座山上一點妖怪的動靜都沒有了，只有穿著很奇怪的人類。
更讓他難過的是，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幾乎失憶了。
記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沉睡，也想不起來曾經經歷過什麼。
除了自己的名字，別的幾乎都忘完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化形而成的，也無法回到原身。
一只能成功化形的妖是很厲害的，放在以前，值得整座山的妖族為他慶祝。
可他很沒出息，有了人的樣子，卻丟了很多記憶。
而且……他不會用妖核。
妖族最賴以生存的東西，他卻連如何掌控都不知道。
……真是個不爭氣的妖。
……
「你還有家嗎？」
龍思辰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原本只是隨口一問。
但他很快就發現不妥︰如果對方回答沒有……他要怎麼辦？
……
然而不等龍思辰再思考，行瑞已經乖乖地搖了搖頭。
「沒有了。」
「……」
已經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來了，龍思辰只猶豫了兩秒，就果斷開口。
「跟我走。」
他轉身，朝著山下的方向走去。
行瑞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防雨的結界都隨著龍思辰移動了很遠，冰涼的雨滴再次落在他身上，他才如夢初醒般起身，跟著龍思辰走了兩步。
但很快，行瑞就又停下了︰「……去哪兒？」
他只是茫然地跟著對方，卻連目的地都還不知道。
龍思辰頭也不回地大步走著，步伐堅定又穩健，清冷的嗓音通過雨幕傳過來，顯得有些縹緲。
「雲訪。」
……
昆侖山的路本來就崎嶇，加上剛才激烈的戰斗，現在整個山體布滿了碎石殘木，行走起來非常困難。
行瑞才剛跟著龍思辰走了兩步，就被一截斷枝絆倒，「啪嘰」一聲，精準地摔到了一汪小水坑里。
「……」龍思辰不得不停下腳步，轉身重新審視這只弱的連走路都困難的小妖。
「你……連護身的能力都沒有嗎？」
行瑞耳根有點發紅，他不想顯得太丟臉，迅速又自覺地從水坑中爬出來，搖搖晃晃地站穩，拍拍褲子和胳膊上的水，重新跟著龍思辰往前走。
他的腳上沾了很多泥，腳背上還能看到劃破的細小傷口。
但他既不敢呼痛，也沒有放慢速度，還是在努力朝龍思辰靠近。
仿佛剛剛那個哭的委委屈屈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
龍思辰淡淡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于邁開腳，朝著行瑞走了過來。
看到龍思辰朝自己伸手的時候，行瑞先是下意識躲了一下。
直到對方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腰，行瑞才反應過來，龍思辰似乎是想直接帶他飛下去。
下一秒，行瑞就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
他低頭看著昆侖山在自己的腳下越來越小，又轉頭看向龍思辰。
龍思辰比周明銳還要高，跟周明銳對話的時候，行瑞只需要微微抬頭，可看向龍思辰的時候，行瑞就不得不抬起整個下巴。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可能只到對方的肩膀。
「……謝謝。」行瑞小聲說。
龍思辰沒有回話，目光淡淡地看向遠方，似乎不是很在意他的答謝。
不過，在行瑞打算挪一下位置、好看清這座山現在模樣的時候，龍思辰卻開口了。
「別亂動。」
行瑞一愣。
「太髒了。」
……
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龍思辰嫌行瑞一身的泥水，隨便一動都會蹭到自己干淨整潔的制服上。
「……」行瑞抿嘴，決定把剛剛那句謝謝收回。
但他也真的乖乖縮著不動，兩只手捏著自己的衣角，僵硬地保持穩定。
……
——
「康寧哥，龍思辰真的不會傷到行瑞嗎？」
在周明銳第二十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康寧果斷松了手。
剛準備坐到車上的周明銳失去支撐，瞬間頭朝下栽倒在座椅上。
「誒呦！」他哀嚎一聲，「疼啊！」
「疼就老實點，」柳紅梅毫不客氣地伸手，戳了戳周明銳的腦門，「下這麼大的雨，你不擔心自己的傷口，老是擔心別人干什麼？」
「你可別告訴我，你喜歡上人家了。」
這句話一出，正扶著葉楓上車的林飛躍突然也看了過來。
周明銳瞬間瞪大眼，聲音都開始顫抖︰「紅梅姐，你、你說什麼呢？！」
「我只是看行瑞一個人、哦，一個妖可憐啊。」
「而且，我怎麼可能喜歡男的！」
他說完前面的話，林飛躍只是嘴角噙笑，說到最後一句，林飛躍的臉色微微有點變化，轉頭安靜地看著他。
遠處一位的特戰處隊員忍不住搭腔︰「喜歡男的怎麼了？這都什麼年代了，人類難為自己就算了，妖跟妖還不能自由點？」
「是啊，」一位伴侶顯然為男性的隊員也跟著說，「你這什麼落後思想啊？怎麼還搞歧視呢？」
「哈哈哈，周明銳，你清朝來的啊？怎麼跟我家老頭子那個老古董一個思想？」
……
一群人哈哈笑起來，周明銳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就是隨口一說，我沒有歧視的意思……」
……
這時，葉楓突然抬頭︰「龍處來了。」
眾人全部跟著抬頭往天空看去，很多人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羨慕又畏懼的目光。
在靈氣稀薄的新妖界，能夠御風而行的大妖已經很少了，即使有這個妖力去飛行的，也會盡量避免這種無謂的消耗。
可龍思辰從不在意這些，在需要移動的時候，他一般會根據自己的心情選擇移動方式，有時是御風，有時是瞬移，只有很少的時間會和大家一樣，老老實實坐車。
……
周明銳也看到了空中那個快速飛來的黑色身影，忍不住嘟噥了一聲︰「修為高就是好，走路都用飛的……哎？！」
他猛然瞪大眼，看著天空中逐漸清晰的兩個人影︰「那是……行瑞？！」
這一幕實在太過離奇，不止是周明銳，在場的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
龍思辰，妖管局特戰處處長，出了名的煞神。
不僅冷血好戰，而且有種生人勿近的潔癖，很討厭別人接觸自己，有不知好歹的小妖想去和他握手，都能被直接扔出五里地。
可這樣一個尋常妖怪在他腳邊斷氣都不會去看一眼的人，現在居然攬著一個小妖的腰飛下了山？！
如果不是龍思辰落地後松手的速度足夠快，他們幾乎要懷疑這位龍處是不是對這個小妖有什麼同情以外的想法了。
可是，對龍思辰來說，會有「同情」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
……
行瑞飛的有點頭暈，落地後迷茫地眨了半天眼，才看清面前的人群。
雨已經停了，山下停著四個巨大的金屬盒子，盒子下面還有圓形的輪子。
周明銳正坐在一個最小的金屬盒子里朝他興奮地揮手。
「行瑞！」
行瑞看到他，下意識抬腳朝他走了過去。
周明銳一臉高興︰「你怎麼也下山了？」
「……」行瑞想了想，如實說，「我沒有地方可去。」
「啊？……那……你還有親戚嗎？」
行瑞搖搖頭。
「那你是要跟我們回去嘍！」周明銳拍拍盒子，「太好了，快上車。」
行瑞看著那個盒子，猶豫了一下。
「走吧，」康寧也走了過來，「既然龍思辰能把你帶下來，他應該對你是放心的。」
柳紅梅已經坐在車里，朝他笑著說︰
「小女圭女圭，沒地方去的話，就來雲訪市吧。」
行瑞猶豫半天，終于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是什麼？」
妖怪氣象局的幾個人都是一愣。
行瑞指著那個金屬盒子︰「……是你們的房子？」
幾個人面面相覷，還是周明銳第一個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這是車。」
「車？」
「先上來，」周明銳撐著移動到車門口，朝著行瑞伸手，「我慢慢跟你講。」
望著對方伸來的手，行瑞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般伸手，被周明銳拉上了車。
康寧坐到駕駛座，利落地發動了車。
「走嘍！」
……
另一邊，林飛躍站在龍思辰身邊，等著對方的指令。
可他等了半天，龍思辰也一句話沒說。
林飛躍疑惑地抬頭，看到龍思辰的目光居然始終停留在氣象局那輛軍用卡車上。
「……龍處？」
龍思辰回神，目光從卡車那邊收了回來，語氣淡淡的︰「走吧。」
「您是自己回去還是？」
「我和你們一起。」龍思辰說完，走到第一輛車邊，邁步坐上副駕。
林飛躍愣了一下︰「……好。」
他轉頭，示意特戰處三組的隊員全部上車。
「收隊，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