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李固罷朝三日。

丞相們當然不干, 叩闕要求見皇帝。攔住他們的是內衛統領胡進。

莫相發難︰「胡進, 你敢隔絕中外!」

這麼大的罪名胡進擔不起,他額上都是冷汗, 道︰「相公們別誤會,陛下真的有事!」

丞相們質問到底何事。胡進不敢說。

丞相們發怒了, 一群頭發花白的老頭子,硬闖宮闕。這哪一個都不能隨便踫, 胡進不敢攔,老頭子們闖進紫宸殿,終于見到了皇帝。

一個時辰之後,丞相們出了宮。人人臉色皆陰沉。

很快,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皇子夭了。

謝玉璋得到消息的時候, 怔了許久, 問︰「怎麼夭的?」

袁聿才打听消息回來, 道︰「不知道,宮里沒消息。」

謝玉璋沉默許久, 說︰「我去趟楊府。」

楊長源見了她也不意外, 道︰「你也听說了?」

謝玉璋問︰「舅舅, 大皇子是怎麼夭的?」

「唉。」楊長源嘆氣,道, 「陛下不說,只說是意外。宮里這幾天,一直往外運尸體。」

宮闈里哪有什麼「意外」呢?大皇子是皇帝的頭生子,多麼寵愛, 金玉似的,怎麼就能讓他出「意外」呢?只能是人禍。

謝玉璋想到李固三日不朝,心里只覺得難受。

「珠珠……」楊長源欲言又止。

謝玉璋明白他想說什麼,她也同時為兩種情緒纏繞著——因李固生出的心疼,和這麼多年來養成的理性。

最終,理性獲勝。

她說︰「宮闈事不好說,我們最好都別沾。」

她自己作出了選擇,楊長源便松了一口氣。

謝玉璋回到自己府中,也閉門謝客。

倘大皇子這次如二皇子那樣是病夭的,她這回一定會進宮去看看李固。只大皇子的事三日了,宮中還沒有給出明確的說法,可見其中有事。她是絕不會摻和進去的。

只是倚著隱囊,靠在榻上,燻爐溫暖,滴了精油的水從水火爐里散逸成水汽飄出來,濕潤的香氣令人心脾舒適,謝玉璋卻心浮氣躁。

想著李固這樣自律的人,竟罷朝三日,不見朝臣。謝玉璋默默,成日都沒說話。

第四日,宮里正式對外公布了大皇子夭折的消息,大皇子入葬皇子陵。

這幾天里,宮里就沒有停止過往外抬尸體。不知道波及的面有多大。

沒有人願意去沾這個事,都怕弄不好反沾上一身腥臊,壞了名聲。

謝玉璋不知道這一次她又如此對待李固,李固會不會徹底對她死了心。

他原想從她這里要的,便是一處安心之地。

只他到她這里要可以,他想把她帶進他那個不成樣子的後宮,她是決不肯的。

時間又過去了兩天,謝玉璋想,這樣下去,或許李固以後就再也不會來了。

但李固還是來了。

他在傍晚時來到了永寧公主府。他眼下青黑,眼楮里有血絲,一看便是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謝玉璋凝視他片刻,屈膝行禮。

李固盯著她。

「我不來,你便不會去。」他的聲音很冷,「你就和林氏一樣,自私涼薄。你們的心,是一樣的硬。」

謝玉璋並不去跟一個失去了最愛的兒子的男人爭辯。

她只垂首,輕聲道︰「是。」

李固盯了她許久,恨得咬牙。一拂袖,從她身邊走過去,直入了內室。

謝玉璋的內室他曾經進來過數次,都是逍遙侯府覆滅之後,那時是他將昏倒的她抱回來,後來她精神不振,縮在內室數日不出,他勸她出來走走,給了她西山的洛園,她才肯出來。

但那之後,謝玉璋守完孝回到雲京,他再來公主府,謝玉璋都在正堂招待他。

只現在,他問也不問,不經她允許,徑直便入了她的內室。

侍女們都不敢抬頭。

謝玉璋頓了頓,跟著進入了內室。

李固已經走到窗下的榻旁,轉身坐在了榻沿上。他並不看謝玉璋,只說︰「茶!」

侍女們忙過去,李固暴喝一聲︰「下去!」

皇帝從來沒有在公主的面前這樣發怒過,且他的樣子看起來想殺人。

侍女們惶惶,飛快地退下。內室里只剩下李固和謝玉璋兩個人。

李固道︰「茶!」

謝玉璋只得捻住袖子,過去親自動手。

站在榻旁用長柄勺給爐上添了水,才放下勺子,李固手臂伸出,抄住了她的腰,將她抄進了自己的懷里。

謝玉璋跌坐在李固的腿上,他的手臂緊緊地箍住她,像是要將她勒斷一樣。

謝玉璋屏住了呼吸。

李固將臉埋在謝玉璋後頸,許久,他說︰「玉璋,青雀沒了。」

謝玉璋默默覆住自己腰間李固的手,輕輕拍了拍。

殺人如麻的皇帝,此時此刻無比脆弱。他的脆弱,只能在她面前展露。

「他是我第一個孩子,他長得很像我。」他說,「你不知道,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心里好像炸開了一樣,說不出的歡喜。」

「大家都說,一個孩子過了五歲便立住了。所以他平安地過五歲的生辰時,我很高興,很想給他大辦一場。」

「我,我萬料不到……我以為只有女人的地方,縱有些爭奪,也不至于刀光劍影,腥風血雨。」

「我以為……」

他聲音喑啞,說不下去了。

謝玉璋一直靜靜地听著。她的手覆著他的手。

李固想從她這里得到什麼呢?

語言的安慰嗎?身體的慰藉嗎?

想讓她告訴他,這都不是他的錯嗎?

謝玉璋不是不能溫柔地撫慰他。但她想,李固該醒來了。

「宮闈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她說,「你是皇帝。先是皇帝,然後才是丈夫,才是父親。你的後宅,注定了不是普通的後宅。寵愛之爭,太子之爭,大位之爭,從你第一個兒子降生,從你登上帝位的那一刻便開始了。」

李固把她箍得更緊︰「謝玉璋!」

謝玉璋垂下眼眸。

「你到我這里來,是因為沒地方可去了吧?對後宮的女人都失去了信任嗎?」

她問︰「是誰做的?」

但李固沉默地沒有回答她。

謝玉璋道︰「你把她們看作妻和妾,看作家人。可你得明白,後宮里的每一個女人……都想當皇後,然後當太後。」

她听到李固牙關咯咯作響的聲音。

李固咬牙問︰「我不配有家嗎?」

謝玉璋平靜地道︰「你已經有了帝位,不能貪心。」

李固松開了手。

謝玉璋從他腿上站起來,她還不及轉身看他,他已經站起從她身邊大步走過去,離開了。

皇帝來得也快,去得也快。

茶釜中的水都還沒沸。

他走了,侍女們才敢進來。

水正沸。

永寧公主坐在榻上,勺去一勺水,投入茶末,再將前水倒回釜中,平靜地煎茶。

第二日傍晚,李固又來了。

「玉璋,」他說,「給我煮碗茶。」

謝玉璋問︰「今日上朝了嗎?」

李固說︰「上了。」

謝玉璋不再多話,給他煎茶分盞,端到了他面前。

李固又說︰「餓了。」

只他來到這里,便將侍女們都斥退,侍女們不敢停留,都退到了正房外面去,無人在房中听喚。謝玉璋只得下榻,自己去外面喚人。

待囑咐好侍女,再回到內室,朦朧燈光中,那個人伏在榻幾上,已經睡著了。

謝玉璋凝視了他片刻,取了床上的絲被,給他輕輕蓋在身上。

她關好兩重扇,退到了正堂,使人將胡進喚了進來。

她問︰「到底怎麼回事?」

胡進現出為難神色。

謝玉璋道︰「我只問是誰干的?」

胡進神情也晦澀,道︰「所有人。」

三妃三嬪,六宮人全卷進去了。

第一個出手的人是鄧婉。

鄧婉並未想加害大皇子,她只是被崔盈激怒,想要出一口氣。

趙皇宮闊大,穆朝後宮人員精簡,日常生活的區域還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在皇宮里,還有大片荒廢了的宮室。

鄧婉的人將大皇子誑到了那里,只是想把他丟下,嚇唬嚇唬他,讓崔盈著著急。

鄧婉的心思就這麼簡單,僅僅只是為了出一口氣。

她的人躲起來偷看著,原也是怕大皇子出事。

可有人弄出了動靜,將她的人驚跑了。

弄出動靜的人原是想捉鄧婉的把柄,結果鄧婉的人跑得快,沒捉到。再回去找大皇子,大皇子不見了。

因在這人捉鄧婉的人的時候,又有別人將大皇子騙入了一處空的宮室,從門外將門栓住。

沒有人會發現她,最後這個事如果鬧大,都是鄧淑妃的過錯。

她離開了。

但她不知道,她離開後,又有一個人出現。

這個人在門外裝神弄鬼發出聲音,嚇唬大皇子。

到這里,也不過是想讓事情更大一點,讓鄧淑妃背更大的鍋。

誰叫她是第一個出手的人呢。

誰叫她受不得大家的激呢。

到這里,並沒有人想害死大皇子。

皇帝正在盛年,皇子們都還小,還不到真正廝殺的時候。謝玉璋所說的「寵愛之爭,太子之爭,大位之爭」,才剛剛進行到第一階段。

現在,還是女人和女人之間在爭。

沒一個女人真的想害死大皇子,戕害皇嗣的罪名,沒人承擔得起。

只大皇子他是個活蹦亂跳的男孩子,身體就和他的父親一樣,十分矯健。

他受了驚嚇,找到了一扇能打開的窗,想要翻窗逃跑。冬日里天黑得早,外面看不清,瞧著是實地,他便跳了。

可窗外其實是水,只是結了冰。這是一處半邊臨水的宮室。

大皇子跳下去,冰面碎裂。

全程旁觀的人發現了不對,終于跳出來救人。

只太晚了,大皇子溺亡。

救人的人,是李珍珍的人。

李珍珍,原是想坐山觀虎斗,瞧個笑話的。

至此,五宮全部陷落。

李固悲怒交加,封了禁中開始徹查。

查出來的結果,沒一個人想害死大皇子,所有人一起,合力害死了大皇子。

謝玉璋沉默了許久,問︰「現在諸宮如何?」

胡進道︰「內衛進駐,封了六宮。」

五宮卷入其中,李固封了六宮。

大皇子何其金尊玉貴,身邊的人都死哪去了,能讓他被人誑走?

崔盈自己也沒能置身事外。彼此相伴多年,她是十分了解鄧婉人品的。她是篤定鄧婉不會真的傷害大皇子,大膽地以親兒子做餌,想坑鄧婉一把。

只為了踫瓦罐,卻打碎了玉瓶,她悔不悔?

每個參與者都覺得事情在掌控中,大家一起使力,事情便失控了。

六宮妃主,全部陷落。

李固把後宮當作家,把後妃視作家人,終至失子之痛。

可笑又可悲。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