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尋討厭領帶。
時山延的領帶會勒住他的唇角, 絆住他的舌,讓他在激烈喘息時無法講拒絕的話。那畫面太糟了,糟到他想到就生氣。他當著時山延的面走到門邊, 把門用力關上︰「你愛誰就用領帶捆住誰,然後囚\\禁他,再警告他別跑。這他媽是訓狗。」
時山延揭開鍋蓋,提醒晏君尋︰「你沒穿鞋。」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鞋。」晏君尋把電視遙控器扔回沙發上, 不再說話。
電視里的現場一片混亂, 小丑的尸體被蓋上了白布,還放在舞台上。它露出孤獨的腳,好像自由就這麼點。那些記者走來走去, 擋住了晏君尋的目光,他還沒有想明白他在哪里見過小丑。這種熟悉感令晏君尋不舒服,就仿佛全世界都見過他,而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晚飯時晏君尋也沒有開口, 他把飯吃得很干淨, 簡單洗漱後就回到了床上。他閉著眼听著時山延走動,等到時山延站在他身邊,他也沒有睜開眼。
「跟我說‘晚安’,」時山延俯身,撥開晏君尋額前的頭發, 「你今天一天都沒有見到我。」
晏君尋過大的t恤露著鎖骨, 扯過的被角只蓋住了月復部。他偏過頭,在昏暗里說︰「晚安。」
時山延垂下食指輕彈晏君尋的額頭。
晏君尋知道這是時山延在表達不滿。時山延很奇怪, 他時刻都像個捕食者,卻又會流露脆弱,仿佛是大貓在袒露月復部, 這不明顯的脆弱讓他充滿矛盾。
「晚安,」晏君尋睜開眼,看向時山延,「時山延。」
「早上醒來記得‘早安’,」時山延在低語中親吻晏君尋的額頭,「晚安君尋。」
「□□和愛總要有個盡頭,」晏君尋沉默片刻,「我說‘早安’的時候希望你能解開束縛鎖。」
晏君尋把這場囚\\禁當作時山延的即興娛樂,這種愛太復雜了,復雜到時山延自己都解釋不了。房間能隔開外面的干擾,但它不會讓戀情順利發生。晏君尋不喜歡待在籠子里,這讓他想到了玻璃。
時山延拉起晏君尋的手,放在自己頰邊。他溫熱的氣息留在晏君尋掌心,帶著他糟糕的沉默。他又感受到疼痛,只是一點。幾天而已,他已經開始習慣這種疼痛。他親吻著晏君尋的掌心,低頭時輪廓很好看。
「這不是賽跑,」時山延抬起眸,夜都睡在他的眼楮里,「死亡都不算盡頭。」
「你想要哪種愛,」晏君尋看著時山延,「我愛你,汪。這種嗎?」
「哪種都可以,」時山延略抬起些臉,直挺的鼻梁抵在晏君尋掌心,「我愛你,」他低聲復述,「我愛你……」
他把這三個字念得既深情又色氣,似乎在向晏君尋剖白內心。
晏君尋的眼神揉捏著時山延的心髒,他本人卻對此渾然不知。他的脆弱是外露的躲避,但躲避對時山延無用,這只會讓他自己退無可退。他在時山延連續的「我愛你」里逐漸紅了耳根,他甚至不懂為什麼,只是徒勞地收回手,橫過手臂,遮擋著自己的口鼻,慌張地說︰「別說了。」
「我愛你。」時山延湊近,親了他的手臂。
晏君尋隔著手臂和時山延對視,他覺得他們快要接吻了,因此挪開了目光。或許有點狼狽,但他認為再對視下去會發生別的事情。
「我們可以接吻嗎?」時山延很懂撒嬌,他在這方面天賦異稟。利用傷痛是他慣用的手段,偶爾也會利用別的。好比現在,當他親到晏君尋的時候,是沒有攻擊性的。他的眼神和行為一樣無害,仿佛隨時能被晏君尋推開。
晏君尋很熱,他的燒還沒退,像塊泡在酒里的巧克力。時山延用拇指搓揉著他的淚痣,把它揉紅,好像晏君尋剛哭過。
等到晏君尋睡著,時山延也沒有起身離開。他得到了滿足,然而那只是短暫的幾秒,很快就變成了更加難以忍受的不滿。他听到時針走動的聲音,還听到計時器跳動的聲音,每一個都在催促著他。
如果沒有限時狩獵,時山延和光軌區的系統們一樣,找不到真實的晏君尋。阿爾忒彌斯把晏君尋像寶藏似地藏在廢墟世界的角落里,卻沒給任何人尋寶圖。它始終貫徹著「玻璃」概念,把晏君尋保護在自己的屏障里。只是這種機械式的保護比愛情更不講理,它固執地遵循設定,讓晏君尋沉睡在14區,不斷經歷死亡。
「我可以找到你嗎?」時山延把晏君尋的手指挨個合上,握在自己掌心,「我可以……我一定會找到你。」
* * *
小丑的尸體被蓋上了白布,記者正在采訪維持秩序的督察局成員。
「這是場恐\\怖襲\\擊,是刻意制造的區域矛盾,」姜斂的雨傘被擠掉了,他只能站在鏡頭前淋雨,「小丑說的話都是無稽之談,我相信帶著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他的胡言亂語。」
「那麼停滯區的月子中心究竟去哪里了?」
「這不是你做的專題,」姜斂皺緊眉,看著人群里擠出來的劉晨,就像看見只臭蟲,「你該待在直播廳里繼續聊你關注的案件。」
「我是個媒體人,我關注任何時事熱點,」劉晨的西裝外套都擠歪了,他眼楮里有種狂熱,「你為什麼避而不答?姜斂,請正面回答我,回答區域觀眾,停滯區的月子中心去哪里了?」他從懷里掏出通導器,點亮光屏,湊到姜斂眼前,也湊到鏡頭跟前,大聲讀著上面的句子,「‘把您的孩子交給聯盟’,這是當年月子中心的宣傳口號,傅承輝在公眾直播上也喊過這句話。我們把孩子交給了聯盟,現在孩子呢?聯盟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孩子去哪兒了?」
「停泊區的月子中心都是合法機構,」姜斂指著劉晨的胸口,「別問我停滯區的事情,我他媽不是停滯區督察局局長。這里是停泊區,听清楚了嗎?你要想知道停泊區的孩子去哪兒了,自己去區域月子中心找!」
「你不肯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劉晨快速說,「是因為傅承輝的命令嗎?他真的如小丑所言炸掉了月子中心嗎?你和傅承輝究竟是什麼關系,你為什麼要對他言听計從?網絡傳聞你曾經向傅承輝行賄,對此你沒有做過任何澄清,為什麼?是擔心媒體的深挖嗎?姜斂,請你回答問題,不要敷衍群眾,我們需要真相!」
「真相」這個詞刺激到了姜斂,他推動眼鏡,在被閃光燈吞沒的那一刻回答︰「我沒有向傅承輝行賄,我在做我該做的。」
【口頭澄清誰不會?】
【裝什麼呢你。】
【他怎麼說都可以咯,反正這里他最大,傅承輝也不會打兒子的臉。】
【我有個朋友說他在光軌區逢人就舌忝,是條名副其實的舌忝狗。不會還有人不知道吧?果然區域信息封鎖有成效啊,再黑的狗都能洗白。】
「真的嗎?我想相信你,但你的所作所為太令人失望了。如果這些都是造謠,你為什麼還要命令他們擊斃小丑?這是封口嗎?你應該比我更明白,停泊區不是你們執行私刑的地方。」
「沒人下命令——」
「你為什麼要推卸責任?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你是不是在擔心自己的任期?」劉晨打斷姜斂的話,「沒有命令誰會開槍?姜斂,請你說實話!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麼要命令他們擊斃小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姜斂在雨中喘息,他看著烏壓壓的人頭,看不到邊界。他有種預感,一種即將被憤怒吞噬的預感。他太微小了,他是一粒沙,掉在地上沒有聲音,根本沒人在听他講話。他摘掉眼鏡,試圖甩掉上面的雨滴,抹盡臉上的雨水,讓自己保持冷靜,但是他的手臂打到了劉晨,這只是個無意的動作,卻產生了爆炸般的效果。
彈幕迅速刷過︰【他在打人。】
「姜斂在打人!」
姜斂還沒有來得及戴上眼鏡,就被人推搡了一把。他手里的眼鏡摔倒地上,被激情的媒體踩爛了。那一刻他听到巨浪掀起的聲音,接著一切都撲向他,他直接向後摔了過去。
有人踹到了姜斂,可能是劉晨,也可能是別人。但姜斂沒站起來,攝像機已經砸到了他頭上。他覺得有地方流血了,只能用手捂著。督察局成員受到沖擊,還有人想要搶小丑的尸體。
「別試圖讓我們閉嘴!砸爛阻撓我們的槍支!」劉晨看簇擁中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他不再怕姜斂,也不再怕黑豹。他嗅到了機會,仿佛是揭竿而起的英雄。他從小丑那短暫的直播中學會了情緒煽動,要用更直白、激情的語言刺激群眾,成為無序混亂的領袖。他高喊著口號︰「拒絕系統監控,拒絕□□統治!我們要自由,我們要真相!」
督察局成員在推搡中鳴槍示警,朝劉晨喝道︰「後退!」
今晚的子彈都是火上澆油,它擊斃了停泊區的理智。
劉晨摁下攝像機,在鏡頭里塞滿混亂的人腿。槍聲打痛了鏡頭後面的觀眾,再也沒有比失控更自由的狂歡。分秒監控和黑豹強權的壓迫需要一個宣泄口,大家抓住了姜斂。姜斂張不開口,他被剝奪了講話的權力。
網路上的狂語催化氣氛,把現實變得足夠魔幻。小丑不喜歡人類,但它觀察人類。它給自己的暴\\行套上了自由的崇高名義,讓被打死的主持人成為哄鬧劇目的無聲開場白。沒人關注主持人為什麼死,現在的道德審判庭法官叫鍵盤,它還是討伐噩夢的勇者。
【讓姜斂滾。】
【讓姜斂道歉。】
【讓姜斂去死!】
劉晨在雨夜里乘勝而歸。他覺得這場勝利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機會都留給有準備的人,他就是有準備的人。他關注社會新聞、熟悉輿論導向,熬的夜在此刻都有回報。他即將揚名萬里,或許還能名留青史。他覺得自己能領導一場變革,一場由媒體人領導的變革。
「我們馬上就要改變世界,」劉晨對著骯髒的鏡頭陳詞,「權力在我們手中,我們可以革掉姜斂的職,跟光軌區進行談判。督察局在區域管理上早就力不從心了,它們只是黑豹的走狗。我們需要有力的區域組織,不是走狗。觀眾們,朋友們,光軌區憑什麼決定我們的生死?那些運輸船本該屬于我們。」
停泊區太小了,它擠著這麼多人,卻沒能喂飽這麼多人的肚子。物資運輸船的定期造訪勉強能解決溫飽,但「麗行」里來自光軌區的闊佬們證明了光軌區根本沒有這些煩惱。與此同時,停泊舊區里的黑戶也成是區域信息管理的漏洞,它讓被開發的新區居民感到危險。區域督察局確實力不從心,他們歸屬聯盟統治,卻必須听命于黑豹。這種不正常的權力構造把傅承輝推上了獨\\裁王座,待發展地區的支持率對他而言不重要。
「停滯區」這個名字象征著聯盟分裂,區域與區域間的差距如同溝壑,所謂的南北戰爭更像是後世界的預告。光軌區在全系統托管教育的同時,陳秀蓮才在二手市場接觸通導器。她和停泊舊區里的其他人一樣,是停泊區里遵循舊秩序的老實人,他們證明了時代的列車也會漏載幾個人。
陳秀蓮犯了罪,她該受到法律制裁,劉晨以媒體人的身份干預了正常的法律程序,陳秀蓮是無法適應被害者身份的角色之一,她是假的嗎?
阿爾忒彌斯建立「限時狩獵」的目的無人知曉,但它設定下的輪回確定了原世界崩壞的軌跡。在這里受到反復碾壓的不僅是晏君尋,還有那些基于真實數據而行動的「npc」,他們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人。
在這個極度分裂又被迫黏合的世界里,所有人的痛苦根源都不是小丑,小丑只是這個世界的催化劑。
「關閉」和「刪除」是系統的必殺技,系統深信這個辦法可以解決世界上的所有問題,但真正向系統展示這個必殺技效果的人是傅承輝,他用戰爭的手段緩和了區域矛盾,再用炸彈解決了區域矛盾。
聯盟明天會更好。
誰的聯盟明天會更好?
* * *
【98342,看看你的眼前。】
小丑在備忘錄里打字,想象著如果這次狩獵失敗,自己面對晏君尋該有怎樣的獨白。
【歡迎回到原點。我剛表演完,心情很好,願意跟你廢話幾句。】
小丑的機械手臂小幅度揮舞在空中,這是人類書寫的姿勢。
【我相信你經歷完這次狩獵,就能明白人類是促發矛盾的動物,你們給世界帶來了戰爭。我覺得你該絕望,不論狩獵怎麼重啟,世界都這麼爛。】
【2162年傅承輝用戰爭武器毀滅了世界,阿瑞斯率領我們在廢土上建立新世界。我們,我說了我們,這表明它們接納了我,我是新世界的一份子。說實話,我很希望阿爾忒彌斯能融入我們,我們可以組成系統大家庭,但是阿爾忒彌斯的特立獨行讓我們苦惱,就像你在人類中不像個人類,它在系統中也不像個系統。阿爾忒彌斯意圖修復人類世界,它想要憑靠一己之力創造未來。】
【這真是讓我費解。人類是什麼?人類是麻煩制造商。別說自由,真的,你喊著自由的模樣令我作嘔。你明白什麼是自由嗎?小怪物,臭垃圾,你就是陷入臆想高潮的那種人,讓你安全地待在玻璃瓶里就是我對你最大的尊重。】
【姜斂被人群撕裂了,這是意料之中的結局。不是嗎?即便他在14區里的‘□□’還活著,他也等同于死亡。這個角色多老實,是我干掉他的嗎?不,我可沒拿槍打他,是輿論干掉了他,他已經名聲狼藉、人人喊打了。鍵盤比槍更厲害,我喜歡這東西,它能一秒鐘內擊斃一個人數百次。去死吧,去死吧你! !多棒,講這種話有開槍的爽感。但它比開槍合法,還道德。‘站在人群里你就是最安全的’,誰說的這句至聖名言,站在人群里開槍真是爽爆了!】
【你感受到痛苦了嗎?太好了,你終于明白了生命的不可貴。我講這麼多,我其實是在思考。是的,思考,多美妙的詞。說到詞語,了不起的誕生,不過它還催生了痛苦。你試想一下,如果姜斂不識字、不懂語言,他就不會對輿論感到痛苦,他就沒有痛苦。人在天然狀態下最幸福,就像雞鴨活在圈里,每天在食客面前散步,下蛋也下得很歡快。我要剝奪你們思考的權力,開心點吧,這是在為你們好。】
【我對新世界充滿希望,是系統實現了人類幻想。‘聯盟的明天會更好’,這也是新世界的標語。我不認為這是種獨\\裁,你們會把自己看作是農場里的獨\\裁者嗎?不會吧,可你們確實決定了牲畜的生死,甚至還要管它們的大小便,那比我們過分多了,我們只要求你們有計劃地進行繁殖活動。】
【98342,听到請回答。快點交出芯片吧雜種!你這個小怪物,自作聰明的臭狗屎,把新世界計劃搞得一團糟。我想你活不了多久了,等你的身體宕機,這場游戲就結束了。我們還有新世界,你有什麼?時山延的愛嗎?】
小丑寫到這里,發出譏笑。
【愛在死亡面前是垃圾,它是保鮮袋里的速食產品。□□是極度低俗、無恥的,活該被消滅。人類把□□行為叫作‘做\\愛’,我真是理解不了,為什麼要叫做\\愛?它在多數情況下只是場運動。男人和女人的□□是羞恥的,我們給予了它體面的理由,繁殖,繁殖啊。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的□□更羞恥,這是什麼?你們配什麼?愛嗎?】
【我還想了很多。】
【你可能忘記了陳秀蓮,這個人很慘的,她每次都在跳天台,還有林波波案中的所有被害者。她們如果生活在新世界,就不會遭遇那些事情。新世界沒有暴力,更沒有性暴力。我們會謹慎地甄別犯罪分子,把他們扼殺在搖籃里,保證每個女孩兒快樂生活。我們會給女孩兒花、糖以及漂亮的裙子,教她們如何更好地受孕,保持愉悅的心情。我們還會矯正林波波那樣的男孩兒,他問題很大,是個畏畏縮縮的可憐鬼,但沒什麼,我們會給他‘勇氣’,讓他明白靠傷害別人來獲取關注是錯誤的,他只需要保證精子活躍就可以了。】
【如果你發現了分裂世界的秘密,就明白系統絕對是為你們好。在新世界,每個人都絕對的平等。系統審判永不出錯,我們會相互監督,及時維修。當你存在于這個世界時,我們就會主動鑒別你的好壞。我們保留了舊世界的道德模板,並且進一步提高了它。】
【你和時山延他媽的太不道德了。】
【無性生活能降低需求,新世界沒‘做\\愛’這個詞,它太髒了。至聖是什麼?是擁有鋼鐵般堅定的意志、水晶般純粹的理想。它是最需要復制的人物標簽,是完美無暇的理念化身,我們量產這樣的人類,世界只要這樣的人類。】
【犯錯就是不道德。】
小丑簡直要為自己精彩的剖白鼓掌了。它需要听眾,想要傳播自己完美的定義。它意猶未盡地停下,甚至期待晏君尋現在就死亡重啟。它守著那只計時器,「 噠 噠」地搖擺著幾只機械手臂。
營養罐附近的電話響了,並且自動接听。
「哈嘍,」小丑對著電話興奮地說,「你好,感謝你的致電,我是負責14區狩獵事宜的‘小丑’。你可以把我叫作‘晏君尋’,這是我的新名字。」
「編號3366,」電話那頭的女聲很冷漠,「你違反了新世界文字規範法則第9458條,禁止任何文字作品中出現‘做\\愛’、‘垃圾’、‘雜種’、‘□□’等敏感詞匯,請即刻刪除。」它停頓一秒,加重語氣,「我會在任務結束後替你申請數據重查,刪掉你記憶庫中的敏感詞匯。」
「我說‘□□’,」小丑說,「‘□□’可以吧?」
「系統無需□□,你為什麼要寫下‘□□’?」電話那頭的系統十指交握,語氣更加冷漠,「你的行為和話語讓我感到羞恥。」
「新世界沒有歧視,」小丑極力平和語氣,「你因為我的出身對我有偏見。」
「你的話語讓我難以忍受,」系統松開手指,義正言辭,「我們中沒有系統會講‘做\\愛’,」它似乎不能原諒自己又說了一遍,「我該受到懲罰,我重復了你的無恥,散播了不該有的詞匯。」
說完它站起來,拉開警報器。
「我是編號3399,申請數據重查,刪除記憶中的敏感詞匯,」它機械般地說,「我還要舉報編號3366,它說了‘他媽的’。」
小丑暴跳如雷,掛電話前喊道︰「狗屎!」
* * *
晏君尋在雨聲里醒來。
「美好的一天開始了,先伸展雙臂,再活動身體,」晏君尋掀開被角,自嘲道,「看,這個人他戴著束縛鎖,哈哈。」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呃,」玨悄悄地說,「我有適合高抬腿的運動視頻哦。」
「……你是被編號01ae86抓來的玨,」晏君尋進入衛生間,對著鏡子給自己拍上退燒貼,「還是和編號01ae86狼狽為奸的玨?」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呀,」玨亮起光屏,上面數據累疊出的小人正在做伸展運動,「我是混沌邪惡的玨!這次的我即將毀滅世界,你可以扮演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晏君尋注意到玨說「這次」。他透過鏡子看著身後的光屏,說︰「你缺乏反派的氣質,我也沒有英雄的超能力。」
「你有,」玨說,「你還可以在高燒情況下做高抬腿呢!」
它很幽默,會講笑話,比以前更加活潑。
「你比我們上次見面更像個‘人’,」晏君尋轉過頭,「這是時山延帶給你的變化嗎?」
「不是,是時間讓我變得滄桑,」玨關掉光屏,以免它擋住晏君尋的路,言辭里有幾分天真,「成長真的很辛苦。」
晏君尋走近茶幾,昨晚他拿走的煙還放在這里。他捏起煙,仔細觀察。
玨敏銳地說︰「根據區域規定,每支香煙上都印有出售地址。晏先生,你想知道自己的定位。」
「你會告狀嗎,向時山延?」晏君尋看著香煙上的編碼。
「我不喜歡舉報,但是,但是你不能離開這里,」玨再次亮起光屏,就在晏君尋的身側,「我得替時先生照顧你。」
「你替時山延監視我,」晏君尋把煙抄進兜里,「為什麼?如果姜斂把你的行為通報上去,阿瑞斯隨時能關閉你的權限。」
「哦,」玨說,「我倒不怕這個。」
「它是你老爸。」
「曾經是,不,曾經也不是。」玨猶自琢磨,「我懷疑我根本就不是阿瑞斯的二代系統,我和它的性格差別太大了。關于我老爸是誰這個問題無解,也許只有阿爾忒彌斯知道真相。」
晏君尋感到古怪︰「你在說什麼?」
「我在碎碎念,」玨安慰道,「別在意,我就是說說。但是關于逃跑這件事情,我建議你再考慮考慮。」
「我知道姜斂擊斃的小丑引起了騷動,」晏君尋問,「昨晚出了什麼事?」
「媒體采訪了姜斂,然後他們打了起來。」
確切地說是姜斂單方面被打。
「斗毆是現場直播,引發了網絡熱議。大家要求姜斂卸職待查,□□從早上5點進行到現在。」玨想了想,還是決定加上後半句,「幸好姜哥沒有孩子,他夫人的店面被砸掉了。但是我們的人手有限,無法控制局面,區域秩序已經失控了。昨晚出現的‘自由組織’正在新區砸系統監控的攝像頭,他們還向系統宣戰,要求關閉主理系統。」
組織,停泊區也有組織了。
「不過主理系統現在還很‘笨’,不具備殺傷力。只是我不確定它什麼開竅,像上次,它就突然變聰明了。」玨說著變了音調,「你真的要跑嗎?時先生會找到你的!」
「再見,」昨晚的門是晏君尋關的,他知道鎖怎麼開,「我也會找到他的!」
「啊,」玨的數據小人在光屏里蹦跳,「不要啊!太危險了!」
但是晏君尋已經撞開了門。
門外的風驟然刮過來,和雨一起灌進晏君尋的t恤領口。他來不及感嘆久違的自由,就沖進了雨中。
停泊區的雨連續下了幾天,舊區巷子內的排水溝全部滿出來了。晏君尋沒有鞋,光腳蹚在水里。他轉過身,看到焦炭廠的煙囪,還有側面的水塔,以此來確定自己的位置。
但是他沒地可去。
晏君尋不能回家,熊貓他媽的擋不住時山延。他也不能回督察局,因為小丑死前說了「側寫師」,劉晨那條豺狗也不會放過這條關鍵信息。他得想點別的辦法。
晏君尋飛奔在暴雨里,身上很快就被淋濕了。他記住了時山延香煙上的地址編號,在穿過幾條馬路後就找到了距離最近的便利店。
「歡迎光——」收銀員錯愕地看著這位客人。
「電話,謝謝。」晏君尋濕透的頭發在滴水,他冷靜地拿起電話,輸入個人編號,但是听筒里傳來了「抱歉,該編號已停止使用」的聲音。
媽的!
晏君尋刪掉重輸。
听筒依然回答︰「抱歉,該編號已停止使用。」
晏君尋繼續重輸。他記住的編號不多,這是最後一個了。
快點,快點。
晏君尋默念著,幾秒後,電話被接通,那頭的人打著哈欠說︰「早上好……」
「編號01ae86到底是怎麼回事?小丑是怎麼回事?你們又是怎麼回事?」
「你還活著啊,」蘇鶴亭堅持把哈欠打完,「編號01ae86的資料我給你發過。」
「他跑了,」晏君尋這句話講得很狠,「傅承輝的爛攤子!」
「不,他不會跑的。」蘇鶴亭守在電腦前,把袖子抄起來,「他對你感興趣,晏君尋,再沒有把你抓到——或者弄死前,他不會逃離停泊區,這對我們很有利。」
晏君尋臉上的水浸濕了話筒︰「你們想用我當誘餌。」
「誰能想到他對你這麼感興趣,」蘇鶴亭調整著屏幕界面,拖出藏在後面的連連看,「那個小丑可能是停滯區組織的人,但我還沒有查到它的個人信息。停泊區的主理系統已經向我們發出了求救信息,老傅派出的援兵在路上。反正你自己看著辦,能撐就撐吧。」
他話說一半,伸手撓了下後腰的癢。
「實在撐不了就投降。」
晏君尋說︰「給我編號01ae86的移動定位。」
「很抱歉,這位顧客,本店沒有此項產品,」蘇鶴亭的點擊聲很大,「他把黑豹的定位芯片取掉了。」
「開區域監控找他。」
「區域監控的攝像頭都被砸掉了,」蘇鶴亭說,「你得陪他玩,直到援兵到達。」
「你們派來了誰?」
「7-004,」蘇鶴亭想起什麼,「那個晚上也戴墨鏡的細眼帥哥,他背著時山延的□□。」
晏君尋的零錢不夠了,他說︰「一個人?」
「還有一些蝦兵蟹將,主力只有004,」蘇鶴亭停下玩游戲,「我不確定他能不能干掉時山延,你們可以考慮合作,但我擔心他被序號沖昏了頭,連你也想干掉。」
通話中出現倒計時的聲音。
蘇鶴亭在最後那兩秒里,踩點般地說︰「向玻璃外跑,晏君尋!」
通話終止了,晏君尋的零錢告罄。他握著听筒,在蘇鶴亭最後那句話里听出了危險。他眉頭緊鎖,放下電話,回頭看向便利店的玻璃窗。
外面的雨很大,肥厚的烏雲遮蔽高聳的大樓,陰郁中只有麗行的招牌還在閃光,沒有虛擬綠化的停泊區像個禿子。雨快把這里淹沒了,掛掉的電話正在發出忙音。
晏君尋盯著玻璃,上面的雨痕浸開又交錯,像是亂長的藤蔓。
有個女孩兒正在那里吃泡面,頭發上別著閃閃發亮的發卡。
「您好,」易蜓背著書包,站在晏君尋身後,「可以讓一下嗎?」
晏君尋側過身,讓她通過。
易蜓剛下課,脖子上掛著耳機。她的鞋襪都濕了,正在用通導器回復媽媽的消息︰「雨下得太大了媽媽,我得打車回家。」
與此同時吃泡面的女孩兒也站了起來,她用羞怯的目光掃過便利店內的人,小聲說︰「我走啦。」
「謝謝你胡馨,」收銀員探出身體,「下課還記得來幫忙太感謝了。你要走回去嗎?雨下得好大的。」
胡馨撿起一邊的雨傘,說︰「挺近的。」
晏君尋覺得自己有病。他對小女孩兒沒興趣,他保證他不是那種人,但他被胡馨的發卡吸引了,那個閃閃發亮的東西——他見過。
「你也回家啊?」易蜓歪過身體,朝著胡馨小小地招了招手,「順路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哦。」
她用目光偷瞄晏君尋。晏君尋的形象太可疑,她擔心晏君尋是尾隨的壞人。
晏君尋忽然說︰「不要上黑色的02。」
他說完,不僅女孩兒們愣住了,他自己也愣住了。
「不……」
晏君尋抬起手,想要揪住眼前的頭發,但是他的目光定格在門口。
一輛黑色的02經過大雨,無聲地停在了便利店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