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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李固忍不住露出笑容, 問︰「然後呢?」

福春一能下床, 便立即忍著痛回到了崗位上。只是經此一事, 他收斂得多了,躬身道︰「案子十分簡單, 殿下手上有契書,是死契。按律, 判了‘略賣人口為妻妾’,徒三年。」

他又道︰「現在坊間都傳開了, 都道公主有情有義, 把當年帶去的人都帶回來了,真是不容易。」

「是。」李固道,「她不容易。」

然而翌日早朝卻有御史聞風而奏,參永寧公主跋扈, 當街縱馬射箭傷人。

李固道︰「京兆尹何在?」

京兆尹上前︰「臣在。」

李固道︰「卿在現場,是何情況?」

京兆尹道︰「永寧公主誤傷了人, 當即便令大夫醫治, 並給了苦主豐厚的賠償。苦主只是外傷, 並無性命之憂, 亦接受賠償,再無異議。臣親眼所見,可為證。」

李衛風在隊列里捂嘴笑。負責糾察殿上風儀的舍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實在拿這個刺頭沒辦法。

李固道︰「原來如此。」

因御史原就可以沒有證據便參人,李固只淡淡斥責了兩句,便令那御史回列了。

待回頭一查, 這御史原是張拱一系的小嘍。再一查,張拱也並不知情,他除非吃飽了撐的才去找一個公主茬。那麼誰指使的?

張芬。

李固頗無語,只得與李衛風說了。

李衛風才笑完謝玉璋就被自家打臉,惱道︰「我是管不了她,我叫她爺爺管她總行吧。」

遂強挾著張芬回娘家「作客」。娘家「留」了張芬幾日,才把她送回去。張芬便老實多了。

只謝玉璋料不到這個事還有了其他的副作用,竟有人帶著地來投她。

前後兩世她也都是第一次開公主府,還未曾遇到這情況,問袁聿︰「這是什麼意思?」

袁聿道︰「都掛在殿下的名下,便可以不交稅。自省出來的部分中取一半給殿下,兩頭都好。」

謝玉璋想了想道︰「我懂了。」

四月二十進宮去看李固,告訴他︰「我都拒了。他們和我都賺了,誰虧呢?不是陛下虧嗎?這是挖陛下的牆角呢。」

她一向聰敏有眼光,李固沒想到她竟也有如此天真無知的一面,不由失笑。

謝玉璋不明白︰「陛下笑什麼,臣妾做得不對嗎?」

李固道︰「自然是對的。只是,此等事從來無法杜絕。在河西的時候老大人查得很厲害,所以我們跟那些豪族世家關系一向很緊張。但若不這麼辦,稅都叫他們吞了,我們便養不起飛虎軍。」

這等事本就是民間常態,李固自底層起身,知道得門清。反倒是謝玉璋,深宮嬌養,第一次知道竟還有這種操作,竟敢挖朝廷和皇帝的牆角,大驚小怪。故而李固失笑。

養兵這個謝玉璋有經驗,點頭︰「是呢,騎兵最花錢了。在漠北的時候,虧得我嫁妝豐厚,才養得了這五百人。只恨我是個女郎,對練兵又全不懂。也只有這點人自保。看著屠耆堂他們那麼多兵,真是羨慕得流口水。」

李固問︰「這麼喜歡養兵?」

「是呢。」謝玉璋道,「若說漠北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便只有這一件。我手里握著五百人的衛隊,雖不多,可心里就踏實。我走到哪里都帶著衛士,便覺得安全。」

她說起這個,臉上自然而然地生出光來。

李固凝目看她,忽然問︰「玉璋,你在雲京感覺安全嗎?還會怕什麼嗎?」

謝玉璋︰「唔……」

李固蹙眉︰「玉璋?」

謝玉璋道︰「陛下想听人話?」

李固氣笑。

謝玉璋道︰「那我就說了。在雲京,我最怕的是陛下。」

李固便頓住。

謝玉璋又道︰「最不怕的也是陛下。」

李固沉默許久,道︰「又不說人話。」

謝玉璋笑︰「陛下已經很知道我了,我要說什麼不需說出來,陛下也懂了。」

她笑得狡黠又張狂。真個是恃寵而驕的典範。

李固一點辦法也沒有。

謝玉璋在李固這里點完卯,起身道︰「我該去看望貴妃了。貴妃總算是‘痊愈’了。」

「去吧。」李固道,「你最會說話,好好與她說說,把她說明白些。」

謝玉璋無語︰「陛下可真看得起我。」

李固嘴角勾起。

去到李珍珍那里,因她前幾天才宣布「病愈」,宮里正坐著好幾位夫人,都是來給貴妃請安的。

「永寧,到這來。」李珍珍親熱地喊道。

謝玉璋便過去了,李珍珍拉著她和她挨著坐。這椅子長而闊,原就是坐三個人也擠得下的。

只這份親熱,令夫人們暗暗揣度。

李珍珍問︰「前幾日怎麼還有人參你?」

謝玉璋道︰「不過教訓了一家無恥之人。」將事情與大家講了。

夫人們道︰「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

謝玉璋說︰「不止這一對,當時有四戶人家都是這樣,不肯贖回女兒。我把她們都贖下了,現在都是我的人。只這一對格外無恥,竟敢拐了我的人再去賣。幸而京兆尹明察秋毫,斷案果決。略賣為妻,判了徒三年。」

李珍珍道︰「原該重重地判。」又道︰「御史也不弄清楚便瞎參人。」

謝玉璋道︰「御史原就是這樣的,職責所在。只我行端坐正,不怕的。」

眾人都稱是。

謝玉璋走完李珍珍這里,又順道去了玉藻宮和景瀾宮給二妃請安。

崔盈現在吐得厲害。她的宮人道︰「和大皇子那時候一樣呢,定也是個皇子。」

崔盈說︰「別胡說。」

謝玉璋笑道︰「怎麼胡說,這是巧嘴,該賞的。」遂懷里模了個賞封出來給那宮人。

宮人謝過收下。

謝玉璋道︰「就借她這張巧嘴,娘娘必要再弄璋。」

待她離開,崔盈贊道︰「真是會說話的人。」

宮人也道︰「是啊,宮里沒有不喜歡她的人。听說貴妃、淑妃也都與她交好。」

崔盈微微一笑。

謝玉璋去景瀾宮,鄧婉道︰「我現在閑了。」

李珍珍一「病愈」立即便把後宮之權全部收回。謝玉璋掩袖而笑。

鄧婉嘆道︰「羨慕你在宮外,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

謝玉璋道︰「多少人羨慕你,郎君、兒子、高位。」

鄧婉道︰「不過牆里牆外,都看著對面好。」

兩人說著話,有宮人匆匆來報︰「二皇子發熱了。」

鄧婉一驚。

謝玉璋立刻道︰「快去快去,別管我,我又不是外人。」

鄧婉道聲罪便匆忙去了。

宮人送謝玉璋離開。謝玉璋回頭看了一眼景瀾宮,內心里隱隱不安。

似是應景,接下來幾天都陰著天。

四月二十六那日,二皇子夭折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天下起了雨。彼時謝玉璋正邀了林斐和楊家的幾個表姐妹在公主府雨中賞荷。

除了林斐之外,其余諸人全都嫁過了,好幾個都做了母親。

薇薇三月里才出了月子,新作母親的人,哪受得了這種消息,當時便難過得落淚了。

林斐朝謝玉璋看去,卻見謝玉璋的目光落在幾案上的茶盞上。

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她又不是神仙,並不能改變所有她們期望能改變的事啊。

小兒夭折這等事,實在太常見了。要過了五歲才算真的立住了。

雖是皇子,但未成年夭折,百官百姓倒也不必為之守孝。

只李固的陵雖已經圈了地,但還沒有正式開始修,卻想不到先要修皇子陵了。

謝玉璋照舊依然等到三十那一日才入宮。

李固在後殿見她,沒有表情。看了她半晌,道︰「你好硬的心。」

謝玉璋默然片刻,才道︰「非是我心硬,實是這幾日,我就不該出現。陛下該多伴淑妃。」

李固想起鄧婉麻木呆滯的眼神,殿中安靜許久。

謝玉璋又道︰「臣妾現在去看淑妃,合適嗎?」卻是問鄧婉的情況。

李固道︰「她一直不哭,你最會說話,去吧。」

謝玉璋領命而去。

謝玉璋去到景瀾宮,宮人歉疚道︰「娘娘這幾天誰也不見。」

謝玉璋道︰「陛下叫我來的。」

宮人去稟告了,過了片刻,領謝玉璋進去了。

再見到鄧婉,仿佛見到了前世的鄧淑妃。

但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她的神情中,以呆滯麻木居多,還沒有後來那麼冷漠。她後來一直沒再有孩子,謝玉璋不知道是她身體有問題還是怎麼回事。但歷來宮闈之中,膝下無子女的妃嬪多的是,也不稀奇。

只張皇後的宮人背後笑她性子擰了。

張芬擠兌謝玉璋,言語羞辱她的時候,謝玉璋偶抬眼看見過,鄧婉的眉頭是皺著的。

她雖沒像李珍珍那樣嗆聲相護,卻也從來沒踩過她。

在前世,她們是兩條完全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謝玉璋進去見到鄧婉,喚了聲︰「娘娘。」

鄧婉沉默抬頭看她,並不說話。

謝玉璋坐下,也不說話。殿中沉默許久。

終于,謝玉璋開口,道︰「得給他起名字,他們說有名的孩兒,容易投胎。」

比起別人說的什麼「你還年輕,孩子還會再有」,謝玉璋一句話擊潰了鄧婉。

鄧婉幾日都流不出來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他叫虎頭。」她流淚,「陛下親自取的,陛下愛他,不輸青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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