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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有限信息猜測, 停泊區很可能是阿爾忒彌斯實驗中的實驗區域之一,代稱是‘14區’。這里的主要實驗品是編號‘98342’的晏先生,次要實驗品是區域系統。對不起姜哥,你在這場實驗中的作用就是情節推動,你接到的任務都是經過風險評估後的觸發命令。我在瀏覽主理系統的資料庫時產生了一個疑問, 那就是‘傅承輝’真的存在嗎?他所具備的‘獨\\裁掌權者’的設定接近聯盟陳述里的‘宙斯’。」

就算姜斂有心理準備, 也在此刻感到一陣暈眩。他反駁道︰「我見過傅承輝!2160年南北戰爭爆發前, 我們在光軌區……」

「你無法保證那場見面是真的,」玨停頓須臾, 「主理系統提到的‘芯片’給了我啟發。姜哥, 如果芯片真實存在, 那麼人類在某種層面就等于系統, 你和我都有被修改的可能。我試圖證明自己的信息記錄是真實的, 但我在求證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基礎設定說我是阿瑞斯的女兒,我也曾告訴樸藺,阿瑞斯從來沒有听我講完一句完整的話, 可當我對自己的信息記錄進行搜索時,卻發現我根本沒有和阿瑞斯講過話。」

「你是阿瑞斯的女兒, 」姜斂的喉嚨仿佛被無形的手掐住了, 他擠出聲音,「我們都知道……你繼承了阿瑞斯維護秩序的設定, 在2162年投入督察局,和樸藺組成搭檔……小丑干預陳秀蓮一案時,你也提出要向阿瑞斯申報, 只是被7-006打斷了。事後我們向光軌區整理了報告,你記得吧?玨。」他勉強地笑了下,「這些都是真的。」

玨嘆口氣,肯定地說︰「我和阿瑞斯沒有發生過直接交流。」

那些存在于它信息記錄中的文字都沒有時間顯示。

【我爸爸說晏先生的捕捉能力堪比光軌區的雅典娜。】

阿瑞斯什麼時候對玨說的?它們作為系統「父女」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交流過?在玨的資料庫里完全沒有記錄。它不是人類,不存在「遺忘」。

「我可能被修改過,或者我和阿瑞斯根本沒有關系,這只是14區給我的認知設定。」玨正在思考,「我企圖月兌離這些復雜的設置來尋找真相,但我在信息的海洋里越陷越深。姜哥,我們的存在正在變成14區的實驗條件。我認為‘傅承輝’和‘宙斯’是同一個……」它在已知的詞匯中猶豫,最後說,「東西。」

姜斂的認知正在被顛覆。他摘掉的眼鏡沒有再戴上,而是捏在手中,震驚地說︰「不可能……我是人。我的家,我的朋友都是真實存在的。我記得自己是誰,我就是停泊區的人,在停泊區上的大學,和我老婆在烤肉店相遇。」他逐漸抱住腦袋,「你可能被修改,我不可能,這個世界也不可能……」

如果所有人都是14區的「設定」,那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東西?每個人都只是在沉浸式體驗虛擬世界嗎?

「還有一件事情,」玨說,「如果像‘胖達’這種家庭系統都能形成真實觸感,那區域主理系統們為什麼不能?據我所知,到我講完這句話為止,聯盟中沒有任何公眾服務的系統可以有真實觸感。」

姜斂的世界已經混亂了。他既證明不了自己,也證明不了別人,他甚至不敢繼續細想那些日常生活的細節。

房間里落針可聞。

「以上只是種猜測。我不否定人類存在的真實性,我只是對大家的記憶都持有懷疑態度。」玨繼續說,「你不可能記得自己小學四年級第一個星期三的早餐吃了什麼,那對你來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到了某些時刻,它可能會變成改變你記憶的關鍵點。不過不用著急,我們得先搞清楚,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見過傅承輝?」

「2160年,」姜斂回憶著,「我坐著運輸船到達光桐區,在那里坐上了去往光軌區的光鐵,」他搜尋著可以證明自己去過的證據,「我的編號主頁上還可以查到當時的訂票記錄,以及我和光桐光鐵站的合影。次日凌晨五點,我在光軌區下了光鐵,吃了碗面,到黑豹作戰指揮中心,在門檢系統那里鬧出烏龍,是傅承輝出面……」

他說到這里,忽然發現自己記不清傅承輝當時出面說了什麼。

「2159年夏天,」玨輕聲說,「一位從光桐區畢業的高中生坐著光鐵到達光軌區,在黑豹作戰指揮中心門口被門檢系統攔下。傅承輝出面替他解圍,還告訴他,黑豹不是戰爭狂,會以聯盟居民安全為先,絕不主動挑起南北戰爭。」

姜斂的頭皮發麻,他捏緊了眼鏡腿。

「對不起姜哥,」玨說「你的記憶盜取了2159年光桐區第三中學畢業生的相關報道。」

風從督察局的走廊里經過,中央光屏沒有響,這里安靜得像是墳場。姜斂坐在冷硬的板凳上,听到了自己的最終審判。

「你沒有見過傅承輝。」

* * *

管道內的味道沒有散,晏君尋的臉埋在手臂間,靠著管道鐵壁沉默。他額前的發縷垂下來,遮擋了眼楮。淚痣的部位還有點紅,那是被時山延揉的。

他悶聲說︰「你到停泊區的目的是什麼?」

時山延沒有整理頭發,還保持著被晏君尋揪亂的樣子,說︰「好奇。」

管道深處的敲擊聲有一下沒一下,仿佛是深夜里的鐘鳴。

「你說的,」晏君尋稍微偏過些頭,「傅承輝會把你的資料放進‘黑地’。初代‘獵刀’也是這樣嗎?」

「初代‘獵刀’就是‘狐眼’,他死在我的槍下。」時山延也偏過了頭,和晏君尋對視。半晌後,他說︰「狐眼死的時候正在調試接收器。」

「接收器?」

「他想給他妻兒留言,」時山延說,「結果被狙中了眉心。」

狐眼在南線聯盟的時間很久,他長期扮演著兩個角色。白天他是南線聯盟軍方最受歡迎的狙擊手,晚上他又是黑豹特裝小隊的引路人。他的職責是替北線聯盟打開邊界通道,為此付出了半個人生。時間讓他陷入了角色,他不僅愛上了南線聯盟的女孩兒,還結交了南線聯盟的朋友。

2158年狐眼最後一次打給傅承輝,在那漫長的沉默里,傅承輝對他的選擇心知肚明。他們既沒有問好,也沒有告別,掛了電話就變成了仇家。

狐眼知道的內情太多,他已經預料到背叛會是什麼下場,但他無法再這樣生活。黑豹狙殺他的行動小隊都以失敗告終,直到2160年時山延出現。

狐眼在和時山延漫長的對峙里,看著自己的觀測手、隊員挨個倒下,新的「獵刀」比他想象中更強,而他和時山延只能活一個。

「傅承輝站的位置叫作黑豹作戰指揮中心,」晏君尋的側臉抵著手臂上的襯衫褶皺,「但是除了戰爭,他還擅長指揮人心。」

阿爾忒彌斯實驗能夠繼續進行的原因在于傅承輝的支持,他對系統總是格外耐心。

「2162年的某一天,」晏君尋的聲音很低,「我睜開眼,沒有听到雨聲,只看到了天花板,那是黑豹的宿舍,但我記得自己睡前還待在玻璃里。」

沒人給晏君尋解釋,黑豹只說是阿爾忒彌斯的安排。

「我把阿爾忒彌斯當作母親,」晏君尋垂著眼楮,「因為我們過去一直生活在一起。它和胖達一樣,照顧我的生活,教會我算術,我很喜歡它。」

玻璃房內只有晏君尋,他需要陪伴。在他還穿背帶褲的時候,阿爾忒彌斯給他講了很多童話故事,他把阿爾忒彌斯當作媽媽。

除了母親誰還會這樣陪伴一個小孩?

「我到黑豹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阿爾忒彌斯了,傅承輝告訴我,我是阿爾忒彌斯養育的‘晏君尋’,可以追蹤一切信息。」晏君尋看向時山延,勉強扯了下嘴角,算是笑,「傅承輝希望我和阿瑞斯合作,可是我們發生了沖突。」

晏君尋的權限蓋過了阿瑞斯,他擅自關掉了某些系統攝像頭,這讓阿瑞斯勃然大怒。但阿瑞斯的憤怒沒能阻止晏君尋,他直接關掉了阿瑞斯,讓光軌區陷入短暫的混亂,就像麗行那晚的停泊區。

「它的性格設定過于暴躁,十分易怒,還有很強的領地意識,我們無法合作。」晏君尋說,「最奇怪的是小黑板,那次以後它就從玻璃房跑到了我的腦袋里。」

晏君尋剛離開玻璃房,脆弱得難以想象。他從某個角度來說又無懈可擊,他無法被擊敗,因為他能預算。但光軌區需要阿瑞斯,傅承輝就把晏君尋從作戰指揮中心撤了出來,晏君尋開始執行險地任務,然而他的身適應不了執行險地任務時的惡劣天氣。

「小黑板出現後我感覺自己被‘鎖住’了,眼楮不能再透過監控看到其他人。2164年我被黑豹驅逐出隊,在停泊區當匿名側寫師。這份工作比待在光軌區舒服,起碼不用和阿瑞斯打交道。」晏君尋低回頭,「至于阿爾忒彌斯,傅承輝讓赫菲斯托斯注銷了它,我相信這是真的。」

時山延豎起手指︰「一個問題。」

晏君尋說︰「什麼?」

「你還記得阿爾忒彌斯的長相嗎?」

晏君尋那些破碎的記憶旋轉起來,玻璃房內的光線時好時壞,只有小黑板的模樣最清晰。阿爾忒彌斯有時會站在黑板前,有時會站在窗簾後。但是不論它怎麼站,晏君尋都看不到它的臉。

很久以後。

晏君尋用很輕的聲音回答︰「我不記得了。」

他仿佛是被留在雨中的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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