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裴喻洲陪著渝昔將渝爸爸安頓好, 兩人就開始了一段忙碌到腳不沾地的時間。
兩人同吃同住、同進同出,一個奔波在神洲科技與其他公司間,一個輾轉于神洲和星火間的往返, 各自忙碌。他們真的就像兩只飛鳥,日出而作,各自分散, 到了夜晚又靠在一塊歇腳。
在所有人的推進之下, 白日夢話項目越來越完善,終于到了最終裁決的一天。
創世紀、玄藝文化傳播、神洲骨干再次全體同聚一堂,兩邊各自的總裁霍宇達和成涵潤期待這一天已久, 早早就來到了神洲制作總部監工。
等到踩點一刻, 他們才終于等到裴喻洲帶著叼著包子的渝昔踏進制作室。
「快點兒!裴哥, 就等你們了!」程弈遠遠就沖他們大喊,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裴喻洲仍是不疾不徐地走, 還慢騰騰地給渝昔的盒裝牛女乃插上吸管遞過去︰「著急什麼,我們不每天都這個點嗎?」
等走到了跟前,他才客氣地跟另外兩位總裁打招呼。
渝昔昨天在星火的實驗室泡了一整天, 累得回來倒頭就睡, 現在喊他起床可真是一件大工程。裴喻洲每天困頓地爬起來過去喊渝昔起床, 喊完之後自己就精神百倍了, 冒出一頭細汗,堪比晨練。
也好在裴喻洲有先見之明, 預料到渝昔會不要命地搞科研,有他在,起碼還能保證他正常的飲食起居,不讓人做實驗做到瘋魔狀態。
上一次渝昔做實驗做到不肯回家,裴喻洲還親自跑到星火當著眾員工的面把他抓走。哪知少年居然看著沒做完就被其他人手了的項目搖搖頭, 頗為遺憾地說︰「人類的身體真是脆弱,只是熬個夜居然都不行。」
听得裴喻洲一頭霧水,還以為又瘋了一個。
霍宇達擺擺手表示沒關系,本來就是他們早到。
他還是沒忍住多看了渝昔一眼,少年穿著白t球鞋,無論他看多少次,仍是覺得少年很像裴家的關系戶小孩。不過他是領略過少年的風采的,斷不敢像初見時那麼憑外表給人下定論了。
成涵潤朗笑道︰「我是不著急的,著急的該是霍總。畢竟我們這邊計劃已走過大半,但霍總那兒還差個主體呢。」
「就是啊,就等我們渝神鎖定最後的片子了,萬眾矚目呢這一刻,能不著急嘛。」程弈嘟嘟囔囔,把座位讓給了走過來的渝昔。
這個計劃是分兩邊行進的,所有的投稿他們早就高效率地篩選完畢了。
待他們的新概念vr技術體系一建成,成涵潤這邊的國漫進度就開始慢慢推進了,而霍宇達代表的創世紀這一邊則選擇了先攻克渝昔所提出來的vr硬件要求。畢竟vr設備領域一向是他們的建造專長,結合了渝昔的遠程指導,一幫人也不是吃白飯的,終于把設備的水平拉到了他們的理想要求。
設備也準備就緒,就差那唯一的一部能被做成vr游戲的作品了。這個作品眾人遲遲未決定,就等待著這一天,所有骨干都同時再聚,然後共同決定下來。這樣主體內容也有了,大家就最後再蓄力大造一波,正式步入收尾階段。
渝昔坐下來,道︰「我又不是很懂這些,頂多就是個技術宅罷了。要論挑選作品,在座的大佬不是多得是嗎,大家都比我專業多了啊。說得好听,其實就是叫我過來知會我一聲的吧。這些作品大家也都看過了,哪一個最適合改成游戲你們心里肯定都有數了。」
一段話听得在場的人是即搖頭又點頭的。
搖頭在于渝昔要頂多只算個技術宅,那他們成什麼了!但論作品嘛……他們確實心里都有了一個人選。
「我們的小天才果然聰明」,貝遙笑著把瀏覽條拉到某一處,對著渝昔說道︰「你看看這個稿件——怎麼樣?」
渝昔參與了部分選稿,已經見過了好些優秀、不落俗套的作品,但見到這一個稿件時仍是眼前一亮。
創作者的名字叫做烏托邦火災。
他的畫作風格十分獨特,渝昔慢慢托起下巴,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稿件。
渝昔為了了解動漫市場之前已經把堪稱經典和劃時代轉折點的代表作都看了一遍,但這個人的風格不屬于任何一種,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很有韻味的中國風和細致精細的美式英雄風的結合。
這人的中國風和墨韻畫的清秀獨特的水墨武俠風不完全相同,線條十分粗獷濃黑,更像是用炭筆畫出來的一樣,畫風非常磅礡大氣。線條雖粗獷,但筆觸又很細膩,畫面十分干淨沒有髒亂感,乍一看還以為是哪部加了黑白濾鏡的3a大作的cg畫面。
他筆下的每一個人物五官都很細致,輪廓感很強,也並不是最常見的日系萌系臉,每一張臉都謎之具有辨識度。渝昔仔細看了看,發現他畫的每一個人物的五官中最不細致的就是眼楮,這一塊的畫風更接近線條硬一點的水墨風格。他的每一雙眼楮都用很簡單的線條勾勒成,但精妙之處就在于每一個人的眼楮都不盡相同。或是上挑的弧度不同,或是瞳仁的大小差別,寥寥幾筆,風格自成一派,也使他筆下的臉龐充滿了東方韻味。
而且他的細致風這個特點讓他的作品尤其適合做成游戲,這樣畫面會很舒服很好看,建模的難度也會降低一些。簡單的說,像墨韻那樣純粹的國畫風就很難做成游戲,至少在現在的技術下,想做出水墨vr游戲是很困難的,而且代入感會不如烏托邦火災這樣的強。
因為水墨風就是柔美和獨具風韻的,做成可以截圖下來久久欣賞的動漫再適合不過,但放在游戲上,力量感就會稍顯不足,打戲中的打擊感和沖擊感會遜色許多。
除去畫面,僅談劇情內容的話,這部作品也很優秀。
就是這個驚艷抓眼的稿件,讓凌晨還在獨自審稿的陳遺芳激動到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不顧同事是在過瀟灑的夜生活還是在安睡就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
裴喻洲听完,挑了挑眉梢,疑惑地問︰「就這樣?還沒說完吧。如果真就決定好了,你們肯定早就請來了原作者,今天他本人就能站在我們面前了,而不是口頭闡述給我們听。所以——是哪里出了問題嗎?」
程弈嘿嘿一笑,諂媚地說︰「裴哥啊,是這樣的……」
原來他們一早就按照投稿人給的聯系方式打了過去,但對方居然沒接。
一開始還以為是巧合,後來又打了兩三次,依然是無人接听。可這個烏托邦火災留下的聯系方式特別詳細,不像是不想出名的。于是他們繼續打,直到電話被一個女人接起。
眾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只剛介紹了自己的來頭,就被電話里的女人好一通破口大罵,然後掛斷了。
渝昔皺起眉頭,問道︰「為什麼?那人留錯號碼,你們打錯了?」
程弈嘆了口氣,道︰「那倒沒有。應該……接電話的可能是原作者的母親,似乎覺得我們是坑蒙拐騙她小孩的皮包公司,認為我們會帶壞她的孩子,影響她孩子的學習。我還報上了神洲的名號,她似乎不上網的樣子?態度也沒有發生轉變,還說她的孩子一輩子也不會去畫什麼畫,叫我們別再打過去,就把電話給掛了。」
「所以……原作者,應該還是個學生。或許年紀還挺小的,沒有自己的手機,所以號碼填的是自己母親的。而且家里的態度明顯是不支持他畫畫的,唉……所以我才說,也許裴哥出面動用鈔能力說不定還有機會。」
局面這麼尷尬,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要不算了。學生還是學業為主,現在這里已經有這麼多優秀的作品了,再找一部頂替上吧。
沒有人這樣說。
越是知道這作者年紀小,他們越是不舍得放手。
畢竟,這麼一部優秀的作品就擺在他們面前呀!仿佛就直接告訴了他們,他是一塊璞玉,只需要一點點打磨就能煥發出驚人的光彩。
霍宇達盯著屏幕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道︰「裴總,future老師,要不實在不行就算了吧。以我們目前的技術,到時候做出來的效果也足夠震撼人了,這個作品強求不來就算了,對別的作品來說也是一個機會。」
听到這句話,渝昔的蹙緊的眉頭非但沒有舒展,思緒反而愈發壓抑。
烏托邦火災,為什麼要起這個名字?
他又想起當時自己當時發的那條征稿微博的最後一項,只要你對國漫充滿熱和愛。
如果不熱愛,為什麼會投稿?如果熱愛,那麼他們又何必退而求其次?
裴喻洲沒急著回答,而是低頭詢問少年的想法︰「昔昔,你是怎麼想的?」
少年默了半晌,才抬頭看他︰「我想……再爭取一下。可以嗎?」
畢竟這個項目不是他一人可以做決策的,這是大家共同的工程。他要是停下來,那就是拖慢進度了。
他的頭發被輕輕揉弄,一雙手伸到他面前,「走吧。」
……
池旭收拾好了書包,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等著吃完飯的同學過來和他交接作業。
正這麼想著,後門傳來三三兩兩的嬉鬧聲,池旭扭頭往後看去,進門的兩個同學和他對上視線,慢慢地收斂了笑容。
「池……呃……」同學尷尬地開口。
少年眼神一黯。
「課代表,老師讓你幫他統計一下分數,然後晚自習第二節課下課抱去他辦公室。」池旭乖乖地把老師的原話傳達出去,見人點了頭,他才起身從前門出去了。
他,池旭,一名普通的十七歲男高中生。
長相普通、成績普通、人際關系……也普通。
他的家境不算拮據,但也確實沒什麼閑錢。
池旭的父母離婚了,他跟著母親生活。池母早出晚歸經營著一家店面狹小的麻辣燙店,在寸土寸金的京都來說能養活她兒子讓他不愁吃穿已經是一件很偉大的事,他本就不該再有什麼別的要求。
學費已不便宜,既然家又住得近,池旭一直是走讀,但也因此和同學們的關系比較疏遠。
他原本的個性也比較內向慢熱,倒不是說被排擠,但確實融入不進去,同學們好像自發地和他劃定了一條楚河漢界。
但這麼普通的他卻有著一個不普通的夢想,一個他羞于開口的夢想。
他想成為一名漫畫家。
不說家喻戶曉,但也能稱得上小有名氣,當他報上名字,別人不會想半天也想不起來的那種名氣。
因為父母都忙于賺生計,池旭從小就習慣在空蕩的家里等著他們回來,只有電視機里的動畫片會一直等著他。
他放學了,櫻桃小丸子也放學了;他寫完作業,葫蘆娃開始去救爺爺了;他要睡覺,鞠萍姐姐就給他講精衛填海的故事了。
一個一個奇妙瑰麗的故事,變幻莫測的線條和色彩,構成了他的整個童年。
小的時候尚且可以說是童趣,可是人好像長大到某一個年紀,就不能再喜歡這些東西了。
池旭成了一些人眼中的「老二次元」了。
這還只是調侃的說法,但如果誰真的把這個當做夢想,當做未來的理想工作……那就是不務正業、玩物喪志了。
所以當池母發現自己的兒子在偷偷畫連環畫,說以後要成為大畫家的時候,就毫不留情的告訴他︰
玩藝術,那是富人的游戲。而畫漫畫,那不是藝術,那是不入流的。身為窮人家的孩子,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
夢想,窮人不應該有這麼不普通的夢想。他應該有的夢想,就是考一個好大學就夠了。
他喜歡文學,但是因為听說男生選理科未來好就業,于是選擇了理科,過著普通的日常,考著普通的成績。
不高不低,什麼都是中不溜秋的。
他跟母親說他不喜歡學習,他看不懂復雜的物理生化。
池母忙碌了一天,剛剛收攤,聞言氣得將門重重一摔︰「是你不努力!你努力了肯定會有收獲的!你只要努力了就不會這麼平凡了,媽媽指望著你出人頭地呢。你實話說,畫漫畫是不是你逃避學習的借口?我當初就不應該買電視機,看看把你害成了什麼樣子!」
又一次交談無果,少年落寞地縮進被窩里。
他想說他不平凡。
他想說他畫的畫有很多人點贊,他想說他畫了一個烏托邦,在里面他什麼都有。
只要他握起筆,他就是擁有了畫筆的神奇馬良,在他自己的畫里他可以功成名就,他可以花團錦簇,他可以有很多知心好友。
但當他放下筆,烏托邦終究是不存在的,像是被現實的火焰燒毀了。
他還是那個平凡的他。
教室里貼著的勵志標語是「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可大家又告訴他︰「別做夢了。」
綜藝節目里在說「keep real」;在說「做自己」;在說「保持初心」。
但現實里大家說︰「當你學會戴面具你才是真的長大了」和「順應時代變遷」。
好吧,在他真的快要順應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future發出的征稿信息。
他瞬間調動起了全身的血液,他愛嗎?
他當然愛。
不信你湊近听,他的熱血都在奔騰嘯鳴呢。
但是現實是他鼓足了勇氣將稿件投出去,卻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一點回信。
是因為他沒有後台嗎?听說這種投稿啊選秀啊之類的東西,都是借著平台捧資本方想捧的人出道罷了。
少年的腳步停了下來,抬起單薄的手低頭在眼楮上胡亂擦了擦。
果然世上沒有烏托邦。
他的夢該醒了。
現在他應該回到家,熱好飯菜,等著媽媽回家一起吃。
他抬起了腳,繼續走。
他好像永遠在等,等同學、等父母、等future的回信,能不能有一次、讓別人等等他呀。
少年埋著頭,走出冷清的校門口。
突然一道聲音叫住他,「同學,請問你是叫做池旭嗎?」
池旭轉頭看去——
校門口邊的車子旁站著一位高大的帥氣男人,他的身旁則站著一位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生,再後面則跟著一名中年男子。
池旭警惕的後退一步,捏了捏口袋,沉聲問︰「你們是誰?這可是校門口。」
渝昔朝他一笑,伸出手︰「你好,我是future。我們等你好久了。」