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聲色很溫柔, 因而總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她端著食物進來,放在桌面上。
「不餓嗎?」
她走到小男孩面前, 伸手準備撫模他的腦袋。
小男孩察覺到, 猛得抬起頭。
「離我遠點。」
他的聲音猶帶著稚氣, 不過六七歲的模樣, 一雙黑色的眼楮極為漂亮, 瞳仁漆黑又純粹, 宛如最上乘的墨玉石, 帶著天生的冷感。
女人並不計較他的抗拒與反感, 依舊溫溫和和地看著他,「總得吃一些,不然只能輸液。」
小男孩的唇抿了下, 低下頭,不看她,也不接她的話。
女人輕嘆了聲,走到一旁,有細碎的微光折射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隨之停留在這些懸掛著的千紙鶴,「千紙鶴喜歡嗎?」
「它們就像現在的你, 看似擁有羽翼, 卻不會飛,被圈起來, 只能接受外來的光芒。世上最為晶瑩剔透的水晶,然而脆弱得不堪一擊。」
女人抬手,指尖觸踫著這些水晶千紙鶴,神情溫柔了下來, 「不過我很喜歡這些,擁有著他人不可企及的純粹,難以尋覓的瑰寶。」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復,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不過她並不介意。
很快,身上的通訊器響了下,女人面帶歉意地對他笑了下。
「下次再來看你。」
門 嚓一聲又被關上,房間重新恢復一片寂靜。
擱在桌面上的食物逐漸冷卻,直到所有熱氣都消失。
小男孩終于動了一下,他站了起來,走到桌子旁,面無表情地看著擺放著的餐盤,上面有餐具,筷子湯匙還有銀叉,他拿起那個相對鋒利的銀叉,走到門口。
門是被鎖著的。
但幾分鐘後,門居然被撬開了。
小男孩隨手扔掉那個已經扭曲變形的銀叉,打開門,走出這個房間。
也就在下一秒,他脖頸上的項圈原本亮起的微光驟然變紅,刺目的紅光,發出滴滴滴滴的急促聲音,預示著某種危險,而小男孩臉上的血色也在迅速消退,仿佛是有什麼無情地侵入了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踉蹌著險些跪倒在地。
手指死死地抓著項圈,緊緊咬著牙,一如往常那般,倔強地不肯發出一丁點痛苦的聲音,蒼白的唇角卻開始一點點滲出血漬……
有急促的腳步聲正朝這邊而來,是收到了信號。
小男孩撐著牆站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很快離開。
整棟實驗大樓把控很嚴,哪怕小男孩腦子里清晰地記得所有路線,能夠完美避開所有監控,卡主每個死角,依舊很難從這里逃離。
直到,一道薄涼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
「讓他走。」
那些腳步聲都停了下來,穿著統一的黑色制服的人沉默了片刻,最終服從于上級的命令,紛紛隱沒于黑暗,不再追捕。
然而很快,又一道帶著隱隱怒意的嗓音響起。
「axius,他不歸你管。」
最先開口的年輕人看了眼匆匆趕來的白衣男人,「哦?但他是我的外甥,自家外甥的去處,身為一個舅舅連這點權力都沒有?」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姿態閑散地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神色流露出一絲不經意間的傲氣。
男人冷哼了一聲,「這項實驗你根本沒有插手的權力。」
他拿起通訊,準備下達命令。
連青見瞥了眼他手中的通訊器,輕飄飄地問了句,「你知道他想去哪嗎?」
不等男人回答,他自顧說了下去。
「他沒有地方能去。」
男人眉頭一皺,「既然知道,你還把他放走。」
「我很好奇,你們最完美的作品,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連青見看著小男孩之前消失的方向,深色的眼楮里盡是意味不明,「他不可能會忘掉你們給予他的痛苦,每天每時,每分每秒,一刻不停的掙扎,等他成長後,一定會報復你們,把他所有的痛苦統統還給你們。」
「他會把你們一個一個地殘忍殺害。」
他露出一分似笑非笑。
「你們不害怕嗎,死神正在成長。」
男人的動作頓了一下,這話不是沒可能,他們正在培養的,並非是一個毫無危險的生物,「你想如何?」
連青見轉過頭,注視著男人,一字一頓清晰道,「實驗既已成功,有危險性的實驗品應當給予——」
「銷毀。」
男人想都沒想,直接否決,「不可能。」
「還有一個孩子,如果你們覺得不好跟江家交代。」
男人徑直打斷他的話,「axius,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擔心他日後會弒母,殺了你的姐姐。但我也明確告訴你,銷毀這個實驗品根本不可能,這是到目前為止最有價值的一個,他的存在價值你根本無法理解。」
「除非你當上e.a的master,取消這個實驗,否則你就乖乖在一旁看著。」
他冷冰冰地警告連青見,「不要插手太多你不擅長的事,尊敬的藝術家。」
男人說完就毫不猶豫地抽身走了。
「相關數據記錄早已封存,」付蕭站在池央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以你現在的權限根本查不到什麼。」
池央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落在他身後緊閉著的銀色大門上,里面是檔案室,如果沒猜錯的話,e.a所有的實驗報告都會保存在里面。
「既然知道我查不到什麼,為什麼攔我?」
付蕭注視著他,帶著一分若有所思,「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池央冷笑,「是嗎。」
他現在很厭惡這句話。
「讓開。」
「池央,」付蕭觀察著他,「你情緒不對。」
按理說被注入了nt01藥劑的人,不該再有很大的情緒波動,不會再產生更多的情感。雖然這藥最大的效用,並非是將人局限,變成一個冰冷無情、什麼感情都不懂的機器人,患者依舊能夠隨意表達情緒,只是不會再有更多的愛恨。
冷靜著,驅動著自己的身軀。
就像一個高級演員,只是沒有心。
「我情緒不對關你什麼事,」池央神情不耐,繞過他,走到檔案室門口,掏出卡準備刷驗證,就在感應區前的儀器發出一道淺淺的紅光,準備掃描他手中的身份卡的時候,池央的大腦忽然間產生一陣神經質疼痛,疼痛過于劇烈,以至于他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捏著身份卡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一直關注著他的付蕭頓時臉色一變,過來按住他的動作,「冷靜!」
「什麼都不要想,放空大腦。」
他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子狀的東西,剛準備對著池央的臉噴一下,沒防池央猛得一揮手,把他的手狠狠打開,東西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里面的液體流了出來。
池央扶著牆勉強站著,蒼白著臉,壓抑著愈發急促的喘息聲,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不要再想控制我。」
付蕭一怔,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池央露出這般反感抗拒的模樣,好似以往的情緒都是被壓抑著,這一刻才撕毀了那一層假面。
他看著池央額頭上溢出的冷汗,脖頸上青筋若隱若現,「你現在需要……」
剩余的話池央已有些听不清,耳畔已是嗡鳴一片,無數雜音充斥著他的世界,什麼也听不清,眼前的鏡像盡是模糊,色彩在快速消退,只剩黑白兩色。他想要離開,離開這個令人煩躁的黑白世界。
卻一轉身,跌入一個滿是清爽氣息的懷抱。
接下來的事,池央就不記得了。
再醒來的時候,隱隱听到有人在說話,聲音並不大,斷斷續續地傳來。
「……排斥反應……精神紊亂,喪失判斷力……自虐和他傷行為……」
他睜開雙眼,是在自己的房間里,一旁的台燈亮著,暖光柔和地驅散著黑暗,空氣中依舊浮動著那種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氣,其中薰衣草的成分貌似又添加了不少。
池央的目光挪開,落在那邊,用千紙鶴制成的裝飾簾正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輕輕晃動,折射出細碎璀璨的光。
他盯著看了幾眼,外面的對話很快停止,有人走了進來。
最先進來的江衍見他醒了,下意識松了口氣,但見池央盯著一個方向,朝那邊掃了一眼,眸里掠過一絲隱晦不明,「喜歡嗎?」
「不喜歡。」
池央平靜地收回視線,把腦袋埋進被子里,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帶著一分難得的任性。
「把它扔了。」
江衍一時詫異,卻笑了一聲,「行,扔了。」
他不問為何,伸出手,拉了下被子,「不要把腦袋埋在被子里,會喘不過氣。你現在感受怎麼樣?」
池央沒抬頭,依舊埋在里面。
「還行,你先出去。」
江衍動作一滯,皺起了眉,「為什麼讓我出去?」
他攥著被子的手指緩慢收緊,帶著一點商量的語氣,「池央,再不出來,我要掀被子了?」
這時一只手從旁邊抓住他的手腕,攔住了他。
江衍神色頓時冷了一分,「付蕭。」
付蕭擋住他,阻止他的動作,「你知道他為什麼會產生排斥反應。」
「如果不是你,他不會暈倒。」
「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你先出去。」
江衍眉目一沉,「我跟他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手。」
他手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槍,黑黝黝的冰冷槍口對準付蕭,帶著一分毫不掩飾的殺意。
「滾開。」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了起來,緊繃的形勢令後面進來的醫生臉色也變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叫人。
付蕭面對著眼前蓄勢待發的槍口,反應很鎮定,「江衍,你在害怕嗎?」
他語氣帶著譏諷,「原來你也會害怕,只可惜。」
「就算是殺了我,也沒有解藥。」
江衍眉心緊擰,周身氣壓極低,幾乎能將人壓迫到窒息,黑漆漆的眸子給人一種冰冷無情的怪異感,好似這根本不是真人,被注視著的人極易從心底產生一種不自覺的恐慌與逃離感。
他薄唇一掀,英挺眉眼染上一分暴戾狠絕,「那我就一個接著一個地殺,e.a這麼大,總有人拿出解藥。」
聲音格外漠然,冷得掉渣,輕抬手,槍口對著付蕭的額心,手指微動,準備扣動扳機。
「江衍。」
床上的人突然喊了他一聲。
江衍眸色微不可察地變幻了一下,側過頭,池央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正抬頭看著他,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下巴瘦削,透出一股難得的脆弱。
「你要殺人嗎?」
江衍收起槍.支,走過去,俯下.身,一把抱住了他,「你剛才為什麼讓我出去,是因為不想看到我?」
他聲音很委屈,又低又沉,周身冷冽的煞氣驟然消失不見,剛剛那個冷酷無情的殺手頃刻間不復存在。
他委屈巴巴地抱著池央。
「你不要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